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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10-27 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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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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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书绅批评新说西游记

 

第025回  鎮元仙赶捉取經僧 孫行者大鬧五莊觀

[原著作者:吴承恩]

人參果,言人畢生之收園結果也。與五行相畏,正是與五行相生。此果原本仁義禮智信之所結,故云道果。又由定靜安慮而始成,故云先後。可見其中有無限的功夫,多少的層次。彼八戒者,尚不曾用此功,如何便得知此味?是以當靣錯過,而莫識道之奥妙也。是為不知先後,不能近道者一反。

學者日在西天路,而緊與道接,却不識道之靣,亦並不知道之様,其學安在?非是有缘千里來相會,正是經書對面不相親,又何有於其中之味也?翻弄無知,其意絕妙。

 

 

却説他兄弟三衆,到了殿上,對師父道:“飯將熟了,叫我們怎的?”三藏道:“徒弟,不是問飯。他這觀裏,有甚麼人參果,似孩子一般的東西,你們是那一個偷他的喫了?”八戒道:“我老實,不曉得,不曾見。”正所謂不知道也。偷嘴人慣用此口頭語。淸風道:“笑的就是他,笑的就是他!”行者喝道:“我老孫生的是這個笑容兒,莫成為你不見了甚麼果子,就不容我笑?”八戒有八戒的聲口,行者又有行者的身分,摩神冩意,無不精妙。三藏道:“徒弟息怒,我們是出家人,休打誑語,莫喫昧心食,絕妙禪關,全要神會。果然喫了他的,陪他個禮罷,何苦這般抵賴?”

行者見師父説得有理,他就實説道:“師父,不干我事,是八戒隔壁聽見那兩個道童喫甚麼人參果,他想一箇兒嘗新,着老孫去打了三箇,我兄弟們各喫了一箇。如今喫也喫了,待要怎麼?”明月道:“偷了我四箇,這和尙還説不是賊哩!”八戒道:“阿彌陀佛!既是偷了四箇,怎麼只拿出三箇來分,預先就打起一箇偏手?”趣!而且妙!酷似八戒,而筆墨遊戲,惟此為最。那獃子倒轉亂嚷。嘴臉聲勢,八戒婉然,寫的可憎,寫的又可愛。

二仙童問得是實,越加燬駡。就恨[原作“狠”]得個大聖鋼牙咬响,火眼睜圓,把條金箍棒揝了又揝,忍了又忍道:“這童子這樣可惡,等我送他一個絶後計,教他大家都喫不成!”他即把腦後的毫毛拔了一根,吹口仙氣,叫:“變!”變做個假行者,跟定唐僧,陪着悟能、悟淨,忍受着道童嚷駡。他的真身出一個神,縱雲頭跳將起去,徑到人參園裡,掣金箍棒往樹上乒乓一下,又使箇推山移嶺的神力,把樹一推推倒。推倒此樹,無處結果,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可憐葉落枒開根出土,道人斷絶草還丹!此無他,皆因三藏性急之故耳。那大聖推倒樹,却在枝兒上尋果子,那里得有半箇?不惟不近,而且無矣。原來這寳貝遇金而落,他的棒兩頭却是金裹的,况鐵又是五金之類,所以敲着就振下來,既下來,又遇土而入,因此上邊再没一箇果子。他道:“好,好,好!大家散火!”他收了鐵棒,徑往前來,把毫毛一抖,收上身來。那些人肉眼凡胎,看不明白。

却説那仙童駡勾多時,淸風道:“明月,這些和尙也受得氣哩,我們駡了這半會,通没個招聲,想必他不曾偷喫。倘或樹高葉密,數得不明,不要誑駡了他!我和你再去査査。”輕輕一轉,筆勢一鬆。明月道:“也是。”他兩個果又到園中,只見那樹倒枒開,果無葉落,諕得淸風脚軟跌根頭,明月腰酥打骸垢。那兩個魂飛魄散,有詩為証:

 

三藏西臨萬壽山,悟空斷[原作“折”]送草還丹。

枒開葉落仙根露,明月淸風心膽寒。根本既失,何處結果?真正可惜,實更可怕。

 

