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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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元子刘一明解西游原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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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鬼王夜谒唐三藏     悟空神化引婴儿

 

 

却说三藏坐于宝林寺禅堂中,灯下念一会经,直到三更时候。忽只听得门外淅剌剌刮一阵狂风,刮得那那灯或明或暗。此时又困倦上来,伏在经案上盹睡,虽是合眼朦胧,却还心中明白。听着风声一时过处,又闻得禅堂外,隐隐的叫一声“师父!”忽抬头梦中观看,门外站着一条汉子,浑身上下,水淋淋的,眼中垂泪,口里不住叫:“师父!师父!”三藏欠身道:“你莫是妖怪邪魔?趁早儿潜身远遁,莫上我的禅门来。”那人道:“师父,我不是妖怪邪魔。师父,你慧眼看我一看。”长老果仔细定睛看处,呀!只见他:

 

头戴冲天冠,腰束碧玉带,身穿赭黄袍,足踏无忧履,手执白玉圭。面如东岳长生帝,形似文昌开化君。

 

三藏见了大惊,急躬身高叫道:“是那一朝陛下?半夜至此,有何话说?”这人才泪滴腮边诉道:“师父呵,我家住在正西道上,离此四十里远近。那厢有座城池,便是我兴基之处,号‘乌鸡国’。因五年前天年干旱,草木不生,民皆饥死,甚是伤情。我国中仓廪空虚,钱粮尽绝,文武两班停俸禄,寡人膳食亦无荤。沐浴斋戒,昼夜焚香祈雨。如此三年,只干得河枯井涸。正在危急之处,忽然锺南山来了一个全真,能呼风唤雨,点石成金。当即请他登坛祈雨,果然有应,只见令牌响处,顷刻间大雨滂沱。寡人只望三尺雨足矣,他说久旱不能润泽,又多下了二寸。朕见他如此尚义,就与他八拜为交,以兄弟称之,同寝食者二年。又遇着阳春天气,红杏夭桃,开花绽蕊,家家士女,处处王孙,俱去游春赏玩。那时节,文武归衙,嫔妃转院。朕与那全真携手缓步,至御花园里。行到八角琉璃井边,不知他抛下些甚么物件,井中有万道金光,哄朕到井边看甚么宝贝。他陡起凶心,把寡人推下井内,将石板盖在井口,拥上泥土,移一株芭蕉栽在上面。可怜我呵,已死去三年,是一个落井伤生的冤屈之鬼也!”

唐僧见说是鬼,唬得毛骨耸然,只得将言又问他道:“陛下,你说的这话全不在理。既死三年,那文武多官、三宫皇后,怎么就不寻你?”那人道:“师父呵,说起他的本事,果然世间罕有!自从害了朕,他当时在花园内摇身一变,就变做朕的模样,更无差别。现今占了我的江山国土。我的两班文武、三宫皇后,六院嫔妃,尽属了他矣。”三藏道:“陛下,你忒也懦。你何不在阴司阎王处具告?”那人道:“他的神通广大,官吏情熟,都城隍常与他会酒,海龙王尽与他有亲;东岳天齐是他的好朋友,十代阎罗是他的异兄弟。因此,我也无门投告。”

三藏道:“你阴司里既没本事告他,却来阳世间作甚?”那人道:“师父呵,我这一点冤魂不散,适才被夜游神一阵风,把我送将进来。他说我三年水灾难满,着我来拜谒师父。说你手下有一个大弟,是齐天大圣,极能斩怪降魔。今来虔心拜恳,千乞到我国中,拿住妖魔,辨明邪正。朕当结草衔环,报酬大恩也!”三藏道:“陛下,你来此,是要我徒弟去除却那妖怪么?”那人道:“正是,正是!”三藏道:“我徒弟,若说降妖捉怪,正合他宜。但恐理上难行。”那人道:“怎么难行?”三藏道:“那怪既变得与你相同,满朝文武、三宫妃嫔,一个个意合情投。我徒弟纵有手段,决不敢轻动干戈。倘被多官拿住,说我们欺邦灭国,困陷城中,却不是画虎刻鹄也?”

