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宫

书    

悟元子刘一明解西游原旨

 

 

 

第十回       老龙王拙计犯天条       魏丞相遗书托冥吏

 

 

不题光蕊尽职,玄奘修行。却说长安城外泾河岸边,有两个贤人:一个是渔翁,名唤张稍;一个是樵子,名唤李定。他两个是不登科的进士,能识字的山人。一日,在长安城里,卖了肩上柴,货了篮中鲤,同入酒馆之中,吃了半酣,各携一瓶,顺泾河岸边,徐步而回。张稍道:李兄,我想那争名的,因名丧体;夺利的,为利亡身;受爵的,抱虎而眠;承恩的,袖蛇而走。算起来,还不如我们水秀山青,逍遥自在;甘淡薄,随缘而过。李定道:张兄说得有理。但只是你那水秀,不如我的山青。张稍道:你山青不如我的水秀。李定道:“张兄,我两个各联咏几句,何如?”张稍道:“最妙。请先吟。”曰:

 

舟停绿水烟波内,家住深山旷野中。

偏爱溪桥春水涨,最怜岩岫晓云蒙。

小舟仰卧观飞雁,草径斜敧听唳鸿。

口舌场中无我分,是非海内少吾踪。

溪边挂晒缯如锦,石上重磨斧似锋。

秋月晖晖常独钓,春山寂寂没人逢。

鱼多换酒同妻饮,柴剩沽壶共子丛。

呼兄唤弟邀船夥,挈友携朋聚野翁。

行令猜拳频递盏,拆牌道字漫传钟。

拙妇煎茶情散淡,山妻造饭意从容。

潜踪避世妆痴蠢,隐姓埋名作哑聋。

 

张稍道:“李兄,我才僭先,今请老兄先起一联。”吟曰:

 

风月佯狂山野汉,江湖寄傲老余丁。

清闲有分随潇洒,口舌无闻喜太平。

月夜身眠茅屋稳,天昏体盖箬蓑轻。

忘情结识松梅友,乐意相交鸥鹭盟。

名利心头无算计,干戈耳畔不闻声。

春到爱观杨柳绿,夏来喜看芰荷青。

霜降鸡肥常日宰,重阳蟹壮及时烹。

冬寒日上还沉睡,数九天高送暖羹。

八节山中随放性,四时湖里任陶情。

采薪自有仙家兴,垂钓全无世俗形。

门外野花香艳艳,船头绿水浪平平。

身安不说三公位,性定强如十里城。

 

他二人且吟且行,行到那分路去处,举手作别。张稍道:“李兄呵,途中保重!上山仔细看虎。假若有些差池,正是‘明日街头少故人’!”李定闻言大怒道:“你这厮惫懒!好朋友也替得生死,你怎么咒我?我若遇虎遭害,你必遇浪翻江!”张稍道:“我永世也不得翻江。”李定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暂时祸福。’你怎么就保得无事?”张稍道:“李兄,你虽这等说,你还没捉摸;不若我的生意有捉摸,定不遭此等事。”李定道:“你那水面上营生,极凶极险,有甚么捉摸?”张稍道:“你是不晓得。这长安城里西门街上,有一个卖卜的先生。我每日送他一尾金色鲤鱼,他就与我袖占一课,依方位,百下百着。今日我又去买卦,他教我在泾河湾头东边下网,西岸抛钩,定获满载鱼虾而归。明日上城来,卖钱沽酒,再与老兄相叙。”二人从此叙别。

