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宫

书    

悟元子刘一明解西游原旨

 

 

 

第七回      八卦炉中逃大圣        五行山下定心猿

 

 

话表齐天大圣被众天兵押去斩妖台下,绑在降妖柱上,刀斧枪剑,莫想伤及其身。南斗星奋令火部众神,放火煨烧,亦不能烧着。又着雷部众神,以雷屑钉打,越发不能伤损一毫。那大力鬼王与众启奏道:万岁,这大圣不知是何处学得这护身之法,臣等用刀砍斧剁,雷打火烧,一毫不能伤损,却如之何?玉帝闻言道:这厮这等妖力,如何处治?太上老君奏道:那猴吃了蟠桃,饮了御酒,又盗了仙丹,——我那五壶丹,有生有熟,被他都吃在肚里,运用三昧火,煅成一块,所以浑做金钢之躯,急不能伤。不若与老道领去,放在八卦炉中,以文武火煅炼。炼出我的丹来,他身自为灰烬矣。玉帝闻言,即教六丁六甲,将他解下,付与老君。老君领旨去讫。一壁厢宣二郎显圣,赏赐金花百朵,御酒百瓶,还丹百粒,异宝明珠,锦绣等件,教与义兄弟分享。真君谢恩,回灌江口不题。

那老君到兜率宫,将大圣解去绳索,放开琵琶骨,推入八卦炉中,命道人架火煅炼。原来那炉是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他即将身钻在巽宫位下。巽乃风也,有风则无火。只是风搅得烟来,把一双眼煼红了,弄做个老害眼病,故唤作火眼金睛

真个光阴迅速,不觉七七四十九日,老君的火候俱全。忽一日,开炉取丹,那大圣双手侮着眼,正自搓揉流涕,只听得炉头声响。猛睁睛看见光明,他就忍不住,将身一纵,跳出丹炉,忽喇的一声,蹬倒八卦炉,往外就走。慌得那架火、看炉,与丁甲一班人来扯,被他一个个都放倒,好似癫痫的白额虎,风狂的独角龙。老君赶上抓一把,被他一摔,摔了个倒栽葱,脱身走了。即去耳中掣出如意棒,迎风幌一幌,碗来粗细,依然拿在手中,不分好歹,却又大乱天宫,打得那九曜星闭门闭户,四天王无影无形。好猴精!有诗为证。诗曰:

 

混元体正合先天,万劫千番只自然。

渺渺无为浑太乙,如如不动号初玄。

炉中久炼非铅汞,物外长生是本仙。

变化无穷还变化,三皈五戒总休言。

 

又诗

 

一点灵光彻太虚,那条拄杖亦如之:

或长或短随人用,横竖横排任卷舒。

 

又诗

 

猿猴道体配人心,心即猿猴意思深。

大圣齐天非假论,官封弼马是知音。

马猿合作心和意,紧缚牢拴莫外寻。

万相归真从一理,如来同契住双林。

 

这一番,那猴王不分上下,使铁棒东打西敌,更无一人可敌。直打到通明殿里,灵霄殿外。幸有佑圣真君的佐使王灵官直殿。他见大圣纵横,掣金鞭近前挡住道:“泼猴何往!有吾在此切莫猖狂!”这大圣不由分说,举棒就打。那灵官急起相迎。两个在灵霄殿前斗在一处,胜败未分。早有佑圣真君,又差将佐到雷府,调三十六员雷将齐来,把大圣围在垓心,各骋骋威鏖战。那大圣全无惧色,见那众将的刀枪剑戟来的甚紧,他即摇身一变,变做三头六臂;把如意棒幌一幌,变作三条;六只手使开三条棒,好似纺车儿一般,滴流流,在那垓心里飞舞,众雷神莫能相近。真个是:

 

圆陀陀,光灼灼,亘古常存人怎学?入火不能焚,入水何曾溺?光明一颗摩尼珠,剑戟刀枪伤不着。也能善,也能恶,眼前善恶凭他作。善时成佛与成仙,恶处披毛并带角。无穷变化闹天宫,雷将神兵不可捉。

