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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文含真美 辞富魅力
——《西游记》的语言艺术

 

文学创作中美的内容和美的形式,是作品艺术形象具有美感的基础。而艺术形象的具体显现,最后又凭借作者的语言艺术来完成。古人说:“方其搦翰,气倍辞前,暨乎篇成,半折心始。何则?意翻空而易奇,言征实而难巧也。”①语言运用的困难,语言艺术对于创作的重要性,于此可见。这是因为作家的艺术构思尽管很完善很理想,但最后能不能满意地具体表现出来,却取决于语言艺术。在一般的创作过程中,在运用语言来具体描绘艺术形象时,未能达到既定的愿望,全部体现原来的构思设想,而是“半折心始”,同意图打了一个大大的折扣,这种情况是常常发生的。然而在语言大师的笔下,却又不同,他们的语言技巧,自有个人的艺术独创性。《西游记》语言艺术的成就,就显示了作者运用语言的功力;他能以独具一格和富有特色的文学语言来表现,因而使作品在艺术上具有优美的魅力,能给人以美的享受。

 

1.《西游记》语言艺术的成就

 

《西游记》形象描绘中所运用的语言艺术,具有高度的成就。文学创作过程中的形象描绘,所包含内容是非常丰富的,涉及的范围也很广泛;但就其主要者而言,不外乎叙述故事、刻画人物和描绘景物等方面。因此,这些方面是否表现得成功和显示出作家的独特技巧和风格,就最能说明作家语言艺术的成就。这里,我们就从这三方面试加分析。

首先,《西游记》作者叙述故事的语言,做到:丝丝入扣,娓娓动听;行云流水,引人入胜。

小说中神奇怪诞的情节内容之所以那么多姿多彩,以美引人,很大程度上就是借助于作者那特色鲜明富有魅力的语言技巧。如平顶山那场冲突,孙行者虽一再失利,几番被擒;但他凭着机智勇敢,连续演出智骗宝瓶、乔扮老妖、计破葫芦、夜盗仙扇等多幕武剧,最后反败为胜。在冲突过程中,常常是刚陷于山穷水尽,忽然间峰回路转;才发现柳暗花明,刹那中又云遮雾障。情节发展是那样的大起大落,矛盾内容又如此的错综复杂。在这种特定情景下,要把巧妙而富于变化的构思,绘声绘色而又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来,确非易事。而作者挥洒自如地信笔而书,特色自现。请看孙行者打死九尾狐狸,自变老妖,冒充妖精的母亲,来到莲花洞要救猪八戒等人。当时,两个魔头见过礼;作品这样写:

 

那孙大圣坐在中间,问道:“我儿,请我来有何事干?”魔头道:“母亲啊,连日儿等少礼,不曾孝顺得。今早愚兄弟拿得东土唐僧,不敢擅吃,请母亲来献献生,好蒸与母亲吃了延寿。”行者道:“我儿,唐僧的肉,我倒不吃;听见有个猪八戒的耳朵甚好,可割将下来整治整治我下酒。”那八戒听见慌了道:“遭瘟的!你来为割我耳朵的!我喊出来不好听啊!”噫!只为呆子一句通情话,走了猴王变化的风。那里有几个巡山的小怪,把门的众妖,都撞将进来,报道:“大王,祸事了!孙行者打杀奶奶,他妆来耶!”魔头闻此言,那容分说,掣七星宝剑,望行者劈面砍来。好大圣,将身一幌,只见满洞红光,预先走了。(第四十三回)

 

后来,孙行者与魔头争战时一时大意,用幌金绳捉妖失利遭擒,被拴在柱科上:

 

那呆子吊在梁上,哈哈的笑道:“哥哥啊,耳朵吃不成了!”行者道:“呆子!可吊得自在么?我如今就出去,管情救了你们。”……他见面前无人,就弄神通:顺出棒来,吹口仙气,叫“变!”即变做一个纯钢的挫儿;扳过那颈项的圈子,三五挫,挫做两段;拨开挫口,脱将出来,拔了一根毫毛,叫变做一个假身,拴在那里,真身却幌一幌,变做个小妖,立在旁边。八戒又在梁上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拴的是假货,吊的是正身!”老魔停杯便问:“那猪八戒吆喝的是甚么?”行者已变做小妖,上前道:“猪八戒撺道孙行者教变化走了罢,他不肯定,在那里吆喝哩。”

 