他兩個倒在塵埃,語言顛倒,只叫:“怎麽好,怎麽好!害了我五莊觀裡的丹頭,少頭則無尾。深進一層,用筆更細。斷絶我仙家的苗裔!師父來家,我兩個怎的回話?”明月道:“師兄莫嚷,我們且整了衣冠,莫要驚張了這幾個和尙。這箇没有別人,定是那個毛臉和尚做的事。若是與他分説,定要與他爭鬪,你想我們兩個,怎麼敵得過他四個?且不如去哄他一哄,只説果子不少,我們錯數了,轉與他陪箇不是。他們飯已熟了,我等他喫飯時,再貼他些兒小菜。他一家拿着一箇碗,你却站在門左,我却站在門右,撲的把門關倒鎖住,不要放他,待師父來家,憑他怎的處置。他又是師父的故人,饒了他,也是師父的人情;不饒他,我們也拿住個賊在,庻幾可以免我等之罪。”淸風聞言道:“有理,有理!”

他兩個強打精神,勉生懽喜,從後園中徑來殿上,對唐僧控背躬身道:“師父,適間言語粗俗,多有冲撞,莫怪,莫怪。”三藏問道:“怎麼説?”淸風道:“果子不少,只因樹高葉密,不曾看得明白。纔然又去査査,還是原數。”那八戒就趁脚兒蹻道:“你這個童兒,年幼不知事體,就來亂駡,白口咀呪,枉賴了我們也!不當人子!”行者心上明白,口裡不言,心中暗想道:“是謊,是謊!果子已曾了帳,怎的説這般話?……想必有起死回生之法。……”直探下文,已為醫樹伏線。三藏道:“既如此,盛將飯來,我們喫了去罷。”

那八戒便去盛飯,沙僧安放棹椅。二童忙取小菜,却是些醬瓜、醬茄、糟蘿蔔、醋豆角、醃窩蕖、綽芥菜,共排了七八碟兒,與師徒們喫飯。又提一壺好茶,兩箇茶鐘,伺候左右。那師徒四衆,却纔拿起碗來,這童兒一邊一個,撲的把門關上,插上一把兩鐄銅鎖。八戒笑道 :“這童子差了。你這里風俗不好,却怎的關了門食飯?”明月道:“正是,正是,好歹喫了飯兒開門。”淸風駡道:“我把你這個害饞勞、偷嘴的秃賊!你偷喫了我的仙果,已該一個擅食田園瓜果之罪,却又把我的仙樹推倒,壞了我五莊觀裡仙根,你還要説嘴哩!——若能勾到得西方參佛面,只除是轉背搖車再託生!”不知其所,焉得近道?反的透徹,正的方痛快。三藏聞言,丢下飯碗,把個石頭放在心上。○ 若以實存心不慮,有此病矣。那童子將那前山門、二山門,通都上了鎖,却又來正殿門首,惡語惡言,賊前賊後,只駡到天色將晚,纔去喫飯。飯畢,歸房去了。

唐僧埋怨行者道:“你這個猴頭,番番撞禍!你偷喫了他的果子,就受他些氣兒,讓他駡幾句便也罷了。怎麼又推倒他的樹!若論這般情由,吿起狀來,就是你老子做官,也説不通。”行者道:“師父莫閙,那童兒都睡去了,只等他睡着了,我們連夜起身。”沙僧道:“哥呵,幾層門都上了鎖,閉得甚緊,關在道所不知,却在道外,如何得近。如何走麼?”行者笑道:“莫管,莫管!老孫自有法兒。”八戒道:“愁你没有法兒哩!你一變,變甚麼虫蛭兒,瞞格子眼裡就飛將出去,只苦了我們不會變的,在此頂缸受罪哩!”唐僧道:“他若幹出這個勾當,不同你我出去呵,我就念起舊話經兒來,他却怎生消受!”八戒聞言,又愁又笑道:“師父,你説的那里話?我只聽得佛教中有卷《楞嚴經》、《法華經》、《孔雀經》、《觀音經》、《金剛經》,不曾聽見箇甚那《舊話兒經》呵。”行者道:“兄弟,你不知道,我頂上戴的這箇箍兒,是觀音菩薩賜與我師父的。師父哄我戴了,就如生根的一般,莫想拿得下來,叫做《緊箍兒呪》,又叫做《緊箍兒經》。他《舊話兒經》,即此是也。厯叙本末,緊對先後。却是傍靣。但若念動,我就頭疼,故有這箇法兒難我。師父你莫念,我决不負你,管情大家一齊出去。”