 

当时众圣把大圣攒在一处,却不能近身,乱嚷乱斗,早惊动玉帝。遂传旨:着游弈灵官同翊圣真君上西方请佛老降伏。

二圣得了旨,径到灵山胜境,雷音宝刹之前,对四金刚、八菩萨礼毕,即烦转达。众神随至宝莲台下启知,如来召请。二圣礼佛三匝,侍立台下。如来问:“玉帝何事,烦二圣下临?”二圣将齐天大圣前后 事细说一遍,如今事在紧急,玉帝特请佛祖救驾。”如来闻说,即对众菩萨道:“汝等在此稳坐法堂,待我炼魔救驾去来。”

又唤阿傩、迦叶二尊者相随,离了雷音,径至灵霄门外。忽听得喊声振耳,乃三十六员雷将围困着大圣哩。佛祖传法旨:“教雷将停息干戈,放开营盘,叫那大圣出来,等我问他。”众将果退。大圣也收了法象,现出原身近前,怒气昂昂,厉声高叫道:“你是那方善士?敢来止住刀兵问我?”如来笑道:“我是西方极乐世界释迦牟尼尊者,南无阿弥陀佛。今闻你猖狂村野,屡反天宫,不知是何方生长,何年得道,为何这等暴横?”大圣道:“我本:

 

天地生成灵混仙,花果山中一老猿。

水帘洞里为家业,拜友寻师悟太玄。

炼就长生多少法,学来变化广无边。

因在凡间嫌地窄,立心端要住瑶天。

灵霄宝殿非他久,历代人王有分传。

强者为尊该让我,英雄只此敢争先。

 

佛祖听言,呵呵冷笑道:“你那厮乃是个猴子成精,怎敢欺心,要夺玉皇上帝尊位?他自幼修持,苦历过一千五百五十劫。每劫该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你算,他该多少年数,方能享受此无极大道?你那个初世为人的畜生,如何出此大言!不当人子!不当人子!折了你的寿算!趁早皈依,切莫胡说!但恐遭了毒手,性命顷刻而休,可惜了你的本来面目!”大圣道:“他虽年劫修长,也不应久住在此。常言道:‘交椅轮流做,明年是我尊。’只教他搬出去,将天宫让与我,便罢了。若还不让,定要搅乱,不得清平!”佛祖道:“你除了生长变化之法,再有何能,敢占天宫胜境?”大圣道:“我的本事多哩!我有七十二般变化,万劫不老长生。会驾觔斗云,一纵十万八千里。如何坐不得天位?”佛祖道:“我与你打个赌赛:你若有本事,一觔斗打出我这右手掌中,算你赢,再不用动刀兵苦争战,就请玉帝到西方居住,把天宫让你;若不能打出手掌,你还下界为妖,再修几劫,却来争吵。”

那大圣闻言,暗笑道:“这如来十分好呆!我老孙一觔斗去十万八千里。他那手掌,方圆不满一尺,如何跳不出去?”急发声道:“既如此说,你可做得主张?”佛祖道:“做得!做得!”伸开右手,却似个荷叶大小。那大圣收了如意棒,抖擞神威,将身一纵,站在佛祖手心里,却道声:“我出去也!”你看他一路云光,无影无形去了。佛祖慧眼观看,见那猴王风车子一般相似不住,只管前进。大圣行时,忽见有五根肉红柱子,撑着一股青气。他道:“此间乃尽头路了。这番回去,如来作证,灵霄宫定是我坐也。”又思量说:“且住!等我留下些记号,方好与如来说话。”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变!”变作一管浓墨双毫笔,在那中间柱子上写一行大字云:“齐天大圣,到此一游。”写毕,收了毫毛。又不妆尊,却在第一根柱子根下撒了一泡猴尿。翻转觔斗云,径回本处,站在如来掌内道:“我已去,今来了。你教玉帝让天宫与我。”

