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宫

书    

悟元子刘一明解西游原旨

 

 

 

第二十三回      三藏不忘本        四圣试禅心

 

 

奉法西来道路赊,秋风淅淅落霜花。

乖猿牢锁绳休解,劣马勤兜鞭莫加。

木母金公原自合,黄婆赤子本无差。

咬开铁弹真消息,般若波罗到彼家。

这回书,盖言取经之道,不离了一身务本之道也。却说他师徒四众,了悟真如,顿开尘锁,自跳出性海流沙,浑无挂碍,竟投大路西来。历遍了青山绿水,看不尽野草闲花。真个也光阴迅速,又值九秋。

正走处,不觉天晚。三藏道:徒弟,天色又晚,却往那里安歇?行者道:师父,出家人餐风宿水,卧月眠霜,随处是家。何必问那里安歇。八戒道:哥呵,你走路轻省,那知道别人累坠?似这般重担行李,难为老猪一个逐日家担着走,偏你跟师父做徒弟,拿我做长工!我晓得你的尊性高傲,你是定不肯挑;但师父骑的马,那般高大肥盛,只驮着老和尚一个,教他带几件儿也好。

行者道:你说他是马哩!他本是西海龙王三太子。只因身犯天条,多亏观音菩萨救了他的性命,将他变做这匹马,愿驮师父往西天拜佛。这是各人的功果,你莫攀他。那沙僧闻言道:哥哥,真个是龙么?行者道:是龙。八戒道:哥呵,我闻得龙能喷云暧雾,有翻江搅海的神通。怎么他今日这等慢慢而走?行者道:你要他快走,我教他快走个儿你看。好大圣,把金箍棒揝一揝,万道彩云生。那马看见拿棒,恐怕打来,慌得四只蹄疾如飞电,搜的跑将去了。那师父勒不住,尽他劣性,奔上山崖,才大踏步走。师父喘息始定,抬头远见一簇松阴,几间房舍。长老道:徒弟呵,那壁厢有一座庄院,我们却好借宿去也。行者举目观看,果见那半空中庆云笼罩,瑞霭遮漫,情知是佛仙点化,他却不敢泄漏天机,只道:好!好!好!我们借宿去来。

长老连忙下马,见一座门楼,乃是垂莲象鼻,画栋雕梁。八戒道:这个人家,定是个富实之家。行者就要进去,三藏道:不可,你我出家人,各避嫌疑,且等他有人出来,以礼求宿,方可。遂俱坐在台基边。久无人出,行者性急,跳起身,入门里看处:原来是向南三间大厅,帘栊高控。厅中间挂一轴寿山福海的横披画;画前安一张退光黑漆的香几,几上放一个古铜兽炉。两边金漆柱上,贴着一幅大红纸的春联,上写着:

 

丝飘弱柳平桥晚,雪点疏梅小院春。

 

厅上又摆着六张交椅,两山头挂着四季吊屏。

行者正看处,忽听得厅后有脚步之声,走出一个中年妇人来,娇声问道:是甚么人,擅入我寡妇之门?慌得个大圣连声道:小僧是东土大唐来的,奉旨向西方拜佛求经。一行四众,路过宝方,天色已晚,特叩老菩萨檀府,告借一宵。那妇人笑语相迎道:长老,那三位在那里?一总请来。行者高声叫道:师父,请进来耶。三藏才与八戒、沙僧牵马挑担而入,妇人便出厅迎接。八戒睁眼偷看,只见那妇人:

 

云鬓半苍飞凤翅,耳环双坠宝珠排。

脂粉不施犹自美,风流还似少年才。

 

那妇人见了他三众,更加欣喜,以礼邀入厅房,一一相见,礼毕,叙坐。那屏风后,忽有一个丫髻垂丝的女童,托着黄金盘、白玉盏,香茶喷异味,珍果散幽芳。那妇人绰彩袖,露春笋;擎玉盏,对他们一一奉茶毕,又分付办斋。三藏启手道:老菩萨,高姓?贵地是甚地名?妇人啭莺声,吐燕语,答道:此间乃西方东印度之地。小妇人娘家姓贾,夫家姓莫。幼年不幸,公姑早亡,与丈夫守承祖业,有家赀万贯,良田千顷。夫妻们命里无子,止生了三个女孩儿。前年大不幸,又丧了丈夫,小妇居孀,今岁服满。空遗下田产家业,再无个眷族亲人,只是我娘女们承领。欲嫁他人,又难舍家业。适承长老下降,想是师徒四众。小妇娘女四人,意欲坐山招夫,四位恰好,不知尊意如何三藏闻言,推聋妆哑,瞑目宁心,寂然不答。