説話之間,不覺東方月上。行者道:“此時正好走了去罷。”八戒道:“哥呵,不要搗鬼,門倶鎖閉,往那里走?”行者道:“你看手叚!”好行者,把金箍棒捻在手中,使一箇解鎖法,往門上一指,只聽得突蹡的一聲响,幾層門雙鐄倶落,吻喇的開了門扇。斬關落鎖,跨過道外,故題云“赶捉”。八戒笑道:“好本事!就是叫小爐兒匠使掭子,便也不象這等爽利!”行者道:“這箇門兒,有甚稀罕!就是南天門,指一指也開了。”却請師父出了門,上了馬,八戒挑着擔,沙僧攏着馬,徑投西路而去。行者道:“你們且慢行,等老孫去照顧那兩個童兒睡一個月。”三藏道:“徒弟,不可傷他性命。不然,又一個得財傷人的罪了。”行者道:“我曉得。”復進去,來到那童兒睡的房門外。他腰裡有帶的瞌睡虫兒,原來在東天門與増長天王猜枚耍子贏的。他摸出兩個來,瞞窻眼兒彈將進去,徑奔到那童子臉上,鼾鼾沉睡,再莫想得醒。他纔赶上唐僧,順大路一直西奔。

這一夜馬不停蹄,離了道所,却去赶道,愴惶落魄,足見其躁進。○ 蘇晉是逃禪,三藏却是逃道,曾是西天路可是暗地走的?行到天曉,三藏道:“這個猴頭弄殺我也!你因為嘴,帶累我一夜無眠!”行者道:“不要只管埋怨。天色明了,你且在這路旁邊樹林中將就歇歇,養養精神再走。”那長老只得下馬,倚松根權作禪床坐下,沙僧歇了擔子打盹,八戒枕着石睡覺。不是夢周公,倒怕望道而未之見也。孫大聖偏有心腸,你看他跳樹扳枝頑耍。四衆歇息不題。

 

却説那大仙自元始宫散會,領衆小仙出離兜率,徑下瑤天,墜祥雲,早來到萬壽山五莊觀門首。道回而人却遠矣。以為“近”字一翻。看時,只見觀門大開,地上乾淨,大仙道:“淸風、明月,却也中用。常時節,日高三丈,腰也不伸,今日我們不在,他倒肯起早,開門掃地。”衆小仙倶悦。行至殿上,香火全無,人踪倶寂,那里有明月、淸風!衆仙道:“他兩個想是因我們不在,拐了東西走了。”大仙道:“豈有此理!修仙的人,敢有這般壞心的事!想是昨晚忘却關門,就去睡了,今早還未醒哩。”衆仙到他房門首看處,真箇關着房門,鼾鼾沈睡。任外邊打門亂叫,那里叫得醒來?衆仙撬開門板,着手扯下床來,也只是不醒。道亦會睡覺?又是奇談。然人不近道,亦無可如何耳。大仙笑道:“好仙童呵!成仙的人,神滿再不思睡,却怎麼這般困倦?莫不是有人做弄了他也?快取水來。”一童急取水半盞遞與大仙。大仙念動呪語,噀一口水,噴在臉上,隨即解了睡魔。

二人方醒,忽睜睛抹抹臉,擡頭觀看,認得是仙師和仙兄等衆,慌得那淸風頓首,明月叩頭道:“師父呵!你的故人,原是東來的和尙,一夥強盗,十分兇狠!”