接着又展开了曲曲折折的争斗。这一节故事中,从内容看,一忽儿真刀真枪的鏖战,一忽儿挪腾变化地赌赛;从人物看,有神魔之间的反复争持,有取经集体内部之间的纠葛;从气氛看,有时紧张得叫人透不过气,有时轻快得难免噗哧失笑。多起伏,富张弛,发展快,变化大,但作者都能以明快生动的语言,交代得清清楚楚,穿插得贴切自然,描绘得丝丝入扣,讲述得娓娓动听。读者不但能一口气坚持读完而不厌,而且是非读完而才肯罢休。又如孙悟空“大闹天宫”时与如来赌斗一节,孙悟空冲着如来直喊: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你教玉皇将天宫让与我,便罢了;若还不让,定要搅攘。如来却笑道:你若有本事,一觔斗打出这右手掌中,我就教玉皇搬到西方居住。一个金刚怒目,咄咄逼人;一个笑里藏刀,以柔克刚。对阵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针锋相对争斗,竟通过一种极其漫不经意的轻松调笑的声口来体现。所以,当时孙悟空闻言,难免心头暗笑,以致轻敌上当;读者听着,也不禁兴味陡生,急于阅读后文。而作者也就从容不迫地挥笔直叙:

 

那大圣收了如意棒,抖擞神威,将身一纵,站在佛祖手心里,却道声:“我出去也!”你看他一路云光,无影无形去了……大圣行时,忽见有五根肉红柱子,撑着一股青气。他道:“此间乃尽头路了。这番回去,如来作证,灵霄宫定是我坐也。”又思量说:“且住!等我留下些记号,方好与如来说话。”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变!”变作一管浓墨双毫笔,在那中间柱子上写一行大字云:“齐天大圣,到此一游。”写毕,收了毫毛。又不庄尊,却在第一根柱子根下撒了一泡猴尿。翻转觔斗云,径回本处。站在如来掌内道:“我已去,今来了。你教玉帝让天宫与我。”如来骂道:“我把你个尿精猴子!你正好不曾离了我掌哩!”……那大圣睁圆火眼金睛,低头看时,原来佛祖右手中指写着“齐天大圣,到此一游。”大指丫里,还有些猴尿臊气。(第七回)


  这真是一节千古少有的妙文,无论老少雅俗,读起来不免忍俊不禁。其实,谁都会察觉到这无限风趣中隐伏着重重杀机;然而,读者轻松的情绪,却遏止不住地油然而生。不仅对这种铺张的描写不感到笔墨的繁褥和累赘;而且深深体会到这一细节在全书故事情节的发展上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契机。这一切,全靠作者那流畅的笔墨,似行云,如流水,清逸飘忽,了无痕迹;但味醇趣厚,引人入胜。每一个读着这篇妙文的读者,几乎都会感到字里行间所孕育的内在的艺术美,惊佩作者在遣词用语中所呈现出来的那高超而独特的表现力和叙事才能。

其次,《西游记》作者刻画人物的语言,做到:似见其形,如闻其声,维妙维肖,富有个性。

请看:猪八戒巡山时贪懒睡觉,不防孙行者暗中跟着他,变作个啄木鸟,在呆子嘴唇上啄了一下。小说写道:

 

那呆子慌得爬将起来,口里乱嚷道:“有妖怪!有妖怪!把我戳了一枪去了!嘴上好不疼呀!”伸手摸摸,泱出血来了。他道:“蹭蹬啊!我又没甚喜事。怎么嘴上挂了红耶?”……忽抬头往上看时,原来是个啄木虫,在半空中飞哩。呆子咬牙骂道:“这个亡人!弼马温欺负我罢了,你也来欺负我!——我晓得了。他一定不认我是个人,只把我嘴当一般黑朽枯烂的树,内中生了虫,寻虫儿吃的,将我啄了这一下也。等我把嘴揣在怀里睡罢。”那呆子轂辘的依然睡倒。行者又飞来,着耳根后又啄了一下。那呆子慌得爬起来道:“这个亡人,却打搅得我狠!想必这里是他的窠巢,生蛋布雏,怕我占了,故此这般打搅。罢!罢!罢!不睡他了!”(第三十二回)

 