那妇人又道:舍下有水田三百余顷,旱田三百余顷,山场果木三百余顷;牛马成群,猪羊无数;庄堡草场,共有六七十处。家下有八九年用不着的米谷,十来年穿不着的绫罗;一生有使不着的金银,胜强似那锦帐藏春,许甚么金钗两路。你师徒们若肯招赘在寒家,自自在在,享用荣华,却不强如往西劳碌?那三藏也只是默默无言。

那妇人又道:我是丁亥年三月初三日酉时生。故夫比我年略大三岁,我今年四十五岁。大女儿名真真,今年二十岁;次女名爱爱,今年十八岁;三小女名怜怜,今年十六岁,俱不曾许配人家。虽是小妇人丑陋,却幸小女俱有几分颜色,女工针指,无所不会。因是先夫无子,即把他们当儿子看养。小时也曾教他读书,也都晓得些吟诗作对。虽然居住山庄,也不是那十分粗俗之流,料想也陪得过列位长老。若肯长发留头,与舍下做个家长,穿绫着锦,煞强如那瓦钵缁衣,雪鞋云笠!

三藏坐在上面,好便似雷惊的孩子,雨淋的虾蟆,只是呆呆挣挣,翻白眼儿打仰。那八戒闻得这般富贵,这般美色,他却心痒难挠,坐在那椅子上,一似针戳屁股,左扭右扭的,忍耐不住,走上前,扯了师父一把道:师父!这娘子告诵你话,你怎么佯佯不睬?好道也做个理会是。那师父猛抬头,咄的一声,喝退了八戒道:你这个业畜!我们出家人,岂以富贵动心,美色留意!那妇人笑道:可怜!可怜!出家人有何好处?三藏道:女菩萨,你在家人,却有何好处?那妇人道:长老请坐,等我把在家人好处说与你听。怎见得?有诗为证:

 

春裁方胜着新罗,夏换轻纱赏绿荷;

秋有新蒭香糯酒,冬来煖阁醉颜酡。

四时受用般般有,八节珍羞件件多;

衬锦铺绫花烛夜,强如行脚礼弥陀。”

 

三藏道:女菩萨,你在家人享荣华,受富贵,有可穿,有可吃,儿女团圆,果然是好。但不知我出家的人,也有一段好处。怎见得?有诗为证:

 

出家立志本非常,推倒从前恩爱堂。

外物不生闲口舌,身中自有好阴阳。

功完行满朝金阙,见性明心返故乡。

胜似在家贪血食,老来坠落臭皮囊。”

 

那妇人闻言大怒道:这泼和尚无礼!我若不看你东土远来,就该叱出。我倒是个真心实意,要把家园招赘汝等,你倒反将言语伤我。你就是受了戒,发了愿,永不还俗,好道你手下人,我家也招得一个。你怎么这般执法?三藏见他发怒,只得者者谦谦,叫道:悟空,你在这里罢。行者道:我从小儿不晓得干那般事,教八戒在这里罢。八戒道:哥呵,不要栽人么。大家从长计较。三藏道:你两个不肯,便教悟净在这里罢。沙僧道:你看师父说的话。弟子蒙菩萨劝化,受了戒行,跟随师父。怎敢贪图富贵!宁死也要往西天去,决不干此欺心之事。那妇人见他们推辞不肯,急抽身转进屏风,扑的把腰门关上。将师徒们撇在外面,茶饭全无,再没人出。八戒心中焦燥,埋怨唐僧道:师父忒不会干事,把话通说杀了。你好道还活着些脚儿,只含糊答应,哄他些斋饭吃了,今晚落得一宵快活,明日肯与不肯,在乎你我了。似这般关门不出,我们这清灰冷灶,一夜怎过!悟净道:二哥,你在他家做个女婿罢。八戒道:兄弟,不要栽人。从长计较。行者道:计较甚的?你要肯,便就教师父与那妇人做个亲家,你就做个倒踏门的女婿。他家这等有财有宝,一定倒陪妆奁,整治个会亲的筵席,我们也落些受用。你在此间还俗,却不是两全其美?八戒道:话便也是这等说,却只是我脱俗又还俗,停妻再娶妻了。