如来骂道:“我把你这个尿精猴子!你正好不曾离了我掌哩!”大圣道:“你是不知。我去到天尽头,见五根肉红柱,撑着一股青气,我留个记在那里,你敢和我同去看么?”如来道:“不消去,你只自低头看看。”那大圣睁圆火眼金睛,低头看时,原来佛祖右手中指写着“齐天大圣,到此一游。”大指丫里,还有些猴尿臊气。大圣吃了一惊道:“有这等事!有这等事!我将此字写在撑天柱子上,如何却在他手指上?莫非有个未卜先知的法术?我决不信!不信!等我再去来!”好大圣,急纵身又要跳出,被佛祖翻掌一扑,把这猴王推出西天门外,将五指化作金、木、水、火、土五座联山,唤名“五行山”,轻轻的把他压住。众雷神与阿傩、迦叶,一个个合掌称扬道:“善哉!善哉!”

 

当年立志苦修行,万劫无移果道真。

一朝有变精神敝,不知何日得翻身。

 

如来佛祖殄灭了妖猴,即唤傩、迦叶同转西方。时有天蓬、天佑急出灵霄宝殿道:“请如来少待,我主大驾来也。”佛祖闻言,回首瞻仰。须臾,果见八景鸾舆,九光宝盖;声奏玄歌妙乐,咏哦无量神章;散宝花,喷真香,直至佛前谢曰:“多蒙大法收灭妖邪。望如来少停一日,请诸仙做一会筵奉谢。”如来合掌谢道:“老僧承大天尊宣命来此,有何法力?还是天尊与众神洪福,敢劳致谢?”玉帝传旨,即着雷部众神,分头请三清、四御、五老、六司、七元、八极、九曜、十都、千真万圣,来此赴会,同谢佛恩。又命四大天师、九天仙女,大开玉京金阙、太玄宝宫、洞阳玉馆,请如来高坐七宝灵台。调设各班坐位,安排龙肝凤髓,玉液蟠桃。

不一时,那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五炁真君、五斗星君、三官四圣、九曜真君、左辅、右弼、天王、哪吒、玄虚一应灵通,对对旌旗,双双幡盖,都捧着明珠异宝,寿果奇花,向佛前拜献曰:“感如来无量法力,收伏妖猴。蒙大天尊设宴,呼唤我等皆来陈谢。请如来将此会立一名,如何?”如来曰:“可名为‘安天大会’。”各仙老异口同声,俱道:“好个‘安天大会’!”言讫,个坐座位,走斝传觞,簪花鼓瑟,果好会也。

众皆畅然,只见王母娘娘引一班仙子、仙娥、美姬、毛女飘飘荡荡舞向佛前,施礼曰:“前被妖猴搅乱蟠桃嘉会,今蒙如来大法,链锁顽猴,喜庆‘安天大会’。无物可谢,今是我净手亲摘大株蟠桃数颗奉献。”佛祖合掌向王母谢讫。王母又着仙姬、仙子唱的唱,舞的舞,觥筹交错。不多时,忽又闻得一阵异香,南极寿星又到。见玉帝礼毕,见如来,申谢曰:“始闻那妖猴被老君引至兜率宫煅炼,以为必致平安,不期他又反出。幸如来善伏此怪,设宴奉谢,故此闻风而来。更无他物可献,特具紫芝、瑶草、碧藕、金丹奉上。”诗曰:

 

如来万寿若恒沙,丈六金身九品花。

无相门中真法王,色空天上是仙家。

 

如来欣然领谢。寿星就座。只见赤脚大仙来至,向玉帝前礼毕,又对佛祖谢道:“深感法力,降伏妖猴。无物可以表敬,特具交梨二颗,火枣数枚奉献。”如来又称谢了。叫阿傩、迦叶,将各所献之物,一一收起,方向玉帝前谢宴。只见个巡视灵官来报道:“那大圣伸出头来了。”佛祖道:“不妨,不妨。”袖中只抽出一张帖子,上有六个金字:“唵、嘛、呢、叭、□[左“口”右“迷”]、吽”。递与阿傩,叫贴在那山顶上。这尊者即领帖子,拿出天门,到那五行山顶上,紧紧的贴在一块四方石上。那座山即生根合缝,随人呼吸,手儿爬出,身却不能摇挣。阿傩回报道:“已将帖子贴了。”如来即辞了玉帝众神,与二尊者出天门之外,又发一个慈悲,念动真言咒语,将五行山召一尊土地神祗,会同五方揭谛,居住此山监押。但他饥时,与他铁丸子吃;渴时,与他溶化的铜汁饮。待他灾愆满日,自有人救他。

