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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10-27 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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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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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书绅批评新说西游记

 

第006回  觀音赴會問原因   小聖施威降大聖

[原著作者:吴承恩]

見君子而後厭然,揜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則何益矣。

把一個體體面面的大聖,頃刻作了個狼狼狽狽的妖猴。顧名思義,不當氣死,定當羞死。讀之可爲妄自尊大者一鑒。

大聖自以爲大而無敵,不知小聖卽能降伏。顧一世之大也,而今安在哉?

千變萬化,竭盡心力,而其善卒不可著,不善終不可揜,所謂大者未必大,而小者實未見其小。特書小聖降大聖,大有深意也。

上回方寫一爲不善,此回緊接一揜不善。夫不善固不可爲,而又何可揜?上回惟重一“爲”字,此回極寫一“揜”字。但“爲”字是就未然者而言,“揜”字是從已然者而論,是以寫法雖異,而不善却同,此源脉之所以相生也。

變的低賤,實駡得痛快。不在齊天作聖,却到花果為猴;不與仙佛隨班,却與衆邪作隊,以見其道之的然而日亡。彼世之下達者,皆是自己要變低賤,又何可獨笑大聖也。

 

 

且不言天神圍繞,大聖安歇。消沮閉藏,極得厭然之妙。○“安”字照定結尾,便已立定下案。話表南海普陀落伽山大慈大悲救苦救難靈感觀世音菩薩,自王母娘娘請赴蟠桃大會,與大徒弟惠岸行者,同登寳閣瑤池,見那里荒荒凉凉,席面殘亂;穢跡昭彰,是不善的定案。雖有幾位天仙,卽人也。倶不就座,都在那里亂紛紛講論。衆口傳揚,先講不善之不可揜。菩薩與衆仙相見畢,衆仙備言前事。“不善”二字,無煩再道。菩薩道:“旣無盛會,又不傳杯,在此無益。汝等可跟貧僧去見玉帝。”衆仙怡然隨往。至通明殿前,已明而無不明之處,便得如見肺肝之意。早有四大天師、赤脚大仙等衆,倶在此迎着菩薩,卽道玉帝煩惱,調遣天兵,擒怪未回等因。菩薩道:“我要見見玉帝,煩爲轉奏。”天師邱弘濟卽入靈霄寳殿,啟知宣入。時有太上老君在上,卽理也。○照定結尾,已為知止立案。王母娘娘在後。

菩薩引衆同入裡面,與玉帝禮畢,又與老君、王母相見,各坐下,便問:“蟠桃盛會如何?”玉帝道:“每年請會,喜喜懽懽,今年被妖猴作亂,先講“亂”字,下文“定”字一折,其神自到。甚是虛邀也。”菩薩道:“妖猴是何出處?”玉帝道:“妖猴乃東勝神洲傲來國花果山石卵化生的。當時生出,卽目運金光,射冲斗府。始不介意,繼而成精,降龍伏虎,自削死籍。當有龍王與閻王啟奏。朕欲擒拿,是長庚星啟奏道:‘三界之間,凡有九竅者,可以成仙。’朕卽施教育賢,宣他上界,封爲御馬監弼馬溫官。那厮嫌惡官小,補出“惡”字,前意更醒。反了天宫。卽差李天王與哪吒太子收降,又降詔撫安,宣至上界,就封他做個‘齊天大聖’,只是有官無祿。他因沒事幹管理,回照“閒居”,筆意更明。東遊西蕩。朕又恐生事端,着他代管蟠桃園。他又不遵法律,將老樹大桃,盡行偷吃。及至設會,他乃無祿之人,原是無知小人。原不曾請他,他就設計賺哄赤脚大仙,却自變他相貎入會,君子固不肯學小人,小人却

徧會粧君子,極得“揜”字、“著”字之妙。厯数不善,正為厭然領脉。將仙殽仙酒盡偷吃了,又偷老君仙丹,又偷御酒若干,這個如何揜的?去與本山衆猴享樂。只説人不知,不想已無不知也。朕心爲此煩惱,故調十萬天兵,天羅地網收伏。這一日不見回報,不知勝負如何。”