那人道:我朝中还有人哩。三藏道:何人那人道:我本宫有个太子,是我亲生的储君。三藏道:那太子想必被妖魔贬了?那人道:不曾。他只在金銮殿上,五凤楼中,只是这三年以来,禁他入宫,不能勾与娘娘相见。三藏道:此是何故?那人道:此是妖怪使下的计策。只恐他母子相见,闲中论出长短,走了消息。故此两不会面,他得永住常存也。三藏道:你纵有太子在朝,我怎的与他相见?那人道:如何不得见?明早领人马出城采猎,师父断得与他相见。见时,肯将我的言语说与他,他必然见信。三藏道:他本是肉眼凡胎,被妖魔哄在殿上,那一日不叫他几声父王,他怎肯信我的言语?那人道:既恐他不信,我留下一件表记与你罢。即将手中白玉圭放下,道:此物可以为记。三藏道:此物何如?那人道:全真自从变作我的模样,只少变了这件宝贝。他到宫中说,那求雨的全真拐了此珪去了,自此三年,还没此物。我太子若看见,他睹物思人,此仇必报。三藏道:也罢,你留下此物,待我与徒弟计议。你却在那里等么?那人道:我也不敢等,还央求夜游神把我送进皇宫,托一梦与我那正宫皇后,教他母子们合意,好凑你师徒们同心。三藏点头应承。

那冤魂叩头拜别,三藏举步相送。忽然绊了一跌,惊醒来,是南柯一梦。慌得对着那盏昏灯,连忙叫:“徒弟!徒弟!”八戒醒来道:“甚么‘土地,土地’?这早晚还不睡作甚?”三藏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怪梦。”行者跳起来道:“师父,梦从想中来。你未曾上山,先怕怪物,又愁雷音路远,又思念长安,所以心多梦多。似老孙一点真心,专要西方见佛,更无一个梦儿过我。”三藏道:“我这一梦,不是思乡之梦。才然合眼,见一阵狂风过处,禅房门外隐隐人言,自称是乌鸡国王。”如此如此,将那梦中话,一一的说与行者。行者笑道:“不消说了,他来托梦与你,分明是照顾老孙一场生意。必然有个妖怪,等我与他拏住,辨个真假。”三藏道:“他留下一件表记。且开门去看看如何?”

行者遂开门看处,只见月光之中,阶檐上真个放着一柄金镶白玉珪。行者道:“师父呵,既有此物,想此事是真。明日拿妖,都在老孙身上,只是要依我而行。”三藏道:“依你何事?”行者道:“也不消讲,等我先与你二件东西。”

好大圣,拔根毫毛,叫变!变做一个红金漆匣儿,把白玉圭放在内,道:师父,你明早将此物捧在手中,穿上锦襕袈裟,去那正殿坐着念经,等我先去看看光景。若是那太子果出城来,我定引他来见你。三藏道:见了我如何迎答?行者道:来时,我先报知。你把那匣盖儿批开些,等我变作二寸长的一个小和尚,钻在匣儿里,你连我捧在手中。那太子进了寺来,必然拜佛,你尽他下拜,只是不动身,他一定教拿你,你凭他拿下去,打也由他,绑也由他,杀也由他。三藏道:呀!他的军令大,真个杀了怎处?行者道:没事,有我哩。他若问时,你说是东土钦差上西天拜佛取经进宝的和尚。他道:‘有甚宝贝?’你却把锦襕袈裟对他说一遍,说道:此是三等宝贝,还有头一等、第二等的好物哩。他再问时,就说这匣内有一件宝贝,能知一千五百年过去未来之事。却把老孙放出来,我将你梦中话告诵那太子。他若是肯信,便罢;他若不信,再将白玉珪拿与他看就是。三藏闻言道:徒弟呵,此计甚妙!但这宝贝,一个叫做锦襕袈裟,一个叫做白玉珪,你变的宝贝,却叫做甚名?行者道:就叫做‘立帝货’罢。三藏依言,记在心上。师徒们一夜商量,那曾得睡。

不多时,东方发白。行者又分付了八戒、沙僧,伏伺师父。唿哨一觔斗,跳在空中。睁火眼,平西看处,果见有一座城池。近前仔细再看,只见那愁云漠漠,妖气纷纷。行者正点头感叹,忽听得炮声响亮,只见东门开处,闪出一路人马,真个是采猎之军。又只见中军营里,有一个小将军,顶盔贯甲,手执青锋宝剑,坐下黄骠马,腰带满弦弓,真个是一位:

 

隐隐君王象,昂昂帝主容。

规模非小辈,行动显真龙。

 

这行者暗喜道:“不须说,那个就是太子了。等我去戏他一戏。”按落云头,撞入军中。摇身一变,变作一个白兔儿,只在太子马前乱跑。太子看见,正合心怀,拈起箭,拽满弓,一箭正中了那兔儿。

那大圣眼乖手疾,一把接住那箭头,放开脚步便跑。太子见射中了玉兔,兜开马,独自争先,来赶那兔儿。紧赶紧走,慢赶慢走,一程一程,只在面前不远。看看来到宝林寺山门前,行者现了本相,将箭插在门槛上,径撞进去,见唐僧道:“师父,来了!来了!”却就一变,变做二寸长的小和尚儿,钻在红匣之内。

却说那太子赶到山门前,不见了白兔,只见门槛上插住一枝雕翎箭。太子道:“怪哉!怪哉!分明我箭中了玉兔,玉兔怎么不见,只见箭在此间!想是年多日久,成了精也。”拔了箭,抬头看处,山门上写着“敕建宝林寺”。太子道:“我且进去走走。”跳下马来,正要进去。只见那些保驾的人马赶上,簇簇拥拥,都入山门里面。慌得那本寺众僧,都来叩拜,接入正殿中间,参拜佛象。却才举目观瞻,只见正当中坐着一个和尚。太子大怒道:“这个和尚无礼!我今半朝銮驾进山,怎么还坐着不动?”教:“拿下来!”说声“拿”字,两边校尉一齐下手,把唐僧抓将下来。那太子喝问道:“你是那方来的野僧,”三藏上前施礼道:“贫僧乃是东土唐僧,上雷音寺拜佛求经进宝的和尚。”太子道:“你那东土虽是中原,其穷无比,有甚宝贝,你说来我听。”三藏道:“我身上穿的这袈裟,是第三样宝贝。还有第一等、第二等的好宝贝哩!”太子道:“你那衣服,半边蔽身,半边露臂,能值多少,敢称宝贝!”三藏道:“这袈裟虽不全体,有诗几句。说道:

 

佛衣偏袒不须论,内隐真如脱世尘。

万线千针成正果,九珠八宝合元神。

仙娥圣女恭修制,遗赐禅僧静垢身。

见驾不迎犹自可,你的父冤未报枉为人!

 

太子闻言,又大怒道:“这泼和尚乱说!你那半片衣,凭着你口能舌便,夸好夸强罢了。我的父冤从何未报,你说来我听。”三藏进前一步,合掌道:“殿下,贫僧不知。但只这红匣内有一件宝贝,叫做‘立帝货’,他上知五百年,中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共知一千五百年过去未来之事。殿下问他,即知其详。”太子闻说,教:“拿来我看。”

三藏挑开匣盖儿,那行者跳将出来,拐呀拐的两边乱走。太子道:这星星小人儿,能知甚事?行者闻言嫌小,却把腰伸一伸,就长了有三尺四五寸。众军士吃惊道:若是这般快长,不消几日,就撑破天也。行者长到原身,就不长了。太子才问道:立帝货,这老和尚说你能知未来过去之事,你还是灼龟,还是点卦?行者道:我一毫不用,只是全凭三寸舌,万事尽皆知。太子道:你试将我国中的事说说看。

行者道:“你那国中的事我都尽知,等我说与你听。你本是乌鸡国王的太子。你那里五年前,年程荒旱,你家国王秉心祈祷。正无点雨之时,锺南山来了一个道士,他善呼风唤雨,点石为金。君王就与他拜为兄弟。这桩事有么?”太子道:“有,有,有!你再说说。”行者道:“后三年,不见全真,称孤的却是谁?”太子道:“果是有个全真,父王与他拜为兄弟。三年前在御花园里玩景,被他一阵神风,把父王手中白玉珪摄回锺南山去了,至今父王还思慕他。因此无心赏玩,把花园紧闭了,已三年矣。做皇帝的非我父王而何?”