毕竟不知向后何年何月,方满灾殃,且听下回分解。

 

 

悟元子曰:上回言先天之气,顺而止之,自《剥》归《复》,可以金丹凝结矣。此回专言真火锻炼,金丹成熟之后,自有为而入无为,以成无上至真之妙道也。
  大圣被天兵押去斩妖台,神火不能烧,雷楔不能打,何哉?盖先天之气来归,药即是火,火即是药,自有天然真火,而非外来之火可以为功者。故老君奏道:“那猴吃了蟠桃,饮了御酒,又盗了仙丹,三昧火炼就金刚之躯,急不能伤,不若与老道领去.放在八卦炉中,以文武火锻炼出我的丹来。”是明示金丹凝结之后,非真火锻炼不能成熟也。既云吃了蟠桃.饮了御酒,盗了仙丹,已成金刚不坏之躯,又何云以文武火锻炼出丹来?此等关节,不可不知。盖炼就金刚之躯,是金丹凝结,一时之功;以文武火锻炼出丹,是朝《屯》暮《蒙》,抽铅添汞,符火烹煎之功。
  “老君将大圣推入八卦炉中,命道人架火锻炼,大圣钻在《巽》宫位下。《巽》乃风也,有风则无火,只是风搅烟来,把一对眼熏红了,弄做个老害眼,故后来唤作火眼金睛。”噫!仙翁慈悲,不但指人以火候,而且指人以作用。前次之结丹,以中为贵;今此之炼丹,以和为贵。《巽》风乃和缓从容之谓,一阴伏于二阳之下,刚中用柔,和缓从容而不迫也。《中庸》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能中能和,刚柔相济,良贾深藏若虚,黜聪毁智,内明外暗之意,故曰火眼金睛。
  “七七四十九日,老君火候俱全,忽一日开炉取丹。大圣只听炉头声响,猛睁眼看见光明,忍不住将身一纵,跳出丹炉,呼啦一声,蹬倒入卦炉,往外就走”。是火候已足,阴尽阳纯,滓质尽去,金丹成熟,自然迸出一粒光明宝珠矣。斯时也,脱五行而出造化,命由自主,鼎炉无用。故把“架火看炉的一个个都放倒,把老君摔了个倒栽葱,脱身走了”。脱身走了者,不为造化所拘,不为幻身所累也。此提纲“八卦护中逃大圣”之旨。
  “耳中掣出如意金箍棒,不分好歹,却又大闹天宫”。丹成之后,无拘无束,一灵妙有,法界圆通,与天争权,理所必然。“却又大闹天宫”,与前大闹天宫大有分别。前之大闹,还丹之事,因有阴而大闹,尚出于功力,故在鼎炉锻炼之先;今之大闹,由纯阳而大闹,已归于自然,故在鼎炉踢倒已后。“打的九曜星闭门闭户,四天王无影无踪。”总描写金丹成就,道高龙虎伏,德重鬼神钦也。
  其诗曰:“混元体正合先天,万劫干番只自然,渺渺无为浑太乙,如如不动号初玄。炉中久炼非铅汞,物外长生是本仙。变化无穷还变化,三皈五戒总体言。”上四句言了性必须了命,下四句言了命必须了性。观于“无为浑太乙,不动号初玄,久炼非铅汞,变化还变化”等字,不解可知。二诗:“一点灵光彻太虚,那条拄杖亦如之。或长或短随人用,横竖横排任卷舒。”总以见道成之后,一点灵光彻于太虚,拄杖由我,无之而不可也。观此而益知历来读《西游》,评《西游》者,以心猿意马为解,皆教门之瞎汉,何不一味其三诗乎?