沙僧道:二哥原来是有嫂子的?行者道:你还不知他哩,他本是乌斯藏高老儿庄高太公的女婿。因被老孙降了,他也曾受菩萨戒行,没及奈何,所以弃了前妻,投师父往西拜佛。他想是离别的久了,适才听见这个勾当,断然又有此心。呆子,你与这家子做了女婿罢,只是多拜老孙几拜,我不检举你就罢了。那呆子道:胡说!胡说!大家都有此心,独拿老猪出丑。常言道:和尚是色中饿鬼。那个不要如此?都这般扭扭捏捏的拿班儿,把好事都弄得罢了。致如今茶水不见,灯火也无,人虽熬了这一夜,但那匹马明日又要驼人,又要走路,再若饿上这一夜,只好剥皮罢了。你们坐着,等老猪去放放马来。那呆子虎急急的,解了缰绳,拉出马去。行者道:沙僧,你且陪师父坐这里,等老孙跟他去,看他往那里放马。这大圣走出了厅房,摇身一变,变作个红蜻蜓儿,飞出前门,赶上八戒。

那呆子拉着马,有草处且不叫吃草,嗒嗒嗤嗤的赶着马,转到后门首去。只见那妇人,带了三个女儿。在后门站着,看菊花儿耍子。看见八戒来时,三个女儿闪将进去,那妇人伫立门首道:小长老那里去?这呆子丢了缰绳,上前唱个喏,道声:娘!我来放马的。那妇人道:你师父忒弄精细,在我家招了女婿,却不强似做挂搭僧,往西跄路?八戒笑道:他们是奉了唐王的旨意,不敢有违君命,不肯干这件事。刚才都在前厅上栽我,我又有些碍上碍下的,只恐娘嫌我嘴长耳大。那妇人道:我也不嫌,只是家下无个家长,招一个倒也罢了;但恐小女儿有些儿嫌丑。八戒道:娘,你上复令爱,不要这等拣汉。想我那唐僧,人才虽俊,其实不中用。我丑自丑,有几句口号儿。妇人道:你怎的说么?八戒道:

 

虽然人物丑,勤紧有些功。若言千顷地,不用使牛耕。只消一顿钯,布种及时生。没雨能求雨,无风会唤风。房舍若嫌矮,起上二三层。家长里短诸般事,踢天弄井我皆能。”

 

那妇人道:既然干得家事,你再去与你师父商量商量,看十分不尴尬,便招了你罢。八戒道:不用商量!他又不是我的生身父母,干与不干,都在于我。妇人道:也罢,也罢,等我与小女说。他闪进去,扑的掩上后门。八戒也不放马,将马拉向前来。怎知孙大圣已一一尽知,他转翅飞来,现了本相,先见唐僧道:师父,悟能牵马来了。长老道:马若不牵,恐怕撒欢走了。行者笑将起来,把那妇人与八戒说的勾当,从头说了一遍。

少时间,见呆子拉将马来拴下,长老道:你马放了?八戒道:无甚好草,没处放马。行者道:没处放马,可有处牵马么?呆子闻得此言,情知走了消息,也就垂头努嘴,半晌不言。又听得呀的一声,腰门开了,有两对红灯,一副提炉,香云霭霭,环珮叮叮,那妇人带着三个女儿,走将出来,叫:“真真、爱爱、怜怜,拜见那取经的人物。”那女子排立厅中,朝上礼拜。果然也生得标致非凡,但见他:

 

一个个蛾眉横翠,粉面生春。妖娆倾国色,窈窕动人心。半含笑处樱桃绽,缓步行时兰麝喷。真个是九天仙女从天降,月里嫦娥出广寒!

 

那三藏合掌低头,孙大圣佯佯不睬,这沙僧转背回身。你看那猪八戒,眼不转睛,淫心紊乱,色胆纵横,扭捏出悄语,低声道:有劳仙子下降。娘,请姐姐们去耶。那三个女子,转入屏风,将一对纱灯留下。妇人道:四位长老,可肯留心,着那个配我小女么?悟净道:我们已商议了,着那个姓猪的招赘门下。八戒道:兄弟,不要栽我,还从众计较。行者道:还计较甚么?你已是在后门前说合的停停当当。如今师父做个男亲家,等老孙做个保亲,沙僧做个媒人。也不必看通书,今朝是个天恩上吉日,你来拜了师父,进去做了女婿罢。八戒道:弄不成!弄不成!那里好干这个勾当!