这正是‘路上说话,草里有人’。原来这泾河水府有一个巡水的夜叉,听见了‘百下百着’之言,急转水晶宫,慌忙报与龙王道:“祸事了!祸事了!”龙王问:“有甚祸事?”夜叉道:“臣巡水去到河边,只听得两个渔樵攀话。相别时,言语甚是利害。那渔翁说:长安城里西门街上,有个卖卜先生,算得最准。他每日送他鲤鱼一尾,他就占一课,教他百下百着。若依此等算准,却不将水族尽情打了?何以壮观水府,辅助大王威力?”龙王闻言甚怒,急提了剑就要上长安城,诛灭这卖卜的。旁边闪过龙子、龙孙、虾臣、蟹士、鲥军师、鳜少卿、鲤太宰,一齐启奏道:“大王且息怒。常言道:‘过耳之言,不可听信。’大王此去,必有云从,必有雨助,恐惊了长安黎庶,上天见责。大王变化无方,但只变一秀士,到长安城内,访问一番。果有此辈,容加诛灭不迟;若无此辈,何必介怀?”龙王依奏,遂弃宝剑,也不兴云雨,登岸摇身一变,变作一个白衣秀士,径到长安城西门大街上。只见一簇人,济济闹闹,内有高谈阔论的道:“属龙的本命,属虎的相冲。寅申巳亥,虽称合局,但只怕的是日犯岁君。”龙王闻言,情知是那卖卜之处,先上前,分开众人,望里观看。此人是谁?原来是当朝钦天监台正先生袁天罡的叔父,袁守诚是也。那先生果然相貌稀奇,仪容秀丽。龙王入门来,与先生相见。礼毕,请坐献茶。先生问曰:“公问何事?”龙王曰:“请卜天上阴晴事如何。”先生即袖占一课,断曰:“云迷山顶,雾罩林梢。若占雨泽,准在明朝。”龙王曰:“明日甚时下雨?雨有多少尺寸?”先生道:“明日辰时布云,已时发雷,午时下雨,未时雨足,共得水三尺三寸零四十八点”。龙王笑曰:“此言不可作戏。如若明日有雨,依你断的时辰、数目,我送课金五十两奉谢。若无雨,或不按时辰、数目,我与你实说:定要打坏你的门面,扯碎你的招牌,即时赶出长安,不许在此惑众!”先生欣然而答:“这个一定任你。请了,请了。”

龙王辞回水府,大小水神接着,问曰:“大王访那卖卜的如何?”龙王道:“有,有,有!”但是一个掉嘴口讨春的先生。我问他几时有雨,他就说明日下雨;问他甚么时辰、雨数,他就说辰时布云,已时发雷,午时下雨,未时雨足,得水三尺三寸零四十八点。我与他打了个赌赛:若果如他言,送他谢金五十两;如略差些,就打破他门面,赶他起身,不许在长安惑众。”众水族笑曰:“大王是八河都总管,司雨大龙神,有雨无雨,惟大王知之,他怎敢这等胡言?那卖卜的定是输了!”

正尔欢笑谈未毕,只听得半空中叫:“泾河龙王接旨。”众抬头上看,是一个金衣力士,手擎玉帝敕旨,径投水府而来。慌得龙王整衣端肃,焚香接了旨。金衣力士回空而去。龙王谢恩,拆封看时,上写着:

 

敕命八河总,驱雷掣雾行;

明朝施雨泽,普济长安城。

 

旨意上时辰、数目,与那先生判断者毫发不差,唬得那龙王魂飞魄散。对众水族曰:“尘世上有此灵人!真个是能通天彻地,却不输与他呵!”鲥军师奏云:“大王放心。要赢他有何难?臣有小计,管教灭那厮的口嘴。”龙王问计,军师道:“行雨差了时辰,少些点数,就是那厮断卦不准,怕不赢他?”龙王依他所奏。

至次日,点札风伯、雷公、云童、电母,直至长安城九霄空上。他挨到那巳时方布云,午时发雷,未时落雨,申时雨止,却只得三尺零四十点:改了他一个时辰,克了他三寸八点。发放众将已毕,他又按落云头,还变作白衣秀士,到袁守诚卜铺,不容分说,就把他招牌、笔、砚等一齐打碎。那先生坐在椅上,公然不动。这龙王又轮起门板便打,骂道:“你这妄言祸福,擅惑众心的的妖人!你卦又不灵,言又狂谬!说今日下雨的时、点数俱不相对,你还危然高坐,趁早去,饶你死罪!”守诚不惧分毫,仰面朝天冷笑道:“我不怕!我不怕!无死罪,只怕你倒有个死罪哩!别人好瞒,只是难瞒我。我认得你,你不是秀士,乃是泾河龙王。你违了玉帝敕旨,改了时辰,克了点数,犯了天条。你在那剐龙台上,恐难免一刀,你还在此骂我?”

龙王见说,心惊胆战,毛骨悚然。急丢了门板,整衣伏礼,向先生跪下道:“先生休怪。前言戏之耳!岂知弄假成真,果然违犯天条,望先生救我一救!不然,我死也不放你。”守诚曰:“我救你不得,只是指条生路与你投生便了。”龙曰:“愿求指教。”先生曰:“你明日午时三刻,该赴人曹官魏征处听斩。你须急去告当今皇帝,那魏征是唐王驾下的丞相,若是讨他个人情,方保无事。”龙王闻言,拜辞含泪而去。

不觉红日西沉,太阴星上,正是那:

 

蝴蝶梦中人不见,月移花影上栏杆。

 