大仙笑道:“莫驚恐,慢慢的説來。”淸風道:“師父呵,當日別後不久,果有個東土唐僧,一行有四個和尙,連馬五口。弟子不敢違了師命,問及來因,將人參果取了兩箇奉上。那長老俗眼愚心,不識我們仙家的寳貝。他説是三朝未滿的孩童,再三不喫,是弟子各喫了一箇。不期他那手下有三個徒弟,有一個姓孫的,名悟空行者,先偷四箇果子喫了。是弟子們實實的言語了幾句,他却不容,暗自裡弄了個出神的手叚,苦呵!”二童子説到此處,止不住腮邊淚落。衆仙道:“那和尙打你來?”明月道:“不曾打,只是把我們人參樹打倒了。”用力猛浪,勢必推倒根源。大仙聞言,更不惱怒,道:“莫哭,莫哭!你不知那姓孫的,也是個太乙散仙,也曾大閙天宫,神通廣大。既然打倒了寳樹,你可認得那些和尙?”淸風道:“都認得。”大仙道:“既認得,都跟我來。衆徒弟們,都收拾下刑具,等我回來打他。”

衆仙領命。大仙與明月、淸風縱起祥光,來赶三藏,頃刻間就有千里之遙。大仙在雲端裡向西觀看,不見唐僧。及轉頭向東看時,倒多赶了九百餘里。原來那長老一夜馬不停蹄,只行了一百二十里路,大仙的雲頭一縱,赶過了九百餘里。赶了一夜,尚隔着九百,不重道在人之先,正見人在道之後,所謂其進鋭者,其退速也。仙童道:“師父,那路旁樹下坐的是唐僧。”此樹下如何結得出正果?大仙道:“我已見了。你兩個回去罷,等我拿他。”

那大仙按落雲頭,搖身一變,變作個行脚全真。你道他怎生打扮:

 

穿一領百衲袍,繫一條呂公縧。手搖麈[原誤作“塵”]尾,漁鼓輕敲。三耳草鞋登脚下,九陽巾子把頭包。飄飄風滿袖,口唱《月兒高》。

 

徑直來到樹下,對唐僧高叫道:“長老,貧道起手了。”那長老忙忙答禮道:“失瞻!失瞻!”本是久仰,却還得近,寫的人少,看對靣不識,如何近而不近,其文更妙。大仙問:“長老是那方來的?為何在途中打坐?”三藏道:“貧僧乃東土大唐差往西天取經者。路過此間,權為一歇。”大仙佯訝[原作“呀”]道:“長老東來,可曾在荒山經過?”長老道:“不知仙宫是何寳山?”大仙道:“萬壽山五莊觀,便是貧道棲止處。”道亦有住止,蓋即所也。若欲長生不老,必五件俱全。道胡可以冒?冒而須近也。

行者聞言,他心中有物的人,忙答道:“不曾,不曾!我們是打上路來的。”那大仙指定笑道:“我把你這個潑猴!你瞞誰哩?你倒在我觀裡,把我人參果樹打倒,你連夜走在此間,還不招認,遮飾甚麼?不要走!趁早去還我樹來!”那行者聞言,心中惱怒,掣鐵棒不容分説,望大仙劈頭就打。大仙側身躱過,踏祥光,徑到空中。行者也騰雲,急赶上去。大仙在半空現了本象,你看他怎生打扮:

 

頭戴紫金冠,無憂鶴氅穿。履鞋登足下,絲帶束腰間。體如童子貎,面似美人顔。三須飄頷下,鴉瓴叠鬢邊。相迎行者無兵器,止將玉麈手中撚。

 

那行者没高没低的,棍子亂打。大仙把玉麈左遮右攩,奈了他兩三回合,與道戰,道却與人違。使一個袖裡乾坤的手叚,在雲端裡把袍袖迎風輕輕的一展,刷地前來,把四僧連馬一袖子籠住。八戒道:“不好了!我們都裝在[左“纟”右“荅”]縺裡了!”行者道:“獃子,不是[左“纟”右“荅”]縺,我們被他籠在衣袖中哩[原作“哩”]。”八戒道:“這個不打緊,等我一頓釘鈀,築他個窟窿[原作上“穴”下“竜”],脫將下去,只説他不小心,籠不牢,吊的了罷。”那獃子使鈀亂築,那里築得動?手捻着雖然是個軟的,築起來就比鐵還硬。

