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的我,仅失踪过两回,加起来不足一天,有惊无险。一次是虚龄四岁,独自摸到新半斋,傻瞧冒着腾腾白雾的刚出笼的烫面饺,结果,莫名其妙地蜷在橱窗里睡着了。还有一次是六岁,远远跟着卖豆腐脑的担子,稀里糊涂走到了洋桥口,依稀记得,是因为担子上一排盛佐料的粉彩瓷缸很美。孰料将近天命之年,再度失踪长达四个月,且走失的是心魂:沉迷于博大精深的淮安饮食文化中,涵泳于浩繁艰涩的文献古籍间。

这回,追寻的是淮安饮食文化数万年发展的踪迹,可没有前两次那么轻松浪漫。首先遇到的困难是收集文字资料:尽管孩提时起,对家乡的歌谣谚语就耳熟能详;及长,更有幸亲聆乡前辈们忆诗联、谈掌故,追往事、述见闻;各种地方文献资料渐次寓目,历有年所,汇积稍丰,然涉及饮食文化的内容并不多,用来完成此书差之甚远。除了自己尽一切可能索览有关网站书刊外,淮安市地方志办公室为借阅史料提供了方便,编委会刘希平副主任协助借来绝版僻书,尤其是马超骏、刘怀玉诸先生翻出自己搜集珍藏的资料,及晚清民初淮安作者一些未刊行的著录稿本供我采撷。编委会主任朱慈尧先生两次转达了许嘉璐先生忆及的珍闻轶事,并提出个人思考意见以资启发参酌。亲友乡党中数位耄耋老人,还强记起部分旧联与故实相告。在一些菜肴的烹艺与评鉴上,精于美食的高峻也臂助不少。完稿后,马、荀二位主编又曾细勘详审。在此,一并表示诚挚的谢意。

因时间紧迫及条件有限,不能穷搜遍览史料。虽折琼林数枝,亦已玉屑满目,杂然陈乎几案,一时不知何从抟起,而况更大的难题已摆在面前:如何充分利用这些史实,串珠络玉,勾勒出淮安饮食文化尤其是淮菜发展的轨迹与形态特征,且从中得出规律性、结论性的东西。只惜吾乡前贤士君子们,耻为“饮食之人”,(《孟子·告子上》:“饮食之人,则人贱之矣。”)耻谈饮食之事,著述汗牛充栋,索古证今,谈天说地,慷慨议政,潇洒论文,却未留下菜谱食篇,难煞后生了!几有踽踽独行于旷野之中,无可依傍之感。忽坐焦火,倐倚寒冰,饮食不时,寤寐不宁,艰辛窘迫之状难以尽述。足为仅以激情勇气便敢率尔操觚者戒!澄心凝志,惟有立足本真,求其本然,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蹚。苦思力索,惨淡经营,迨第三至五章草就后,如山重负方涣然而释。回顾其间,虽不乏足曲之庸音,然聊以塞责的是,大体言之真实有据,论之差可成理。此后三章辄渐入佳境,纵心放笔,寄情挥洒,得尝著述之乐矣。

终篇搁笔后,静思憾处不少:“动人嫌处只缘多”,书中罗列史料之弊未能规避,芜赘杂陈,有悖“博观约取”为文之道。只因“家帚”得之不易(往往检阅百数十万字,还不定能摘出与淮安饮食文化有关的零章散句三两行),恐后人拾坠钩沉难度更大,故梳理抉择时,犹疑再三难以割舍。行文中,淮人听着“顺溜滑淌”的方言土语与文言白话相糅相济的语言风格,不知外地读者是否能接受并喜欢。另外,由于自身才力经历所囿,闻见难周,对淮安饮食文化会心融意不精,甚或流于浅陋,以致“图形于影,未尽纤丽之容”,实难令父老乡亲们满意。总之,以一个土生土长的淮安百姓的眼光与角度研究如此课题,不中绳墨与罣漏舛误之病谅不可免,敬请方家指正,恳望读者宥涵。               

 

                                       作  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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