这泾河龙王也不回水府,只在空中,等到子时前后,收了云头,径来皇宫门首。此时唐王正梦出宫门之外,步月花阴,忽然龙王变作人相,上前跪拜。口叫“陛下,救我!救我!”太宗云:“你是何人?朕当救你。”龙王云:“陛下是真龙,臣是业龙。臣因犯了天条,该陛下贤臣魏征处斩,故来拜求,望陛下救我一救!”太宗曰:“既是魏征处斩,朕可以救你。你放心前去。”龙王欢喜,叩谢而去。

却说那太宗梦醒后,念念在心。早已五鼓三点,太宗设朝,聚集两班文武官员。朝贺已毕,各各分班。唐王闪凤目龙睛,一一从头观看,只见那文官内是房玄龄、杜如晦、徐世勣、许敬宗、王珪等,武官内是马三宝、段志贤、殷开山、程咬金、刘洪纪、胡敬德、秦叔宝等,一个个威仪端肃,却不见魏征丞相。唐王召徐世勣上殿道:“朕夜间得一怪梦:梦见一人迎面拜谒,口称是泾河龙王,犯了天条,该魏征处斩,拜告寡人救他,朕已许诺。今日班前独不见魏征,何也?”世勣对曰:“此梦告许,须唤魏征来朝,陛下不要放他出门。过此一日,可救梦中之龙。”唐王大喜,即传旨,宣魏征入朝。

却说魏征丞相在府,夜观乾象,正焚宝香,只闻得鹤唳九霄,却是天差仙使,捧玉帝金旨一道,着他午时三刻,梦斩泾河老龙。这丞相谢了天恩,斋戒沐浴,在府中试慧剑,运元神,故此不曾入朝。一见当驾官赍旨来宣,惶惧无任。又不敢违迟君命,只得急急整衣束带入朝,在御前叩头请罪。唐王道:“赦卿无罪。”那时诸臣卷帘散朝,独留魏征,入便殿议论安邦定国之谋。将近巳末午初时候,却命宫人取过棋来:“朕与贤卿对弈一局。”众嫔妃随取棋枰,铺设御案。魏征谢了恩,君臣二人,摆开棋势,一递一着。

正下到午时三刻,一盘残局未终,魏征忽然踏伏案边,鼾鼾盹睡。太宗任他睡着,更不呼唤。不多时,魏征醒来,俯伏在地道:“臣该万死!却才倦困,不知所为,望陛下赦臣慢君之罪!”太宗道:“卿有何慢罪?且起来,拂退残棋,与卿从新更着。”魏征谢了恩,却才撚子在手,只听得朝门外大呼小叫。原来是秦叔宝、徐茂公等,将着一个血淋的龙头,掷在帝前,启奏道:“陛下,海浅河枯曾有见,这般异事却无闻。”太宗道:“此物何来?”叔宝、茂公道:“千步廊南,十字街头,云端里落下这颗龙头,微臣不敢不奏。”唐王惊问魏征:“此是何说?”魏征转身叩头道:“是臣才一梦斩的。”唐王大惊道:“贤卿盹睡之时,又不曾见动身动手,又无刀剑,如何却斩此龙?”魏征奏道:“臣启陛下:臣夜来奉上帝敕旨,命臣今日午时斩此罪龙。适才陛下召臣对弈,臣身不能离,在梦中出神到剐龙桩上,运慧剑斩之,所以龙头从空落也。”太宗闻言,心中悲喜不一:喜者,夸奖魏征好臣,朝中有此豪杰;悲者,谓梦中曾许救龙,不期竟致遭诛。只得强打精神,传旨:着叔宝将龙头悬挂市曹,晓谕长安黎庶,一壁厢赏了魏征,众官散讫。

当晚回宫,心中只是忧闷,渐觉神魂倦怠,身体不安。到二更时分,忽听得宫门外有号泣之声,太宗愈加惊恐。朦胧睡间,又见那泾河龙王,手提着一颗血淋淋的首级,高叫:“唐王,还我命来!还我命来!你昨夜满口许诺救我,怎么反宣人曹官来斩我?我与你到阎君处折辨折辨!”他扯住太宗,再三嚷闹不放,太宗箝口难言,只挣得汗流遍体。正在那难分难解之时,只见正南上香云缭绕,彩雾飘飘,有一个女真人上前,将杨柳枝用手一拢,那没头的龙,悲悲啼啼,径往西北而去。原来这是观音菩萨,住在土地庙里,夜闻鬼泣神号,特来喝退业龙,救脱皇帝。那龙径到阴司地狱具告不题。