行者闻言,哂笑不绝。太子再问不答。太子怒道:“这厮当言不言,如何这等哂笑?”行者道:“还有许多话哩!奈何左右人众,不是说处。”太子见他言语有因,遂传令,教:“军士人等,都出门外住札。”此时殿上无人,太子坐在上面,长老立在前边,行者才正色上前道:“殿下,化风去的,是你生身之老父,见坐位的,是那祈雨之全真。”太子道:“乱说!乱说!我父王自全真去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若我父王听见你这话,拿了去,碎尸万段!”把行者咄的喝下来。行者对唐僧道:“何如?我说他不信,果然!果然!如今却拿那宝贝进与他,倒换关文,往西方去罢。”三藏即将红匣子递与行者。行者接过来,将身一抖,那匣儿早不见了,却将白玉珪双手献与太子。

太子见了道:“好和尚呵!你本是那三年前全真,骗了我家的宝贝,如今又装做和尚来进献!”叫:“拿了!”一声传令,把长老唬得慌獐失措。行者忙近前拦住道:“休嚷!莫走了风!我不叫做立帝货,还有真名哩。”太子怒道:“你上来!我问你个真名字,好送法司定罪!”

行者道:“我是那长老的大徒弟,名唤悟空孙行者。因与我师父上西天取经,昨宵我师父得一梦,梦见你父王道他被那全真欺害,推在御花园八角琉璃井内,全真变做他的模样。满朝官不能知,你年幼亦无分晓。禁你入宫,关了花园,正恐怕漏了消息。你父王昨夜时来请我降魔,晓得你今日出城打猎,你箭中的玉兔,就是老孙。老孙特特把你引到寺里见师父,说此缘故。你既然认得白玉珪,怎么不念鞠养恩情,替亲报仇?”那太子闻言,心中惨戚,暗自踌蹰道:“若不信此言语,他却有三分儿真实;若信了,怎奈殿上见是我父王?”这才是进退两难。行者见他疑惑不定,上前道:“殿下,不必心疑,请驾回本国,问你国母娘娘一声,看他夫妻恩爱之情,比三年前如何。只此一问,便知真假矣。”

那太子回心道:“是,是!且待我问我母亲去来。”他跳起身,笼了玉珪就走。行者扯住道:“你这些人马都回,却不走漏消息,难成功?你只可单人独马进城,莫入正阳门,从后宰门进去。到宫中见你母亲,切莫高声大气,须是悄语低言。恐那怪神通广大,一时走了消息,你娘儿们性命俱难保也。”太子谨遵教命,出山门分付将官:“稳在此札营,不得移动。我有一事,待我去了就来,一同进城。”看他指挥号令屯军士,上马如飞而去。

这一去,不知见了娘娘有何话说,且听下回分解。

 

 