那大仙轉祥雲,徑落五莊觀坐下,叫徒弟拿繩來。衆小仙一一伺候。你看他從袖子裏,却象撮傀儡一般,不能近道,反為道戲矣。把唐僧拿出,縛在正殿簷柱上。又拿出他三個,每一根柱上,綁了一個。將馬也拿出拴在庭下,與他些草料,行李抛在廊下。又道:“徒弟,這和尙是出家人,不可用刀鎗,不可加鐵[原作“鈇”]鉞,且與我取出皮鞭來,打他一頓,與我人參果出氣!”衆仙即忙取出一條鞭,不是甚麼牛皮、羊皮、麂皮、犢皮的,原來是龍皮做的七星鞭,着水浸在那里。令一個有力量的小仙,把鞭執定道:“師父,先打那個?”大仙道:“唐三藏做大不尊,先打他。”知無倫次,打却有先後。

行者聞言,心中暗道:“我那老和尙不禁打,假若一頓鞭打壞了呵,却不是我造的業?”他忍不住開言道:“先生差了。偷果子是我,喫果子是我,推倒樹也是我,怎麼不先打我,打他做甚?”躁進躐等,其病總由心急。打的妙。大仙笑道:“這潑猴倒言語膂烈。這等便先打他。”小仙問:“打多少?”大仙道:“照依果數,打三十鞭。”那小仙輪鞭就打。行者恐仙家法大,睜圓眼矁定,看他打那里。原來打腿,行者就把腰扭一扭,叫聲“變!”變作兩條熟鐵腿,看他怎麼打。那小仙一下一下的,打了三十,天早向午了。大仙又吩咐道:“還該打三藏訓教不嚴,縱放頑徒撒潑。”那仙又輪鞭來打。行者道:“先生又差了。偷果子時,我師父不知,他在殿上與你二童講話,是我兄弟們做的勾當。縱是有教訓不嚴之罪,我為弟子的,也當替打,再打我罷。”大仙笑道:“這潑猴子,雖是狡猾奸頑,却倒也有些孝意。既這等,還打他罷。”小仙又打了三十。行者低頭看看,兩只腿似明鏡一般,通打亮了,鞭策此心,正為躁進者之一戒。更不知些疼癢。此時天色將晚,大仙道:“且把鞭子浸在水裡,待明朝再拷打他。”小仙且收鞭去浸,各各歸房。晚齋已畢,盡皆安寢不題。

那長老淚眼雙垂,怨他三個徒弟道:“你等闖出禍來,却帶累我在此受罪,這是怎的起?”行者道:“且休報怨,打便先打我,你又不曾喫打,倒轉嗟呀怎的?”唐僧道:“雖然不曾打,却也綁得身上疼哩。”沙僧道:“師父,還有陪綁的在這里哩。”行者道:“都莫要嚷,再停會兒走路。”八戒道:“哥哥又弄虛頭了。這裏麻繩噴水,緊緊的綁着,還比關在殿上被你使解鎖法搠開門走哩!”行者道:“不是誇口話,那怕他三股麻繩噴上了水,——就是碗粗棕[原作“粽”]纜,也只好當秋風!”正話處,早已萬籟無聲,正是天街人靜。好行者,把身子小一小,脫下索來道:“師父去啞!”沙僧慌[原作“谎”]了道:“哥哥,也救我們一救!”行者道:“悄言,悄言!”他却解了三藏,放下八戒、沙僧,整束了褊[原作“偏”]衫,扣背了馬匹,廊下拿了行李,一齊出了觀門。又教八戒:“你去把那崖邊柳樹伐四顆來。”八戒道:“要他怎的?”行者道:“有用處,快快取來!”