却说太宗苏醒回来,只叫“有鬼!有鬼!”惊得那三宫六院后妃,与近侍太监,战兢兢一夜无眠。不觉五更三点,那满朝文武多官,都在朝门外候朝。等到天明,不见临朝。及日上三竿,方有旨意道:“朕心不快,众官免朝。”不觉候五七日,众官忧惶,都正见驾问安,只见太后有旨,召医官入宫用药。众人在朝门等候候信。少时,医官出来,众问何疾。医官道:“皇上脉气不正,虚而又数,狂言见鬼。又诊得十动一代,五脏无气,恐不讳只在七日之内矣。”众官闻言大惊。

正怆惶间,又听得太后有旨:“宣徐茂公、护国公、尉迟公见驾。”三公奉旨,急入到分宫楼下。拜毕,太宗正色强言道:“贤卿,寡人十九岁领兵,南征北伐,东挡西除,更不曾见半点邪祟,今日却反见鬼!”尉迟公道:“创立江山,杀人无数,何怕鬼乎?”太宗道:“卿是不信。朕这寝宫门外,入夜就抛砖弄瓦,鬼魅呼号。白日犹可,昏夜难禁。”叔宝道:“陛下宽心,今晚臣与敬德把守宫门,看有甚么鬼祟。”太宗准奏,茂公谢恩而出。当日天晚,各取披挂,他两个介胄整齐,执金瓜钺斧,在宫门外把守。好将军!侍立门旁,一夜天晚,更不曾见一点邪祟。是夜,太宗在宫,安寝无事,晓来宣二将军,重重赏劳道:“朕自得疾,数日不能得睡,今夜仗二将军威势,甚安。卿且请出安息,待晚间再一护卫。”二将谢恩而出。遂此二三夜把守俱安。太宗不忍二将辛苦,又诸臣入宫,吩咐道:“这两日朕虽得安,却只难为秦、胡二将军彻夜辛苦。朕欲召巧手丹青,传二将军真容,贴于门上,免得劳他,如何?”众臣即依旨,选两个会写真的,着胡、秦二公依前披挂,照样画了,贴在门上,夜间也即无事。

如此二三日,又听得后宰门乒乓乒乓砖瓦乱响,晓来急宣众臣曰:“连日前门幸喜无事,今夜后门又响,却不又惊杀寡人也!”茂公进前奏道:“前门不安,是敬德、叔宝护卫;后门不安,该着魏征护卫。”太宗准奏,又宣魏征今夜把守后门。魏征领旨,当夜结束整齐,提着那诛龙的宝剑,侍立在后宰门前,真个的好英雄也!

一夜通明,也无鬼魅。虽是前后门无事,只是病体斯斯。一日,太后传旨,召众臣商议后事。太宗又宣徐茂公,吩咐国家大事。言毕,沐浴更衣,待时而已。旁闪魏征,手扯龙衣,奏道:“陛下宽心,臣有一事,管保陛下长生。”太宗道:“病势已入膏肓,如何保得?”征云:“臣有书一封,进与陛下,捎到阴司,付酆都判官崔珏。”太宗道:“崔珏是谁?”征云:“崔珏乃是太上先皇帝驾前之臣,先受兹州令,后升礼部侍郎。在日,与臣八拜为交,相知甚厚。他如今已死,现在阴司做掌生死文簿的酆都判官,梦中常与臣相会。此去若将此书付与他,他念微臣薄分,必然放陛下回来。”太宗闻言,接在手中,笼入袖里,遂瞑目而亡。那三宫六院、侍长储君及两班文武,俱举哀戴孝,且在白虎殿上,停着梓宫不题。

毕竟太宗如何还魂,且听下回分解。

 

 