猪八戒自言自语中所表现的那些煞是可笑的声口、动作,凝结成一个多么生动的形象!看上去象是随意挥洒的笔墨,却是作者根据人物形象的个性特征,所精心设计的妙笔。我们不妨设想:如果删去文中那些象是故作铺张的有趣描写,结果怎么样呢?猪八戒那种呆头呆脑,憨里憨气的音容声貌所显示的无限风趣,难免大为减色,而借此凝成的鲜明的个性特征,也就黯然无光。从《西游记》刻画人物的语言中,我们不难体会到:一、作者注意用极其富有色彩的语言和铺张地描绘的手法,来细致刻画人物的性格,常常在平淡中寓有新奇,于细微处显示精神,所以语言运用多有笔到神传的动人境界;二、作者刻画人物的语言,总是紧紧地扣住人物的特定性格来运用。语言的高度个性化,达到了人物之间不能移易的程度,这是因为刻画人物的语言美,完全根植于特定人物的性格土壤之中;三、《西游记》中的人物性格几乎没有发展性的,几个贯串始终的主要人物更其如此,这对作者的语言技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作品中的个别地方固然不免有简单重复之感,但总的说来,作者能从各个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层次,对性格加以反复的皴染,使之丰满并高度个性化。我们从前面所引刻画猪八戒性格的文字中,就可以体会到作者运用语言的这一特点和手法。

再次,《西游记》作者描绘景物的语言,做到:色彩熠熠,意境悠悠,情景融会,美不胜收。

你看:瀛洲海岛,“五色碧鸡啼海日,千年丹凤吸朱烟”;五庄观前,“宫殿森罗紫极高,楼台缥缈丹霞堕”。总之,在作者笔下,山山水水,都加以美的皴染,或缥缈飘逸,给人以心旷神怡的熏陶,或峻峭险兀,使人有心惊魄动的震慑。作者为什么对景物描绘,也极其注意语言技巧的运用呢?显然,因为这不仅是作为作品的有机组成部分,通过景物的成功描绘,给读者以审美享受;而且,写景的目的还是写情,描绘景物是为刻画人物和叙述故事服务的。“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是美猴王的发祥地。所以,作者要把它视为“十洲之祖脉,三岛之来龙”,加以尽情的赞美和渲染。那花果山:

 

势镇汪洋,威宁瑶海。势镇汪洋,潮涌银山鱼入穴。威宁瑶海,波翻雪浪蜃离渊。木火方隅高积上,东海之处耸崇巅。丹崖怪石,削壁奇峰。丹崖上,彩凤双鸣;削壁前,麒麟独卧。峰头时听锦鸡鸣,石窟每观龙出入。林中有寿鹿仙狐,树上有灵禽玄鹤。瑶草奇花不谢,青松翠柏长春。仙桃常结果,修竹每留云。一条涧壑藤萝密,四面原堤草色新。正是百川会处擎天柱,万劫无移大地根。(第一回)

 

再看那水帘洞内好所在:

 

翠藓堆蓝,白云浮玉,光摇片片烟霞。虚窗静室,滑凳板生花。乳窟龙珠倚挂,索回满地奇葩。锅灶傍崖存火迹,樽罍靠案见肴渣。石座石床真可爱,石盆石碗更堪夸。又见那一竿两竿修竹,三点五点梅花。见树青松常带雨,浑然相个人家。

 

洞天福地的一派仙气胜景,孕育出天生石猴。这样的笔墨,是为孙悟空以后的成仙了道,干出一番石破天惊的莫大事业,提供一个与人物身份、性格和事业相适合的环境。第八十二回,写老鼠精的巢穴叫“陷空山无底洞”,那地方有一块大石,“约有十余里方圆;正中间有缸口大的一个洞儿,爬得光溜溜的”,洞里“周围有三百余里”,里边“明明朗朗,一般的有日色,有风声,又有花草果木”,却也是那般的奇妙:

 

依旧双轮日月,照般一望山川。珠渊玉井暖弢烟,更有许多湛羡。连迭朱楼画阁,疑嶷赤壁青田。三春杨柳九秋莲,兀的洞天罕见。

 

老鼠善于打地洞,“无底洞”,不过是对老鼠本色的一种夸张;至于把洞窟加以美化和仙化,这是因为这个老鼠精有着与托塔李天王沾亲带故的特殊身份。所以,即使对妖精洞府及其周围环境的描写,也完全根据魔怪的特定身份和习性来设计;笔墨中有时难免要从人物的性格出发给以某些丑的因素的渲染,但一经作者那富有特色的描绘景物的语言来表现,就无疑能使人们在艺术欣赏中获得美的熏陶和感染。

 

2.《西游记》文学语言的特色

 

《西游记》中的文学语言,呈现着自己所独有的特色和格调;而这种语言上的特色和格调,当然为作品形成独特的艺术风格提供了厚实的基础。《西游记》文学语言的特色和格调,主要是:通俗,风趣,隽永,优美。

一是通俗。我们读《西游记》,往往会一口气读得放不下,这固然同小说艺术上的一系列成就分不开,但不能否认在一定程度上得力于语言的运用。《西游记》语言,可说通而不涩,俗而不陋,所以获得雅俗共赏之誉。的确,作品无论叙述故事,还是刻画人物,都是那么的流畅明快,富有吸引力。第二十三回“四圣试禅心”一节,观音等四个佛菩萨化成母女四口,要招赘唐僧师徒,直言自谋;在取经僧中引出一番颇有意思的表演:

 

三藏坐在上面,好便是雷惊的孩子,雨淋的虾蟆,只是呆呆挣挣,翻白眼儿打仰。那八戒闻得这般富贵,这般美色,他却心痒难挠;坐在那椅子上,一似针戳屁股,左扭右扭的,忍耐不住……悟净道:“二哥,你在他家做个女婿罢。”八戒道:“兄弟,不要栽人。——从长计较。”行者道:“计较甚的?……你在此间还俗,却不是两全其美?”八戒道:“话便也是这等说,却只是我脱俗又还俗,停妻又娶妻了”……行者道:“……我不检举你就罢了。”那呆子道:“胡说!胡说!大家都有此心,独拿老猪出丑。常言道:‘和尚是色中饿鬼。’那个不要如此?都这般扭扭捏捏的拿班儿,把好事都弄得裂致了。……”

 

这里的语言,来自下层社会,充满生活气息和生活情趣;但运用中又经过作者精心的提炼和加工,读起来朗朗上口,又都是为刻画人物性格和交待故事情节服务。所以,“俗人”读着固然感到熟悉,亲切,可以理解,容易理解;“雅人”读来也不觉得枯涩和粗鄙,而是富有特色,引人入胜。《西游记》中还熔和着许许多多方言、土语、格言和古话,如“美不美乡中水,亲不亲故乡人”,“山高自有客引路,水深自有渡船人”,“纵然是块铁,下炉能打得几根钉?”,“曾着卖糖君子哄,到今不信口甜人”,“单丝不线,孤掌难鸣”,“人未伤心不得死,花残叶落是根枯”,几有数百条之多,内容广泛充实,形式活泼生动,或吸取自日常的人情世故,或从生活经验中概括而来,一经贴切自然地熔铸在形象描绘中,就有效地增强了小说文学语言的通俗性。

二是风趣。我们读《西游记》,形象描绘中处处都可感到浓郁的喜剧性。这固然主要植根于作者的艺术构思,但与语言运用中的戏笔分不开。往往走笔运墨,自然成趣,几笔勾勒,妙趣横生;而且看似信手拈来,却能笔底生花,所以,语言的表现力富有趣味性。第七十四回,狮驼岭前,太白金星扮老者来传报妖精,孙行者化成个“目秀眉清”的小和尚去问讯,一开口就讲了把妖精“贬解起身”的大话:

 

那老儿笑道:“你这小和尚年幼,不知好歹,言不帮衬。那妖魔神通广大得紧,怎敢就说贬解他起身!”行者笑道:“据你之言,似有护他之意,必定与他有亲,或是紧邻契友;不然,怎么长他的威智,兴他的节概,不肯倾心吐胆说他来历。”公公点头笑道:“这和尚倒会弄嘴!想是跟你师父游方,到处儿学些法术,或者会驱缚魍魉,与人家镇宅除邪,你不曾撞见十分狠怪哩!”……大圣闻言,忍不住呵呵大笑,用手扯着老者道:“不要说!不要说!那妖精与我后生小厮为兄弟、朋友,也不见十分高作。若知是我小和尚来啊,他连夜就搬起身去了!”公公道:“你这小和尚胡说!不当人子!……说了这过头活,莫想再长得大了。”

 

太白金星是最熟知猴头的老底了,有什么必要作这样铺张的描绘呢?原来,作者是决不会轻易放弃和忽略每一个可以运用谐笔而获得风趣效果的场合,作绘声绘色的细致描写。这一段文字就很能说明问题。看上去似故作铺张的多余之笔,但是,语言运用中所闪烁出的风趣意味是多么的浓厚。追求语言的风趣性,是作者语言艺术的特征之一。所以,《西游记》语言的风趣性是一大特色。

三是隽永。通俗而又风趣的语言,极易流于浅露和粗鄙;果如此,则作品的语言艺术及其特色就不足道了。《西游记》作者却能够将语言的通俗性和风趣性,与味浓意长的内在美联系起来,使作品的语言隽水深刻,耐于体会,因而与通俗、风趣的特色,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第三十七回,乌鸡国王冤魂托梦诉冤后,三藏惊醒,慌得连忙叫徒弟。八戒醒来,发作道:

 

“甚么‘土地土地’?——当时我做好汉,专一吃人度日,受用腥膻,其实快活;偏你出家,教我们保护你跑路!原说只做和尚,如今拿做奴才,日间挑包袱牵马,夜间提尿瓶务脚!这早晚不睡,又叫徒弟作甚?”