那獃子有些夯力,走了去,一嘴一顆,就拱了四顆,一抱抱來。行者將枝梢折了,將兄弟二人復進去,將原繩照舊綁在柱上。那大聖念動呪語,咬破舌尖,將血噴在樹上,叫:“變!”一根變作長老,一根變作自身,那兩根變作沙僧、八戒,都變得象貎一般,問他也就説話,叫名也就答應。所謂木雕泥塑有氣死人也。○ 諸葛夫人黄氏能令柴木上□,行者却使柳樹應名,都是奇事。他兩個却纔放開步,赶上師父。這一夜依舊馬不停蹄,躱離了五莊觀。了五莊,必非正道,如何還去得西天?

只走到天明,那長老在馬上搖樁打盹,行者見了,叫道:“師父不濟!出家人怎的這般辛苦?我老孫千夜不眠,也不曉得困倦。且下馬來,莫教走路的人,看見笑你,權在山坡下藏風聚氣處,歇歇再走。”欲速則不達,如何還去得?

 

不説他師徒在路暫住。且説那大仙,天明起來,喫了早齋,出在殿上,教拿鞭來:“今日却該打唐三藏了。”那小仙輪着鞭,望唐僧道:“打你哩。”那柳樹也應道:“打麼。”乒乓打了三十。輪過鞭來,對八戒道:“打你哩。”那柳樹也應道:“打麼。”及打沙僧,也應道教打。及打到行者,那行者在路,偶然打個寒噤[原作“禁”]道:“不好了!”三藏問道:“怎麼説?”行者道:“我將四顆柳樹變作我師徒四衆,我只説他昨日打了我兩頓,今日想不打了。却又打我的化身,所以我真身打噤[原作“禁”],收了法罷。”那行者慌忙念呪收法。

你看那些道童害怕,丢[原作“去”]了皮鞭,報道:“師父呵,為頭打的是大唐和尙,這一會打的都是柳根!”大仙聞言,呵呵冷笑道:“孫行者,真[原作“直”]是一個好猴王!曾聞他大閙天宫,佈地網天羅,拿他不住,果有此理。你走了便也罷,却怎麼綁些柳樹在此,冒名頂替?决莫饒他,赶去來!”那大仙説聲赶,縱起雲頭,往西一望,只見那和尙挑包策馬,正然走路。大仙低下雲頭,叫聲:“孫行者,往那里走!還我人參樹來!”八戒聽見道:“罷了!對頭又來了!”人雖不近道,道却不離人,甚至與道作對,又是妙談。行者道:“師父,且把善字兒包起,讓我們使些兇惡,一發結果了他,脫身去罷。”唐僧聞言,戰戰兢兢,未曾答應。他兄弟三衆,各舉神兵,一齊上前,把大仙圍住在空中,亂打亂築。這場惡鬪,有詩為証:

 

悟空不識鎮元仙,與世同君妙更玄。

三件神兵施猛烈,一根麈[原作“塵”]尾自飄然。

左遮右攩隨來往,後架前迎任轉旋。

夜去朝來難脫體,淹留何日到西天!

 

他兄弟三人,各逞威烈,一齊攻打,那大仙只把蠅箒兒演架。那里有半箇時辰,他將袍袖一展,依然將四僧一馬并行李,一袖籠去,返雲頭,又到觀裡。再三往復,非五莊不可。坐於殿上,却又在袖兒裡一個個搬出,將唐僧綁在堦下矮槐樹上,八戒、沙僧各綁在兩邊樹上。將行者綑倒,教把長頭布取十疋來。行者笑道:“又蒙這先生好意思,拿出布來與我們做中袖哩!減省些兒,做個一口中罷了。”那小仙將家機布搬將出來。大仙道:“把唐三藏、猪八戒、沙和尙都使布裹了!”衆仙一齊上前裹了。行者笑道:“好,好,好!夾活兒就大殮了!”須臾,纏裹已畢,又教拿出漆來。衆仙即忙取了些自收自晒的生熟漆,把他三個渾身布裹,漆漆了,上留着頭臉在外。纏索绑,關鎖更緊。八戒道:“先生,上頭倒不打緊,只是下靣還留孔兒,我們好出恭。”那大仙又教把大鍋擡出來。行者笑道:“八戒,造化!擡出鍋來,想是煮飯我們喫哩。”八戒道:“也罷了,讓我們喫些飯兒,做個飽死的鬼也好看。”衆仙果擡出一口大鍋支在階下。大仙叫架起乾柴,發起烈火,教:“把淸油熬上一鍋,燒得滾了,將孫行者下油鍋煠他一煠,與我人參樹報仇!”