菩薩聞言,卽命惠岸行者道:“你可快下天宫,到花果山打探軍情如何。如遇相敵,可就相助一功,務必的實回話。”惠岸行者整整衣裙,執一條鐵棍,駕雲離闕,徑至山前。見那天羅地網,密密層層,各營門提鈴喝號,將那山圍繞的水泄不通。惠岸立住,呌:“把營門的天丁,煩你傳報:我乃李天王二太子本[木]叉,先爲君子一襯。南海觀音大徒弟惠岸,特來打探軍情。”那營裡五岳神兵,卽傳入轅門之內。早有虛日鼠、昴日鷄、星日馬、房日兔 耀如日星,是“視”字的正面。將言傳到中軍帳下。李天王發下令旗,教開天羅地網,放他進來。此時東方纔亮,惠岸隨旗進入,見四大天王與李天王下拜。拜訖,李天王道:“孩兒,你自那廂來者?”惠岸道:“愚男隨菩薩赴蟠桃會,菩薩見勝會荒凉,瑤池寂寞,尚未見其肺肝,已先見其不善。引衆仙並愚男去見玉帝。玉帝備言父王等下界收伏妖猴,一日不見回報,勝負未知,菩薩因命愚男到此打聽虛實。”李天王道:“昨日到此安營下寨,着九曜星挑戰,被這厮大弄神通,九曜星倶敗走而回。後我等親自提兵,那厮也排開陣勢。我等十萬天兵,與他混戰至晚,他使個分身法戰退。傷天滅理,昭然顯著。及收兵査勘時,止捉得些狼蟲虎豹之類,不曾捉得他半個妖猴。他今日還未出戰。”

説不了,只見轅門外有人來報道:“那大聖引一衆猴精,在外呌戰。”四大天王與李天王並太子正議出兵。木叉道:“父王,愚男蒙菩薩吩咐,下來打探消息,就説若遇戰時,可助一功。今不才願往,看他怎麼個大聖!”天王道:“孩兒,你隨菩薩修行這幾年,想必也有些神通,切須在意。”

好太子,雙手輪着鐵棍,束一束繡衣,跳出轅門,高呌:“那個是齊天大

夹行批:不識理便是不知止,如何得定?是為下章寫影。

聖?”大聖挺如意棒,應聲道:“老孫便是。你是甚人,敢來問我?”木叉道:“吾乃李天王第二太子木叉,今在觀音菩薩寳座前爲徒弟護教,灋名惠岸是也。”大聖道:“你不在南海修行,却來此見我做甚?”木叉道:“我蒙師父差來打探軍情,見你這般猖獗,特來擒你!”大聖道:“你敢説那等大話!且休走!吃老孫這一棒!”木叉全然不懼,使鐵棒劈手相迎。他兩個立那半山中,轅門外,這場好鬭:公然對敵,正為見君子作襯。

 

棍雖對棍鐵各異,兵縱交兵人不同。一個是太乙散仙呼大聖,一個是觀音徒弟正元龍。渾鐵棍乃千鎚打,六丁六甲運神功。如意棒是天河定,鎭海神珍法力洪。兩個相逢真對手,往來解數實無窮。這個的陰手棍,萬千兇,繞腰貫疾[知字衍]索疾如風;那個的夾鎗棒,不放空,左遮右攩怎相容?那陣上旌旗閃閃,這陣上駝鼓鼕鼕。萬員天將團團繞,一洞妖猴簇簇叢。怪霧愁雲漫地府,狼烟煞氣射天宫。昨朝混戰還猶可,今日争持更又兇。堪羨猴王真本事,木叉復敗又逃生。未見君子,看他何等聲勢。

 

這大聖與惠岸戰經五六十合,惠岸臂膊酸麻,不能迎敵,虛幌一幌[此處二“幌”字均误為□(左“巾”右“昆”)。],敗陣而走。大聖也收了猴兵,安扎在洞門之外。只見天王營門外,大小天兵,接住了太子,讓開大路,徑入轅門,對四天王、李托塔、哪吒,氣哈哈的喘息未定:“好大聖,好大聖!着實神通廣大!孩兒戰不過,又敗陣而來也!“李天王見了心驚,天王都害怕不善,尤為獨絕。卽命寫表求助,便差大力鬼王與木叉太子上天啟奏。