悟元子曰:上回阐扬金丹始终妙旨,则知非空空一性者所可能矣。然不空则必有果,欲知其果,须在生身之处,辨别是非邪正,方能返本还元。此回合下二回,发明道之顺逆,使人溯本穷源,从新修持,依世法而修道法也。
  篇首“三藏坐于宝林寺禅堂中,灯下念一会经,直到三更时候,虽是合眼朦胧,却还心中明白。”此即宝林之地,幽明相通,阴中生阳,《坤》下复《震》,为吾身中之活子时也。“梦中见一条汉子,浑身上下水淋淋的。”此《坎》卦之象,《坎》外阴而内阳,“一条”’象中之一实;“上下水淋淋”,象外之二虚。又浑身水淋,《坎》为水也。《坎》中一阳,为先天真一之气,此气隐而不现,因有半夜地雷震动,阴阳相感,激而有象,乃足以见之。其曰:“梦中见”者,先天之气,在于恍惚杳冥之中,贤者过之,愚者不及,每每不识,当面错过。故那人道:“师父,我不是妖怪邪魔,你慧眼看我一看。”是欲叫人细认《坎》中一阳,为先天正气,而不得以后天妖邪视之也。
  “头戴冲天冠”,上偶也;“腰系碧玉带”,中实也;身穿赭黄袍”,外土也;“足踏无忧履”,下虚也;“手执白玉圭”,《坎》中孚也;“面如东岳长生帝”,《坎》中一阳,能使“帝出乎《震》”也;“形似文昌开化君”,《坎》中真水,为万化之根本也;“家住正西,离此四十里,号乌鸡国”,正西金之方,四十金之数,《坎》中一阳属于金也。
  乌鸡国为《离》,《坎》中一阳,自《离》宫来也。何以见自《离》来?“五年前,天旱三年”,五者,《乾》之九五,刚健中正,大人之象;“天旱三年”,自五而前进于上,亢阳也。“钟南全真”,即亢阳之义;“请他祈雨”,阳极则必以阴济之。“只望三尺雨足”,三阴而配三阳,地天交《泰》,则始物生物,万物因之而被恩;“多下二寸”者,明胜于阳也。“国王全真八拜作交,同寝食者二年。”《乾》纯则必交于《坤》,《乾》、《坤》一交,《乾》受《坤》之阴气,中虚而成《离》;《坤》食《乾》之阳气,中实而成《坎》。《坎》中孚,为万物之生气。故游春赏玩,八角琉璃井中,有万道金光也。
  “推下井去,石盖井口,拥上泥土。”《艮》为石,又为土之高者,上《艮》下《坎》,卦爻图略为《蒙》。《坎》陷真宝,阳入阴胞,蒙昧不明.一者以掩蔽,世人莫知之矣。“移一株芭蕉栽在上面”,芭蕉为风木,属于《巽》,上《巽》下《坎》,卦爻图略为《涣》。真宝既陷,蒙昧不明,阴阳散涣。由是先天入于后天,后天乱其先天,真者埋藏,假者当权.是全真窃乌鸡之位,国王入八角之井,邪正不分,以假欺真,大失本来面目。此落井伤生冤屈之鬼,不得不赖大圣辨明也。既赖大圣辨明,何以谒三藏?此不可不辨。三藏为性,大圣为命,无思无为,三藏有之;榷坎》填《离》,非大圣莫施。此隐示一性不能成真,必了命方可以复本。其谒三藏,是欲三藏求大圣,尽性而至命也。故曰;“你手下有个齐天大圣,极能斩妖降魔。”此语可以了了。
  “本宫有个太子,是亲生的储君。”此太子乃《震》也,《震》为《乾》之长男,本《乾》宫所生。先天《乾》居南,《坤》居北.《乾》、《坤》交姤,一阳走于《坤》宫,变为后天《坎》、《离》,《乾》称于西北,《坤》迁于西南,《乾》为老阳,《坤》为老阴,老阴老阳处于无为,《兑》金代母而行事,《震》木继父而现象。然其所以使不远复,而“帝出乎《震》”者,《坎》中一阳为之,《震》下之阳即《坎》中之阳。曰:“亲生储君”者,后天《坎》中之阳,即先天《乾》宫之中实,既为《乾》实,则此一阳,即统《乾》之全体,《震》为《坎》之亲生,理有可据,且水能生木,非亲生而何?若以本宫太子为《坎》中一阳作解,非仙翁本意。
  “禁他入宫,不能与娘娘相见。”先天为后天邪阴所隔,中无信行,母不见子,子不见母矣。“鬼王恐不信,将手中白玉圭放下为记。”白玉圭为《坎》中孚,孚者信也。《坎》中一阳,中有真土,“圭”者二土合一,不信因全真窃位,记圭乃真阳一现,《坎》中之阳,不能自现,必借《震》雷而出,故将白玉圭叫太子看见,睹物思人也。“此仇必报”者,报即报复,即一阳来复也。有此一《复》,长子继父体,因母立兆基,母子相见,戊己二土,合而为一,共成刀圭,金丹有象:生身之道在是。故曰:“我托梦于正宫皇后,叫他母子们合意,好凑你师徒们同心。”母子属内,师徒属外,内为体,外为用,彼此扶持,人我共济,内通而外即应,外真而内即成,内外相信,邪正分明,大事易就。