悟元子曰:上回已言生身之由,叫人返本还元以修真矣。然世事如棋,富贵尽假,若不先自勘破,而仙道难期。故此回极写人生之假,使人从假处悟真耳。
  “泾河岸边两个贤人,俱是不登科的进士,能识字的山人。”则是世皆浊而我独情,世皆醉而我独醒也。一渔一樵,天地间两个闲人;一吟一联,山水中一团妙趣。真是“潜踪遁世装痴蠢,隐姓埋名作哑聋”。“身安不说三公位,性定强如十里城”。较之“争名的;因名丧体;夺利的,为利亡身;受爵的,抱虎而眠;承恩的,袖蛇而走”者,奚啻天渊之隔?至于“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暂时祸福”,特叹人世之性命无常生死莫定耳。
  “袁守诚”者,真性也。“泾河龙”者,人心也。人能持守真性而不失,则叫天天应,叫地地灵。天性之所出即天帝之所予,天帝之所载即天性之所包。故“旨意上下雨,时辰数目与那先生判断者,毫发不差。”此至诚之道,可以前知也。泾河龙争胜好强,师心自用,不知有天性可保,正如下雨改了时辰,克了点数,而不知大犯天条矣。夫人秉天地阴阳五行而生,身中即具五行之气,五行之德,是即天命之谓性,是性即天帝之旨,为终身遵守而无可违者。人能时时在念,刻刻留心,全而受之,全而归之,可以为圣,可以为贤。否则重乎形色之性,而弃其天命之性,任心所造,一时不谨,即人地狱之门,可不畏哉?
  “玉帝旨意,巳、午、未三时下雨三尺三寸零四十八点,泾龙只下三尺零四十点,改了一个时辰,克了三寸八点。”此中深意,人不可测。夫巳者阳之极,午者阴之始,未为土居中,阴阳相交,水土调和,絪缊之气动而为雷,熏而成云,降而成雨,天地自然时中之道。“得雨三尺三寸零四十八点”,三尺三寸,三十三之数,合之四十八,并得八十一,乃纯《乾》九九之数。阳极而以阴接之,水火相济,诚一不二,君子而时中,则与天为徒,先天而天弗违。“泾龙下三尺零四十点”,三十四十共得七十,七乃火救,火炎上,炎上则水火《未济》,而偏枯不中。“改了一个时辰,克了三寸八点”,三八为二十四,乃阴阳之二十四气,所以造化万物者。今泾龙无知,一时之差,而即背乎天地造化自然之理,是“小人之反中庸,小人而无忌惮也。”无忌惮而反中庸,是自失其天之所命,与犯天条何异?既犯天条,仰愧俯作,已入死路,不知自悔,犹然假装才能,争胜好强,自欺欺人,而不知早为有识者所看破。若不及早打点,无常一到,虽有知前晓后之神仙,通天彻地之真人,亦不过是指条生路,叫你投生罢了,而欲救之不死.乌乎能之?“蝴蝶梦中人不见,月移花影上栏杆”。离阳世而入阴界,此亦无可如何者。
  “泾龙子时求救,唐王五更告梦。”此明示阎王定下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之意。最切处是“一盘残局未终,魏征鼾鼾盹睡”。盖言人恩爱牵缠,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一往直前不肯回头,自谓百岁不老,那知大限若至,一盘残局胜负末分,而早已鼾鼾盹睡长眠不起矣。“魏征一盹,空中龙头落下”,言不到死后,而心不歇也。魏征道:“是臣才一梦斩的。”呜呼!人生一世,犹如一梦,不到此地,不知才是一梦也。’‘泾龙向唐王讨命,欲在阎王处折辨”,言世人生来糊涂,死去糊涂,糊涂而生,糊涂而死,出尔反尔,在世既无可救之方,只可死后在阎君面前折辨折辨已耳,其他何能哉?唐王心中忧闷,心中惊恐,泾龙扯住难分难解,此非泾龙扯住难分难解,乃心之忧闷惊恐,自招阴鬼扯住而难分难解。“正南上观音菩萨将杨柳枝摆去鬼龙,救脱皇帝。”非观音救之,乃心之神明悔悟,自知罪过而摆之脱之也。
  夫天堂地狱皆由心造,心之忧闷惊恐,而死期即到,难免恶鬼之扯;心之神明悔悟而生机遂回,即有解脱之机。仙翁于此处写出观音救唐王一案,以示人当静观密察,而不可由心自造走入死路也。倘不早悟,一迷到底,终为阴鬼所缠。乃至腊月三十日到来,虽有唐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买不得生死;三宫六院九嫔八妃,分不了忧愁;文武百僚,忠臣义士,替不得患难,亦只在旁观望,送你瞑目而亡,而况于他人乎?所可异者,是“魏征稍书于崔判官,许唐王回生,唐王袖书瞑目而亡”一段。既能稍书使唐王死而依旧复生,何不先稍书使唐王长生而不死?特以稍书于天下后世学道之人,使早悟万般世事尽是虚伪,一生功业终为幻妄。须当勘破尘缘,俯视一切,急寻个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真正教主,提出地狱返上天堂,脱离生死轮回之苦难。休待临渴掘井,忍饥思粮,而慌手忙脚,干方百计济不得甚事,终亦必亡而已。噫!试问堆金如岱岳,无常买得不来无?
  诗曰:
  人生在世是浮沤,背理违天谁肯休。
  任尔堆金多积玉,怎能买得命长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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