二人當時不敢停留,闖出天羅地網,駕起瑞靄祥雲。須臾,徑至通明殿下,見了四大天師,引至靈霄寳殿,呈上表章。惠岸又見菩薩施禮。菩薩道:“你打探的如何?”惠岸道:“始領命到花果山,呌開天羅地網門,見了父親,道師父差命之意。父王道:‘昨日與那猴王戰了一塲,止捉得他虎豹狼蟲之類,更未捉他一個猴精。’正講間。他又索戰,是弟子使鐵棍與他戰經五六十合,不能取勝,敗走回營。父親因此差大力鬼王同弟子上界求助。”菩薩低頭思忖。

却説玉帝拆開表章,見有求助之言,不見小人厭然,倒見君子理缺,寫來更妙。笑道:“叵耐這個猴精,能有多大手叚,就敢敵過十萬天兵!李天王又來求助,却將那路神兵助之?”言未畢,觀音合掌啟奏:“陛下寛心,貧僧舉一神,可擒這猴。”玉帝道:“所舉者何神?”菩薩道:“乃陛下令甥顯聖二郎真君,這纔轉正君子。見居灌洲灌江口,享受下方香火。他昔日曾力誅六怪,又有梅山兄弟與帳前一千二百草頭神,已爲六十三回碧波潭伏線。神通廣大。奈他只是聽調不聽宣,君子便有身分,不似小人之不請而至者。陛下可降一道調兵旨意,着他助力,便可擒也。”玉帝聞言,卽傳調兵的旨意,就差大力鬼王賷調。

那鬼王領了旨,卽駕起雲,徑至灌江口,不消半個時辰,直至真君之廟。早有把門的鬼判,傳報到裡面道:“外有天使,捧旨而至。”二郎卽與衆弟兄,出門迎接旨意,焚香開讀。旨意上云:

 

花果山妖猴齊天大聖作亂。因在宫偷桃、偷酒、偷丹,攪亂蟠桃大會,見着十萬天兵,一十八架天羅地網,圍山收伏,未曾得勝。今特調賢甥同義兄弟卽赴花果山助力勦除。成功之後,高陞重賞。”

 

真君大喜道:“天使請回,吾當就去拔刀相助也。”鬼王回奏不題。

 

這真君卽喚梅山六兄弟,乃康、張、姚、李四太尉,郭申、直健二將軍,聚集殿前道:“適因玉帝調遣我等往花果山收降妖猴,同去去來。”衆兄弟倶忻然願往。卽點本部神兵,駕鷹牽犬,先提鶯犬,下文便不突兀,而九頭鳥之去已伏於此。搭弩張弓,縱狂風,霎時過了東洋大海,徑至花果山。見那天羅地網,密密層層,不能前進,因呌道:“把天羅地網的將校聽着:吾乃二郎顯聖真君,蒙玉帝調來擒拿妖猴者,快開營門放行。”一時,各神一層層傳入,四大天王與李天王倶出轅門迎接。相見畢,問及勝敗之事,天王將上項事備陳一遍,真君笑道:“小聖來此,必須與他鬭個變化。列公將天羅地網,不要幔了頂上,只四圍緊密,讓我賭鬭。若我輸與他,不必列位相助,我自有兄弟扶持;若贏了他,也不必列位綁縛,我自有兄弟動手。只請托塔天王與我使個照妖鏡,住立空中。恐他一時敗陣,逃竄他方,切須與我照耀明白,勿走了他。”天王各居四維,衆天兵各挨排列陣去訖。

這真君領着四太尉、二將軍,連本身七兄弟,出營挑戰,分付衆將,緊守營盤,收拴了鷹犬,衆草頭神得令。真君只到那水簾洞外,見那一羣猴,小人尚未見君子,君子却先見小人,絕妙。齊齊整整,排作個蟠龍陣勢;委委曲曲,正是揜其不善之意。中軍裡,立一竿旗,上書“齊天大聖”四字。彰名较著,是個而著其善。真君道:“那潑妖,怎麼稱得起齊天之職?”梅山六弟道:“且休讚嘆,呌戰去來。”那營口小猴見了真君,急走去報知。那猴王卽掣金箍棒,整黃金甲,登步雲履,按一按紫金冠,騰出營門,急睁睛觀看那真君的相貎,果是淸奇,打扮得又秀氣。真個是:

 