 

这番话,既富有通俗性、风趣性,又意味隽永而深长。其中,既有那睡眼朦胧中稀里糊涂地插科打诨的声口,又有那终日劳累夜不安席而形成、却又用打趣般语气来表露的一丝怨愤情绪;同时,还概括着人间社会中某些人压迫人的现象。这里,说明作者所运用的语言,表现力是多么的丰富。第九十八回,唐僧一行来到灵山,见了一道活水,滚浪飞流,三藏心惊,以为走错了路:

 

行者笑道:“不差!你看那壁厢不是一座大桥?要从那桥上行过去,方成正果哩。”长老等又近前看时,桥边有一扁,扁上有“凌云渡”三字。原来是一根独木桥。……三藏心惊胆战道:“悟空,这桥不是人走的。我们别寻路径去来。”行者笑道:“正是路!正是路!”……好大圣,拽开步,跳上独木桥,摇摇摆摆。须臾,跑将过去,在那边招呼道:“过来!过来!”唐僧摇手。八戒、沙僧咬指道:“难!难!难!”……三藏回头,忽见那下溜中有一人撑一只船来,叫道:“上渡!上渡!”长老大喜道:“徒弟,休得乱顽。那里有只渡船儿来了。”他三个跳起来站定,同眼观看,那船儿来得至近,原来是一只无底的船儿……

 

这里,虽然有某些宗教观念的侵染,但仍然遮掩不住文学语言中隽永的意味。那字里行间所孕育和泛溢的隽永的意味,不仅提供给读者巨大的思索的余地,而且还显露出一股魅力,促使人们富有兴味的去思索,去思索作者在形象描绘中所寄寓的深意。当然,在某种情况下,甚而至于突破作者所寄寓的原来意图,能体会和领悟到形象描绘所提供的客观意义。

四是优美。孙行者师兄弟偷吃人参果被道童发现,后者指着唐僧“秃前秃后”的胡骂,接着有这样一段极其精彩的文字:

 

唐僧道:“阿弥陀佛!那东西一见,我就心惊胆战,还敢偷他吃哩!就是害了馋痞,也不敢干这贼事。不要错怪了人。”清风道:“你虽不曾吃,还有手下人要偷吃的哩。”三藏道:“这等也说得是”……叫声“徒弟,且都来。”沙僧听见道:“不好了!决撒了!老师父叫我们,小道童胡厮骂,不是旧话儿走了风,却是甚的!”行者道:“活羞杀人!这个不过是饮食之类!若说出来,就是我们偷嘴了,只是莫认。”八戒道:“正是,正是,昧了罢。”……三藏道:“……他这观里,有甚么人参果,似孩子一般的东西,你们是那一个偷他的吃了?”八戒道:“我老实。不晓得,不曾见。”……三藏道:“……果然吃了他的,陪他个礼罢。何苦这般抵赖?”行者见师父说得有理,他就实说道:“师父,不干我事。是八戒隔壁听见那两个道重吃甚么人参果,他想一个儿尝新,着老孙去打了三个,我兄弟人各吃了一个。如今吃也吃了,待要怎么?”明月道:“偷了我四个,这和尚还说不是贼哩!”八戒道:“阿弥陀怫!既是偷了四个,怎么只拿出三个来分,预先就打起一个偏手?”(第二十四、二十五回)

 

这一段文字十分集中地体现着《西游记》语言的优美特色。首先,作者只用不多的笔墨,围绕着偷人参果事,把各人不同的性格,鲜明而具体地表现了出来。唐僧的善良,孙行者的高傲,沙憎的厚道,猪八戒的愚顽,都能跃然纸上,栩栩如生,说明作者刻画性格的语言技巧的确炉火纯青,出神入化。其次,作者善于在掌握人物性格特征的基础上,通过富有情趣的笔墨,展示人物关系迅速变化中出现的微妙的复杂的心理特征。引文中孙行者悄悄地把偷桃的起因和责任推向呆子,以及猪八戒听说少了四个桃而转过来和猴头胡缠的描绘,真可说是神来之笔,富有深意,饶有风味。再次,作者那流畅的文笔,明快的文意,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了无点滴斧凿痕迹,的确具有很强的吸引力。

所以,《西游记》的语言艺术,有它自己独特的色彩,使全书语言富有创造性的内在美。这是作品最终获得成功的基础;是数百年来其它同类题材作品相继湮灭,而小说《西游记》却巍然独行于世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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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刘勰:《文心雕龙·神思》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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