  诗曰:“猿猴道体配人心”者,言猿猴为道,而人心非道,道本无言,其所谓猿猴者,言以显道,极其至也。猿猴且不为道,何况人心?不过借猿猴之道体,以匹配人心耳。“心即猿猴意思深”者,言道有动静,人心亦有动静,道之动静,似乎人心之动静,心即猿猴意思深远,而非寻常可得私议者。“大圣齐天非假论,官封弼马是知音”者,言道至纯阳,与天为徒,天之健不息,道之健亦不息,浑然天理,乘六龙以御天矣。“马猿合作心和意,紧缚牢控莫外寻”者,金丹有为之道,所以进阳火者,以其猿马不合,心意不和之故。果其猿熟马驯,猿马相合,心正意诚,心意相和,可以紧缚牢拴,不必外寻而运火矣。“万象归真从一理,如来同契住双林”者,言了命之后,须当万法俱空,以了真性,合有为无为而一以贯之,以成妙觉金身,归于如来地位,方为了当也。
  “打到通明殿里,灵霄殿外。”通幽达明,内外无阴,纯阳之象也。“诸天神把大圣围在垓心,大圣全无惧色,变作三头六臂,好是纺车儿,在垓心内飞舞。”刚健中正,随心变化,纵横逆顺莫遮栏矣。
  “圆陀陀”一诗,总以形容道至刚健中正,如一颗牟尼宝珠,光辉通天彻地,水火不能伤,刀兵不能加,命由自主,不由天地,天兵神将,焉得而近之?其所谓“也能善,也能恶,眼前善恶凭他作。善时成佛与成仙,恶处披毛并戴角”者,言此光明宝珠,人人具足,个个圆成。但圣人借此而作善,成佛成仙;凡人借此而作恶,披毛戴角,是在人之善用恶用耳。能善用者,用火锻炼成熟,变化无穷,与天争权.先天而天弗违矣。
  然了命之后,即是了性之首;有为之终,即是无为之始。若只知了命,而不知了性;只知有为,而不知无为,则圣变为魔,寿同天地一愚夫耳,焉能到不生不灭之地乎?故佛祖听大圣长生变化之说,冷笑道:“你那厮乃是个猴子成精,怎敢欺心,要夺玉皇大帝尊位。”又道:“趁早皈依,但恐遭了毒手,性命顷刻而休,可惜了你的本来面目。”盖了命之道,只完的父母生身之初本来面目,尚未完的父母未生身以前面目。若只知生身之初面目,不知再完未生身之前面目,自满自足,自尊自大,便是不能明心而欺心。欺心便是欺天,欺天便是不能了性;不能了性,即不能与太虚同体,有生终有灭。一遇劫运,如遭毒手,性命顷刻而休,岂不可惜本来面目乎?庄子云:“摄精神而长生,忘精神而无生。”无生则无灭,修道不到无生无灭之地,犹有后患,未为极功。
  “大圣与佛祖赌赛,一路云光,不住前进,忽见有五根肉红柱子,撑着一股青气,他道:‘此间乃尽头路了。”’五行一气,命基坚固,谓之尽美则可,谓之尽善则不可,即仙翁“变化无穷还变化”之说。奈何古今修道之人,以此间为尽头路者,何其多也!故仙翁借大圣以讽之耳。
  “在中柱上写一行大字云:‘齐天大圣到此一游’。”夫“中柱”者,中之实也。“写一行大字”者,即此一中之大字也。“齐天大圣到此一游”者,即历代大圣人修行,皆不离此中也。写者写此中,字者字此中,中本无名,因写因字而名之。此仙翁为大众提出一“中”字,为了性柱子,以归妙觉之地耳。“收了毫毛,又不装尊。”是不用其明,不自称其尊也。又何以却在第一根柱子根下,撒了一泡猴尿乎?猴尿者,水金也。当未成道,而千方百计,急求水金以为真种;及已成道,而万法俱空,将化水金以归太虚。“第一根柱子”者,是无上一乘之妙道。“撒了一泡猴尿”者,是去水金而不用也。噫!中之之意,不可以言传,不可以笔书,是乃无字之真经。此中与未成丹之中不同,未成丹之中,有阴有阳,是造化中之天机;丹已成之中,无边无岸,是虚空外之事业。