  噫!鬼王一篇言语,顺行逆用之天机明明道出,真足以点枯骨而回生,破障翳而明眼,三藏能不绊一跌而惊醒乎?三藏道:“我刚才作了一个怪梦。”言不知生身之处为真觉,即不知生身以后为怪梦;知得才作了一个怪梦,而不梦之事可得而知矣。行者道:“梦从想中来,心多梦多,似老孙一点真心,专要见佛,更无一个梦儿到我。”可见多心即是梦,若一无心,便是真心,真心无梦,即或有梦,亦是见真之梦。三藏道:“我这梦不是思乡之梦。”不是思乡梦,而梦真矣。“将梦中话—一说与行者。”金丹大道,万劫一传,人所难得,若有得之者,真是梦想不到之事,下手速修犹恐太迟。“—一说与行者”,知之还须行之也。所以行者道:“他来托梦与你,分明是照顾老孙一场生意,必然有个妖精,等我替他拿住,辨个真假。”顿悟者渐修之起脚,渐修者顿悟之结果。顿悟之后,不废渐修之功,修真灭假,借假全真,真假分明,本立道生,生生不已,则长生而不死,是谓一场生意。否则,空空一悟,而不实行,则真假相混,理欲相杂,生生死死,生死不已,则有死而难生,是谓一场死意。若欲转死为生,辨别真假,舍老孙其谁与归?
  “月光中放着一柄白玉圭,行者道:‘既有此物,想此事是真。’”月光中白玉圭,《坎》中真阳也。一经说破,明明朗朗,失去故物,现在眼前,不待他求,直下承当,真实不虚。“行者拔根毫毛,变做个红金漆匣儿,把白玉圭放在内。本身变做二寸长的小和尚,钻在匣内。”此变天机密秘,非人所测,红金漆匣儿为《离》,二为火,故色红。《离》本《乾》金之体,故为红金漆;匣者中空,《离》中虚也。白玉圭放在匣内,榷坎》中之一阳,填《离》宫之一阴,流戊就已,二土合为刀圭,即老子所云“恍兮惚兮,其中有物;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杳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也。行者变二寸长的小和尚,钻在匣内,以大变小,以一变二,大小无伤,两国俱全,一而神,两而化,神化不测,正引婴儿之大机大用,而非可以形迹求者。变的宝贝,能知一千五百年过去未来之事,名为“立帝货”。此三五合一,圆陀陀,光灼灼,净倮倮,赤洒洒,乃象帝之先,诚立帝之奇货贵宝,所以为头一等好物。
  “行者变白兔儿,在太子马前乱跳。”兔者,阴中之阳,乃月生庚方之象。“太子一箭正中玉兔,独自争先来赶,只在面前不远。”此一阳来复,不远复也。“太子问三藏是那方来的野僧,三藏道:‘是东土上雷音拜佛求经进宝的和尚。’”由东上西,凡以为取经之故,取经正所以进宝;取之由西而回东,进之自彼而还我,示其他家有宝也。太子道:“你那东土虽是中原,其穷无比.有甚宝贝?”东者我家,西者他家,我家之宝自有生以来寄体他家,犹虎奔而寓于西,迷而不返,是西富而东贫。“东土有甚宝贝?”示其我家无宝也。宝为何宝?即水中之金;水中之金为真阳,即生身之父;真阳失陷,不知复还,即为不孝。三藏说“父冤未报枉为人”,堪足为古今来修道者之定评。
  “行者跳出匣,太子嫌小,行者把腰一伸,就长有三尺四五寸。”“小为二,二属火;“一伸”,一属水;“三尺”,三属木;“四五寸”,四属金,五属土。言此先天一气,从虚无中跳出,其形虽微而不著,然其中五行俱全,五德俱备,而非可以浅窥小看也。“行者长到原身就不长”,乃安其身于九五,刚健中正,纯粹精也。行者道:“你那国之事,我都尽知,我说与你听。”盖金丹大道,须要知始知终,始终洞彻,纤毫无疑,方能一往成功。否则,知之不确,见之不真,枉费功力,焉能成丹?噫!欲知山上路,须问过来人。倘不求师决,而私度妄猜,何由辨得真假,分得邪正?知之且不能,何况于行?“我说与你听”一句,可以了了。师何所说,所说者,先天后天之真假耳。