儀容淸俊貎堂堂,兩耳垂肩目有光。

頭戴三山飛鳳帽,身穿一領淡鵞黃。

縷金靴襯盤龍襪,玉帶團花八寳粧。

腰挎彈弓新月樣,手執三尖兩刄鎗。

斧劈桃山曾救母,彈打椶羅雙鳳凰。

力誅八怪聲名遠,義結梅山七聖行。

心高不認天家眷,性傲歸神住灌江。

赤城昭惠英靈聖,顯化無邊號二郎。

 

大聖見了,笑嘻嘻的,將金箍棒掣起,高呌道:“你是何方小將,乃敢大膽到此挑戰?”真君喝道:“你這厮有眼無珠,認不得我也!吾乃玉帝外甥,敕封昭惠靈顯王二郎是也。今蒙上命,到此擒你這造反天宫的弼馬溫猢猻,你還不知死活!”大聖道:“我記得當年玉帝妹子思凡下界,配合楊君,生一男子,君子二字如此講法,令人奇絕。曾使斧劈桃山的,是你麼?欲著己之善,却先揭人之不善,此所以爲小人也。我心要駡你幾聲,曾奈無甚寃仇;待要打你一棒,可惜了你的性命。你這郎君小輩,可急急回去,喚你四大天王出來。”真君聞言,心中大怒道:“潑猴!休得無禮!喫吾一刃!”大聖側身躱過,疾擧金箍棒,劈手相還。他兩個這塲好殺:

 

昭惠二郎神,齊天孫大聖,這個心高欺敵美猴王,那個靣生壓伏真梁棟。兩個乍相逢,各人皆賭興。從來未識淺和深,今日方知輕與重。鐵棒賽飛龍,神鋒如舞鳳。左攩右攻,前迎後映。這陣上梅山六弟助威風,那陣上馬流四將傳軍令。搖旗擂鼓各齊心,吶喊篩鑼都助興。兩個鋼刀有見機,一來一往無絲縫。金箍棒是海中珍,變化飛騰能取勝。若還身慢命該休,但要差池爲蹭蹬。以下極寫變化莫定,反照下文不知所止。

 

真君與大聖鬭經三百餘合,不知勝負。那真君抖搜神威,搖身一變,變得身高萬丈,兩只手,舉着三尖兩刃神鋒,好便似華山頂上之峯,靑臉撩牙,朱紅頭髮,惡狠狠,望大聖着頭就砍,這大聖也使神通,變得與二郎身軀一樣,嘴臉一般,小人亦要學君子,便得“揜”字、“著”字之意。舉一條如意金箍棒,却就如崑崙頂上的擎天之柱,抵住二郎神。諕得那馬、流元帥,戰兢兢搖不得旌旗;崩、巴二將,虛怯怯使不得刀劍。這陣上,康、張、姚、李、郭申、直健,傳號令,撒放草頭神,向他那水簾洞外,縱着鷹犬,搭弩張弓,一齊掩殺。可憐冲散妖猴四健將,捉拿靈怪二三千!二十八回已伏於此。那些猴,抛戈棄甲,撇劍丢鎗;跑的跑,喊的喊;上山的上山,歸洞的歸洞。好似夜猫驚宿鳥,飛洒滿天星。消沮閉藏,所謂而後厭然也。衆兄弟得勝不題。

 

却説真君與大聖變做法天象地的規模,正鬭時,大聖忽見本營中妖猴驚散,自覺心慌,非是怕君子,正是愧君子也。收了法象,掣棒抽身就走。真君見他敗走,大步趕上道:“那里走?趁早歸降,饒你性命!”大聖不戀戰,只得跑起。將近洞口,正撞着康、張、姚、李四太尉、郭申、直健二將軍,一齊帥衆攩住道:“潑猴,那里走!”大聖慌了手脚,就把金箍棒捏做绣花針,藏在耳內,搖身一變,變作個麻雀兒,飛在樹梢頭釘住。此是一様閉藏。那六兄弟,慌慌張張,前後尋覓不見,一齊吆喝道:“走了這猴精也,走了這猴精也!”