“翻转筋斗,径回本处,站在如来掌内道:‘我已去,今来了’。如来骂道:‘你正好不曾离了我掌哩!”’站在掌,不离掌,总以掌示,佛法无边,须归到无言语文字也。这个掌中义,远隔十万八千,近在眼目之下,非火眼金睛之大圣看见,其谁与归?既能见的中,须当归于中。试观“大圣纵身又跳,佛祖翻掌一扑,将五指化作五座联山,唤名五行山,轻轻的把他压祝”自有入无,五行混化,联为一气,浑然一中,人于真空妙有大觉之地,而五行山下心狠可定矣。心猿者,道心之妙有,属于刚,刚主动;佛掌者,本性之真空,属于柔,柔主静。刚极而养以柔,动极而归于静,真空妙有,两而合一,有无俱不立,物我悉归空。翻掌之间,心猿不期定而自定。这个翻掌变化之妙旨,即迦叶微笑,阿难一诺之秘。悟之者,了命之后复了性,心猿定而混化五行;迷之者,既了其命,不能了性,心猿不定,终为五行所压。心猿之定与不定,只在迷悟之间耳。故诗曰:“当年立志苦修行,万劫无移道果真。一朝有变精神敝,不知何日再翻身。”一切修命而不知修性者,可以悟矣。
  “诸天请立会名,而如来即名为‘安天大会’。”读者至此,未免乱猜乱疑,或谓大圣前反天宫,而天不安,今被所压而天安矣;或谓大圣前乱蟠桃天不安而非会,今被所压天已安而大会。俱非也。何则?性者天性,命者天命。不能性命俱了,而非安天;不能性命双修,而非大会。今大圣而为如来所压,是命不离性,性不离命,有为而入于无为,妙有而归于真空,是所谓天命之谓性,而谓“安天大会”,不亦宜乎?南极寿星所献一诗,正性命俱了之印证,无为有为之指南。“如来万寿若恒沙,文六金身九品花。”丈六,二八一斤之数;九品,纯阳无阴之物,非命乎?“无相门中真法主,色空天上是仙家。”“无相门中”,纯一不二之谓;“色空天上”,涅槃般若之义,非性乎?先了命而后了性,方是无上至其之妙道,而不落于顽空执相之途矣。
  至于大圣伸出头,六个金字贴住,那山生根合缝,随人呼吸,手儿爬出,身不能挣。此仙翁一笔双写,总结七回大意,学者不可不知。盖金丹之道,性命必须双修,功夫还要两段,两段者,一有为一无为,有为所以了命,无为所以了性,性命俱了,打破虚空,方是七返九还金液大丹之妙旨。然有为无为皆要真师口诀传授,若知无为不知有为,则五行分散,而幻身难脱;若知有为不知无为,虽五行一气,而法身难脱。六个金字,即教外别传之口诀。明的此诀,知始知终,可以脱幻身,可以脱法身,不为五行所压。或知始不知终,知终而不知始,幻身也难脱,法身也难脱,总为五行所压;然亦非五行压,总是不明教外别传之口诀,而为五行所压也。果有志士丈夫,铜铁心肠,以性命为一大事,勇猛精进,百折不回,专心致志,寻师访友,自有神明暗佑,真人来度,何难于揭五行而复先天,有为无为完成大道哉?
  噫!欲知山上路,须问过来人,奈何举世学人不肯认真拜求明师口诀妙谛,空空一生,到老无成,一失人身,万劫难逢,可不叹诸?
  诗曰:
  九还七反大丹功,炼就纯阳再变通。
  了命弗知兼了性,法身到底不飞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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