行者道:呆子,不要者嚣,你那口里‘娘’也不知叫了多少,又是甚么弄不成?快快的进去,带携我们吃些喜酒也好。他一只手揪着八戒,一只手扯住妇人道:亲家母,带你女婿进去。那呆子脚儿趄趄的要往里面走,妇人即唤童子:铺排晚斋,管待三位亲家。我领姑夫房里去也。一壁厢吩咐庖丁排筵设宴,明晨会亲。他三众吃了斋,急急铺铺,都在客座里安歇不题。

却说八戒跟着丈母,行入里面,一层层也不知多少房舍,磕磕撞撞,尽都是门槛绊脚。呆子道:娘,慢些儿走,我这里边路生,你带我带儿。那妇人道:这都是仓房、库房、碾房各房,还不曾到那厨房边哩。八戒道:好大人家!转湾抹角,又走了半会,才是内堂房屋。那妇人道:女婿,你师兄说今朝是天恩上吉日,就教你招进来了。却只是仓卒间,不曾请得个阴阳,拜堂撒帐,你可朝上拜八拜儿罢。八戒道:娘,娘说得是,你请上坐,等我也拜几拜,就当拜堂,就当谢亲,却不省事?妇人笑道:也罢,也罢。

你看那满堂中银烛辉煌,这呆子朝上礼拜,拜毕。道:娘,你把那个姐姐配我哩?妇人道:正是这些儿疑难:我要把大女儿配你,恐二女怪;要把二女配你,恐三女怪;欲将三女配你,又恐大女怪;所以委决不定。八戒道:娘,既怕相争,都与我罢,省得闹闹吵吵,乱了家法。妇人道:岂有此理!你一人就占我三个女儿不成!八戒道:你看娘说的话。大人家,谁没三妻四妾?就再多几个,你女婿也笑纳了。我幼年间,也曾学得个熬战之法,管情一个个伏侍得他欢喜。那妇人道:不好!不好!我这里有一方手帕,你顶在头上,遮了脸,撞个天婚,教我女儿从你跟前走过,你伸开手,扯着那个,就把那个配了你罢。呆子依言,接了手帕,顶在头上。诗曰:

 

痴愚不识本原由,色剑伤身暗自休。

从来但信周公礼,今日新郎顶盖头。

 

那呆子顶裹停当,道:娘,请姐姐们出来么。那妇人叫:真真、爱爱、怜怜,都来撞天婚,配与你女婿。只听得环珮响亮,兰麝馨香,似有仙子来往,那呆子真个伸手去捞人,左右乱扑。来来往往,不知有多少女子行动,莫想捞着一个。两头跑晕了,立站不稳,只是打跌。东扑抱着柱科,西扑摸着板壁,前来蹬着门扇,后去挡着砖墙。磕磕踵踵,跌得嘴肿头青。坐在地下,喘气嘑嘑的道:娘呵,你女儿这等乖滑得紧,捞不着一个,奈何!奈何!

那妇人与他揭了盖头道:女婿,不是我女儿乖滑,他们大家谦让,不肯招你。八戒道:娘呵,既是他们不肯招我呵,你招了我罢。那妇人道:好女婿呀!这等没大没小的,连丈母也都要了!我这三个女儿,心性最巧,他一人结下一个珍珠篏锦汗衫儿。你若穿得那个的,就教那个招你罢。八戒道:好!好!好!把三件儿都拿来我穿看。若都穿得,就教都招了罢。那妇人转进房里,止取出一件来,递与八戒。那呆子脱下青锦布直裰,理过衫儿,就穿在身上。还未曾系上带子,扑的一跤,跌倒在地,原来是几条绳紧紧绷住。那呆子疼痛难禁。这些人早已不见了。

却说三藏、行者、沙僧一觉睡醒,不觉的东方发白。忽睁眼抬头观看,那里得那大厦高堂,雕梁画栋,一个个都睡在松柏林中。慌得那长老忙呼行者。沙僧道:哥哥,罢了!罢了!我们遇着鬼了!孙大圣心中明白,微微笑道:这松林下落得快活,但不知那呆子在那里受罪哩。长老道:如何受罪?行者笑道:昨日这家子娘女们,不知是那里菩萨,在此显化我等。想是半夜里去了,只苦了猪八戒受罪。三藏闻言,合掌顶礼。又只见那后边古柏树上,飘着一张简帖儿。沙僧急去取来与师父看时,却是八句颂子,云:

 

黎山老母不思凡,南海菩萨请下山。

普贤、文殊皆是客,化成美女在林间。

圣僧淡漠禅机定,八戒贪淫劣性顽。

从此洗心须改过,若生怠慢路途难!