行者聞言暗喜道:“正可老孫之意。這一向不曾洗澡,有些兒皮膚燥癢,好歹盪盪,足感盛情。”頃刻間,那油鍋將滾。大聖却又留心,恐他仙法難參,油鍋裡一時難做手脚,急回頭四顧,只見那臺下東邊是一座日規[原作“觀”]臺,一所也,日規則有先後矣。西邊是一個石獅子。行者將身一縱,滾到西邊,咬破舌尖,把石獅子噴了一口,叫聲:“變!”變作他本身模樣,一變便不躁進。筆勢漸轉題靣矣。也這般綑作一團。他却出了元神,起在雲端裡,低頭看着道士。

只見那小仙報道:“師父,油鍋滚透了。”大仙教“把孫行者擡下去!”四個仙童擡不動,八個來,也擡不動,又加四個,也擡不動。衆仙道:“這猴子戀土難移,小自小,倒也結實。”但未有無花而結實者也。却將二十個小仙,扛將起來,往鍋裡一摜,烹的响了一聲,濺起些滾油點子,把那小道士們臉上燙[原作“盪”]了幾個燎漿大泡!只聽得燒火的小童喊道:“鍋漏了,鍋漏了!”説不了,油漏得罄盡,鍋底打破,原來是一個石獅子放在裡靣。

大仙大怒道:“這個潑猴,着然無禮!教他當靣做了手脚!你走了便罷,怎麼又搗了我的灶?這潑猴枉自也拿他不住,就拿住他,也似摶砂弄汞,捉影捕風。罷,罷,罷!饒他去罷。且將唐三藏解下來,另換一新鍋,把他扎一扎,與人參樹報報仇罷。”那小仙真個動手,拆解布漆。

行者在半空裡聽得明白,他想着:“師父不濟,他若到了油鍋裡,一滚就死,二滚就焦,到三五滚,他就弄做個稀爛的和尙了!我還去救他一救。”好大聖,按落雲頭,上前叉手道“莫要拆壞了布漆,還等我來下油鍋罷。”那大仙驚駡道:“我把你這猢猻!怎麼弄手叚搗了我的灶?”行者笑道:“你遇着我就該倒灶,倒灶以喻倒造,改舊另作之意。○ 妙語解頤,筆意甚曲。干我甚事?我纔自也要領你些油湯油水之愛,但只是大小便急了,若在鍋裡開風,恐怕汚了你的熟油,不好調菜喫,如今大小便通乾淨了,纔好下鍋。不要扎我師父,還來扎我罷。”那大仙聞言,呵呵冷笑,走出殿來,一把扯住。

畢竟不知有何話説,端的怎麼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人本仁義之心,行出忠孝之事,這便是結果。必須此心一生不失,到老全忠全孝,此果方熟。故曰九千嵗,以見非近功淺學之所能造也。自推倒此根,則仁義盡失,自然忠孝全無,如何還去得西天?成得正果?其理本明顯,讀之自知。

猪八戒懐揣世界,鎮元袖統乾坤,五臟廟未曾安然享福,腿肚神實在無辜受禍。長老遭困辱,行者受非刑。今夫蹶者、趨者是氣也,而反動其心。

四衆之西來,莫不欲成一正果。然此果本天地之自然,陰陽之氣化,非可以强而致也。一旦推倒此樹,無處結果,已失取經之旨,西天尚欲何為?此樹不活,此經不可取,此果不結,此花亦空放矣。

上回言人欲近道,道却不近人。此回言道已近人,人又偏不近道,左翻右轉,總由不知先後,以致當靣錯過。其重不在先後上,惟重一“知”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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