正嚷處,真君到了問:“兄弟們,趕到那廂不見了?”衆神道:“纔在這里圍住,就不見了。”二郎圓睁鳳目觀看,見大聖變了麻雀兒,釘在樹上,小人不敢見君子,君子却偏見小人。就收了法象,撇了神鋒,卸下彈弓,搖身一變,變作個雀鷹兒,抖開翅,飛將去撲打。大聖見了,捜的一翅飛起去,變作一隻大鷀老,冲天而去。又一様閉藏。二郎見了,急抖翎毛,搖身一變,變作一隻大海鶴,鑽上雲霄來嗛。大聖又將身按下,入澗中,變作一個魚兒,淬入水內。二郎趕至澗邊,不見踪跡,心中暗想道:“這猢猻必然下水去也,定變作魚蝦之類。等我再變化拿他。”果一變變作個魚鷹兒,飄蕩在下溜頭波面上。等待片時,那大聖化魚兒,正順水遊,忽見一只飛禽,似靑鷂,毛片不靑;似鷺鷥,頂上無纓;似老鸛,腿又不紅:“想是二郎變化了等我哩!”急轉頭,打個花就走。二郎看見道:“打花的魚兒,似鯉魚,尾耙不紅;似鳜魚,花鱗不見;似黑魚,頭上無星;似魴魚,鳃上無針。他怎麼見了我就回去了,必然是那猴變的。”趕上來,刷的啄一嘴。那大聖就攛出水中,一變,變作一條水蛇,遊近岸,鑽入草中。二郎因嗛他不着,他見水响中,見一條蛇攛出去,認得是大聖,急轉身,又變了一只朱绣頂的灰鶴,伸着一個長嘴,與一把尖頭鐵鉗子相似,徑來吃這水蛇。水蛇跳一跳,又變做一只花鴇,木木樗樗的,立在蓼汀之上。二郎見他變得低賤 越藏越醜。讀此當思人化論。——花鴇乃鳥中至賤至淫之物,不拘鸞、鳳、鷹、鴉都與交羣,故此不去攏傍,卽現原身,走將去,取過彈弓拽滿,一彈子把他打個躘踵。欲閉藏,終無可閉藏之處。

那大聖趁着機會,滾下山崖,伏在那里又變,變了一座土地廟兒,大張着口,似個廟門,牙齒變做門扇,舌頭變做菩薩,眼睛變做窓櫺。只有尾耙不好收拾,豎在後面,變做一根旗竿。真君趕到崖下,不見打倒的鴇鳥,只有一間小廟,急睁鳳眼,仔細看之,見旗竿立在後面,笑道:是這猢猻了!他今又在那里哄我。我也曾見廟宇,更不曾見一個旗竿豎在後面的。藏頭露尾,此變更覺不善。斷是這畜生弄的!他若哄我進去,他便一口咬住。我怎肯進去?等我掣拳先搗窗櫺,後踢門扇!”大聖聽得,心驚道:“好狠,好狠!門扇是我牙齒,窗櫺是我眼睛。若打了牙,搗了眼,却怎麼是好?’撲的一個虎跳,又冒在空中不見。

真君前前後後亂趕,只見四太尉、二將軍、一齊擁至道:“兄長,拿住大聖了麼?”真君笑道:“那猴兒方自變座土地廟,被我正要搗他窗櫺欞,踢他門扇,他就縱一縱,又渺無蹤跡。可怪,可怪!”衆皆愕然,四望更無形影。真君道:“兄弟們在此看守巡邏,等我上去尋他。”急縱身駕雲起在半空,見那李天王高擎照妖鏡,與哪吒住立雲端,真君道:“天王,曾見那猴王麼?”天王道:“不曾上來。我這里照着他哩。”真君把那賭變化、弄神通、拿衆猴一事説畢,却道:“他變廟宇,正打處,就走了。”李天王聞言,又把照妖鏡四方一照,呵呵的笑道:“真君,快去,快去!那猴使了個隱身法,走去營圍,往你那灌江口去也。”天理昭章,無微不昭,而人之視己更明。二郎聽説,卽取神鋒,囘灌江口來趕。