  “五年前全真祈雨,后三年不见全真,称孤的却是谁?”盖言先天《乾》阳九五,位乎天德而全真;后天一《姤》,女德不贞而有假。不见全真,则必称孤者是全假,乃太子不知个里消息,反以为三年前摄去白圭者是全真,三年后坐皇帝者是父王,未免以真为假,以假为真,假且不知,真何能晓?此“行者闻言,而哂笑不绝”也。笑者何?笑其此中别有个密秘天机而真假立判,学者若不将此天机,审问个真实,何以能救真?何以能除假?“太子再问不答,行者道:‘还有许多话哩!奈何左右人众,不是说处。’”盖生死大道,至等至贵,上天所秘,只可暗传秘授,而非可与人共知共闻者。
  “太子见他言语有因,退出军士。”是已认得行者高明,为人天之师,可以闻道之机。故“行者正色上前道:‘化风去的是你生身之老父,现坐位的是那祈雨之全真。’”正以过去佛不可得,现在佛不可得,未来佛不可得,三佛既不可得,则必现在者是假,而非真。知其现在之假,则一千五百年过去未来现在之真,可以顿悟而得之。而太子乃不自信,以为乱说者何也?特以言语不通,无以示信,而难以认真。“行老将白玉圭双手献与太子”,是授受已真,言语相通,可以辨得真假之时。而太子犹以为骗我家宝贝之人,不能辨别者何也?是必有故焉。当未闻道,急欲求其知;既已悟道,急欲求其行。倘空悟而不实行,虽有一信而无结果,犹是睡梦中生涯,与不信者相同,有甚分晓?故行者说出真名,唤悟空孙行者,及国王梦中一段缘故,又云:“你既然认得白玉圭,怎么不念鞠育恩情,替亲报仇?”夫修道所难得者,先天真信,既有一信可通,即可于此一信之中勇猛精进,以道为己任,返还真阳,除灭妖邪,不得忘本事仇,自取败亡。
  噫!仙翁说到此处,亦可谓拔天根而凿鬼窟,然犹恐人不识,又写出太子狐疑,行者叫问国母娘娘一段,使人于生身之母处,究其真阳虚实消息耳!何则?自《乾》、《坤》交错之后,真阳失陷,邪魔窃位,而真阴亦被所伤,夫妻隔绝,母子不会,此中音信不通,何以返故园而示同心?太子见圭,父子已有取信之道。然父子主恩,夫妻主爱,恩以义结,爱以情牵,恩不如爱之契,夫妻不相通,即父子不相见。
  “行者叫太子回本国,问国母娘娘一声,看他夫妻恩爱之情,比三年前如何?只此一问便知真假。”此乃溯本穷源之论,读者须当细辨。太子得白圭,是已得真阳之信;行者叫问母,复欲见真阴之信。真阳之信,必须从宝林中讨来;真阴之信.还当向本国内究出。真阳在《坎》,具有戊土;真阴在《离》,具有己土。土者,信也。二信相通,阴阳合一,而为真;二信不通,阴阳偏孤,而为假。盖真阴阳本于先天,假阴阳出于后天,惟真阴能知真阳,亦惟真阴能知假阳。不见真阴,不识假阳,亦不识真阳,故欲知生身之父,必先问生身之母。“只此一问便知真假”,确是实理,说到此处,真是脑后着捶,叫人猛醒。故太子道:“是!是!且待我问我母亲去来。”此乃“附耳低言元妙旨,提上蓬莱第一峰。”直下承当,无容再问。
  “跳起身来,笼了白玉圭就走。”知之确而行之果,大丈夫建功立业,正在此时。何以“行者又扯住,叫单人独马进城,从后宰门进宫见母,切莫高声大气,须是悄语低言,恐走消息,性命难保。”特以金丹大道,乃夺造化转乾坤之道,鬼神所忌,天人不悦,既知消息,只可暗中潜修密炼,不得在人前高张声气,自惹灾祸,误伤性命。“太子谨遵教命”,可谓善全性命而报师恩者。
  此回细写金丹秘决,发古人所未发,不特言大道之体用,而且示穷理之实功。诀中之诀,窍中之窍,若有知音辨的透彻,真假即分,邪正立判,而生身之父母即在现前,成仙作佛,直有可必。吾不知道中学人,听得此言,亦能如太子回心道:是!是!待我问我母亲去来否?
  诗曰:
  黑中有白是真阳,生在杳冥恍惚乡。
  若待地雷声动处,神明默远返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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