 

那长老、行者、沙僧正然唱念此颂,只听得林深处高声叫道:师父呵,救我一救!下次再不敢了!三藏道:那叫唤的可是悟能么?沙僧道:正是。行者道:兄弟,莫睬他,我们去罢。三藏道:那呆子虽是心性愚顽,还看当日菩萨之念,救他随同去罢。那沙和尚却收拾了担子,孙大圣解缰牵马,引唐僧入林寻看。咦!这正是:

 

从正修持须谨慎,扫除爱欲自归真。

 

毕竟不知那呆子凶吉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悟元子曰:上回三家相见,五行攒簇,命基坚固,大本已立矣;大本已立,本立道生,再加向上功夫,防危虑险,戒慎恐惧,须要将此“本”修成一个永久不坏之本,方无得而复失之患。
  冠首一诗,大有妙义,学者须宜细玩。曰:“奉法西来道路赊,秋风渐渐落霜花”者,言金丹之道,自东家而往西家,乃杀里求生,祸里寻恩,如秋风霜花,而收敛万物也。曰:“乖猿牢锁绳休解,劣马勤兜鞭莫加”者,言猿乖马劣,心意放荡,最能害道,稍有放荡,性乱命摇,生死所关,是必牢锁勤兜,十二时中不可懈怠也。曰:“木母金公原自合,黄婆赤子本无差”者,木母为真阴,金公为真阳,黄婆为真土,赤子为丹元,言本来真阴真阳原自和合,真土丹元并无差错,其不合有差者,皆因心意不定不合有差耳。曰:“咬开铁弹真消息。般若波罗到彼家”者,“般若”梵言智慧,“波罗”梵言彼岸。言金丹之道须要识得阴阳,辨得五行,认得心意.而后真假分明,邪正判然,五行可攒,金丹可就,智慧光明,直登彼岸矣。直登彼岸即是本立,欲其本立须要务本,故曰:“取经之道,不离了一身务本之道也。”务本之道,即静观密察、神明默运,务此五行攒簇之本。提纲“三藏不忘本”,即不忘此五行攒簇之本;“四圣试禅心”,即静观密察以保守此五行攒簇之本。不忘而保守,则原本得而禅心定,禅心定而原本固,务本之道可以了了。
  “三藏师徒了悟真如,顿开尘锁,跳出性海流沙,浑无挂碍,径投大路西来,正值九秋。”是已悟得有务本之道,由东家而求西家,正当因时而行,随地而安,返朴归淳之候,不容稍有怠惰者。奈何正走处,三藏问歇处,八戒嫌担重,沙僧说马慢,行者赶马跑,猿乖马劣,无戒无行,尚欲木母金公自合,黄婆赤子无差,乌可能之?原其故,皆由失误觉察,不能返现内照,以至于此。仙翁于此处,演出“试禅心”一案,提出《观》卦妙旨,以示务本者必须大观神现,方是务本大作用、真法程。《观》卦卦爻图略上《巽》下《坤》,顺时巽行,所以以中示人也。但中正之规,非孤阴寡阳,乃大观而合神现,神观而运大观,神明默运,鬼神不知,蓍龟莫测,非可与人共知共见者。此中消息非明眼者,焉能拟议其一二?故“行者见半空中庆云笼罩,瑞霞遮慢,情知是仙佛点化,他却不敢泄露天机,只道:‘好!好!好!我们借宿去也。’”仙佛点化者,圣人以神道设教也;不敢泄露天机借宿者,以神现而合大观也;曰:“好!好!好!我们借宿去。”正以见安身立命,务本之学,舍此观察妙用,别无他术矣。
  “一座门楼垂帘象鼻,画栋雕梁”,即《观》卦之象。《观》卦上二奇,非垂帘乎?下四偶,非象鼻乎?上阖下辟,非画栋而雕梁乎?“向南三间大厅”,其厅必在此,下三阴也;“中间一轴寿山福海的横披画”,九五一阳也;“一张退光黑漆的香几”,一二三四五爻,四黑而上一光也;“几上放一个古铜兽炉”,即上九之一阳也;“两边金漆柱,贴一幅大红纸的春联”,四阴爻两开之象也;“六张交椅”,六爻也;“四季吊屏,母女四人”,皆四阴爻之象也。