却説那大聖已至灌江口,搖身一變,即變作二郎爺爺的模樣,揜其不善,而著其善矣。按下雲頭,徑入廟裡,鬼判不能相認,一個個磕頭迎接。他坐中間,點査香火,捨却大聖不作,偏要作小聖,豈以灌江口又好似齊天府耶?見李虎拜還的三牲,張龍許下的保福,趙甲求子的文書,錢丙吿病的良愿。正看處,有人報:“又一個爺爺來了。”衆鬼判急急觀看,無不驚心。真君却道:“有個什麼齊天大聖,纔來這里否?”衆鬼判道:“不曾見什麼大聖,只有一個爺爺在那裡面査點哩。”惟其爲假君子,方是個真小人。真君撞進門,大聖見了,現出本相 究竟不善不可揜,而善又何可著也。道:“郎君不消嚷,廟宇已姓孫了。”這真君卽舉三尖兩刃神鋒,劈臉就砍。那猴王使個身法,讓過神鋒,掣出那绣花針兒,幌一幌,碗來粗細,赶到前,對靣相還。兩個嚷嚷閙閙,打出廟門,半霧半雲,且行且戰,復打到花果山,慌得那四大天王等衆提防愈緊。這康、張太尉等迎着真君,合心努力,把那美猴王圍繞不題。○○○○

話表大力鬼王旣調了真君與六兄弟提兵擒魔去後,却上界回奏。玉帝與觀音菩薩、王母並衆仙卿,正在靈霄殿講話,道:“旣是二郎已去赴戰,這一日還不見回報。”觀音合掌道:“貧僧請陛下同道祖出南天門外,親去看看虛實何如?”玉帝道:“言之有理。”卽擺駕,同道祖、觀音、王母與衆仙卿至南天門。早有些天丁、力士接着。開門遙觀,只見衆天丁佈羅網,圍住四面;李天王與哪吒,擎照妖鏡,立在空中;真君把大聖圍繞中間,紛紛賭鬭哩。從上下看,人之視己更明。菩薩開口對老君説:“貧僧所舉二郎神如何?果有神通,已把那大聖圍困,只是未得擒拿。我如今助他一功,决拿住他也。”老君道:“菩薩將甚兵器?怎麼助他?”菩薩道:“我將那浄瓶楊柳抛下去,打那猴頭;即不能打死,也打個一跌,教二郎小聖好去拿他。”先以浄瓶一襯。老君道:“你這瓶是個磁器,准打着他便好,如打不着他的頭,或撞着他的鐵棒,却不打碎了?你且莫動手,等我老君助他一功。”菩薩道:“你有何兵器?”老君道:“我有,有,有。”捋起衣袖,左膊上取下一個圏子,此即乾坤圈,乃理也。説道:“這件兵器,乃錕鋼摶煉的,被我將還丹點成,養就一身靈氣,善能變化,水火不侵,又能套諸物;一名金鋼琢,乃一叚至精至粹之理,人生當止之處也。又名金鋼套。又理也。是為金□[左“山”右“兜”。]洞伏線。當年過函關,化胡爲佛,纔是虧他,引邪歸正,已打動下意。早晚最可防身。等我丢下去打他一下。”

話畢,自天門上往下一丢,滴流流,徑落花果山營盤裡,可可的着猴王頭上一下。猴王只顧苦戰七聖,却不知 人惟不知,此所以亂而不定。照下絕妙。天上墜下這兵器,打中了天靈,此時諒無有不知者也。立不穩脚,跌了一跤,此不是理制君子,正是法制小人。爬將起來就跑,被二郎爺爺的細犬赶上,照腿肚子上一口,又扯了一跌。妙哉,狗之不若也。他睡倒在地,駡道:“這個亡人!你不去妨家長,却來咬老孫!”急翻身爬不起來,被七聖一擁按住,卽將繩索綑綁,使勾刀穿了琵琶骨,再不能變化。醜極。此時不善不可揜,而善亦不能著矣。

那老君收了金鋼琢,請玉帝同觀音、王母、衆仙等,倶回靈霄殿。這下面四大天王與李天王諸神,倶收兵拔寨,近前向小聖賀喜,都道:“此小聖之功也!”小聖道:“此乃天尊洪福,衆神威權,我何功之有?”康、張、姚、李道:“兄長不必多敍,且押這廝去上界見玉帝,請旨發落去也。”真君道:“賢弟,汝等未受天籙,不得面見玉帝。教天甲神兵押着,我同天王等上界回旨。你們帥衆在此捜山,捜淨之後,仍囘灌口。待我請了賞,討了功,回來同樂。”四太尉、二將軍依言領諾。這真君與衆即駕雲頭,唱凱歌,得勝朝天。不多時,到通明殿外。如見其肺肝然。○然已打落“知”字。天師啟奏道:“四大天王等衆已捉了妖猴齊天大聖了,海宇清平,天宫從此定矣。照前正所以啓後。來此聽宣。”玉帝傳旨,卽命大力鬼王與天丁等衆,押至斬妖臺,將這厮碎刴其屍。從此休矣。則又何益?小人枉自為小人而已。○落到“止”字,正與起句相應。咦!正是:

 

欺誑今遭刑憲苦,英雄氣槪等時休。

 

畢竟不知那猴王性命何如,且聽下囘分解。

 

 

寫真君却是玉帝之甥,楊君之子,正見其爲君子也。大聖之變化,藏頭露尾,非厭然而何?小人之滅理犯法,自然羞見君子,然其粧腔作勢,又未嘗不假作君子。此灌江之一變,有自來也。

光明正大,原是真君子,匿影藏形,無非一小人。他偏以大聖寫小人,小聖寫君子,有波有浪,一轉一天,直寫出如許的情景,無邊的妙意。筆陣有如黄河之九曲,而變化神奇,真千古之絕調。至搜山一叚,方為勦滅之始,不知已爲二十八回重興之根矣。

小人已萬惡滔天,有何善之可著?然亦不過是粧門面,扯架子,徒遮飾人之耳目。故揜者,即著之之心,而著者,實即揜之之意。一揜一著,小人之全形畢露矣。

學問原足以變化,而不知人亦實未嘗不變化也。即如王安石,始而為名儒,既而為權佞,終焉為奸邪。又如華歆,始而爲賢士,既而爲曹黨,終焉成國賊。故説者謂,士三日不見,便非吴下之阿蒙。而人生之變化,亦何定之有?然總不脱管寍、老泉之所見。似此變化,又何益之有?《西遊》之寫極力賭鬪變化者,前後有二:前有小聖,後有牛魔。變化之中,又各寓至理:牛魔一叚,是寫爲氣,小聖一叚,是寫厭然。所以不見鶯遷喬木,惟見鴇入幽谷,以見其不善變化也。故寫得匿影藏形,極盡其醜態。夫遮飾固情之所不免,肺肝亦理之所以必見。金鋼一套,其旨妙矣。

《西遊》每寫一傳,其先必早爲之地步。即如未寫齊天注名,先寫九幽除名,未寫厭然,先寫偷盗。欲寫其定,先講其亂,只將“亂”字翻透,“定”字之神,不拽而自到。

起首觀音一叚,渾籠全題,總佈大局。先從“見”字入手,是一層,次轉真君,是見君子一層。次寫慌了手脚,藏藏躲躲,是而后厭然,又一層。又其次,隠入灌江,變小聖,是揜其不善,而著其善,又一層。天王照妖,天門下視,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亦一層。及押至斬妖臺,則何益矣。究竟不善不可揜,而善亦莫能著,小人枉自為小人而已。

此回寫一鷹犬草頭,作者之命意亦遠矣。葢小人之狡猾,原如脱兔;君子之弋獲,謂非行獵。撒網排圍,尽是東郭虞人;飛鷹走狗,無非韩盧宋鵲。兔有三窟,天生是劣。畫十字,打盤旋,起箭子,件件俱精;羅棬哨,井口哨,鴛鴦哨,不能撲滅。圈回來,好似連環相套;跑將去,如同流星趕月。搏扶直上,荆棘叢林,空展冲天之翅;迤□[“辶”内加“里”。]追逐,平原大道,難施顧兔之力。老積年,滿腹经綸,使不上穿梭勢;黄角子,两目明眎,又豈懼鞦韆擊。赤兔嘶風,奔馳最疾,霎時間有影無踪,不知何處去也。急壊個打圍者,不怨鷹飽不拿,就説衆心不協。誓必搜盡山中穴,蹅遍齊東野,四面把截,好生尋覓。但其性最刁,天生善藏匿,稜頭堰底須防者,再分付打草人團團圍住,將草科兒與我根根篦。勸斯世不可托大,須當謹密。生龍易降,猛虎易捉,惟有這般最難惹。你不看,就是真君,要費盡生平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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