  “妇人丁亥年八月初三日酉时生”,亥为壬,丁壬合木,三为木数,八月为酉,妇人为《坤》,上《巽》木,下《坤》土,仍取《观》象为八月之卦,故妇人生于八月也。妇人为《坤》阴,其夫必为《乾》阳,《乾》上《坤》下为天地《否》,《观》自《否》来。《否》上《乾》,三九二十七;下《坤》,三六一十八,阴阳之数共计四十五。曰:“前年丧了丈夫”,则有丈夫时。只是四十二岁。曰:“我今年四十五岁”,四十二而加三,则是四十五。曰:“故夫略大三岁”,是大而不大,就未变《观》卦时言之。三女三阴也,因《坤》索《乾》,阳为阴伤,内外纯阴,故三女具有六九五十四之数,是皆言其《观》卦,亦无深意。独是《观》之时义,有“童观”、“窥观”、“大观”之别,不可一概而论,须要辩其是非,分其邪正,方能由我运用,丝毫无差,纵横自在,无遮拦矣。“寡妇夸奖女儿貌美,家当富足,欲坐山招夫”,即六二之“窥观”,所见不远也;“八戒闻的富贵美色,心痒难搔,忍耐不住,扯师父作理会”,即初六“童观”,所见不大也;“三藏不以富贵动心,美色留意,推倒恩爱,出家立志,欲其功完行满朝金阈,见性明心返故乡”,即六三“观我生进退”,能观已之可否,以为进退,不忘本也;“行者从小儿不会干那般事”,即上九“观其生,君子无咎”,不观于假而观于真,能务本也;“悟净蒙菩萨劝化,受了戒行,跟随师父,怎敢贪图富贵,宁死也要往西天,决不敢干此欺心之事”,即六四“观国之光”,以小观而求大观,知条本者也;“行者跟八戒在后门,看放马”一段,即九五“观我生,君子无咎”,不特能观己之是非,而且能观人之邪正,此神观兼能大观,所谓“中正以观”也。
  噫!《观》之大小是非不同,若不知其吉凶祸福,尽是小人妇女之见,势必逐境迁流,随物运转,迷心忘本,脱俗又还俗,停妻再娶妻,而莫知底止矣。提纲“试禅心”者,即试此心之遇境定不定耳。“四圣试”者,即神大其观,以试其心,使其心之常定耳。独是试者,不待试其心,而并试其观。能神大其观,则禅心可定,而不忘其本;不能神大其观,则猿乖马劣,而忘其本。由心以试观之神大不神大,由观以试心之能定不能定,所谓“中正以观”者在此;“观天之道而回时不忒”者,亦在此。观之中正不中正,即关乎心之能定不能定。夫心之不能定者,皆由见景而动情也。动情之事,莫如财色二者,人自无始劫以来,骨积如山,孽深似海,财以乱其性,包以伤其命,生于此而死于此,种根深厚,所以人皆不能解脱。惟大圣人知得其中利害,幽明通彻,有无兼该,静观密察,神明默运;防闲于不睹不闻之地,用功于无色无声之中;看的明,识的透,不为色魔所欺,不为淫性所瞒,所谓中正以观,不忘本而能务本者也。
  彼世间采战呆子,邪说淫辞,以美女为仙子,以妇人为炉鼎,以绳索为宝衣,认假为真,爱爱怜怜,妄想取他家之阴,以补我家之阳。岂知妄作妄为,出丑百端,原本已昧,天根早坏;尽是在鬼窟中作生涯,黑夜里做事业;无取于人,已伤于己?诗中讥云:“痴愚不识本原由,色剑伤身暗自休。”堪为定评。务本之道,何道耶?而乃贪财好色乎?沙僧叫“着鬼”,真着鬼也;行者说“受罪”,真受罪也。颂中“从此洗心须改过,若生怠慢路途难。”千古箴言。吾劝同人未反其本者,急须戒慎恐惧,平方百计以务其本;已返其本者,更须防危虑险,大化神化,不忘其本。始终务本,而不可别生意见者。故结曰:“从正修持须谨慎,扫除爱欲自归真。”
  诗曰。
  若还原本急明心,莫被尘缘稍有侵。
  返照回光离色相,绝情绝欲退群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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