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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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元子刘一明解西游原旨

  

 

第四十一回     心猿遭火败     木母被魔擒

 

 

善恶一时忘念,荣枯都不关心。

晦明隐现任浮沉,随分饥餐渴饮。

 

神静湛然常寂,昏冥便有魔侵。

五行蹭蹬破禅林,风动必然寒凛。

却说那大圣、八戒跳过枯松涧,径来到那怪石崖前,果见有一座洞府。洞门外有一座石碣,上镌八个大字,乃是“号山枯松涧火云洞”。那壁厢一群小妖,在那里轮枪舞剑。大圣厉声叫道:“那小的们,早去报与洞主知道,教他送出我唐僧师父来,免你这一洞精灵的性命!”小妖闻言,急入报知。

却说那怪自把三藏拿到洞中,跣剥了衣服,捆在后院里,着小妖扛水刷洗,要上笼蒸吃哩。忽听得报道:“有个毛脸雷公嘴的和尚,带一个长嘴大耳的和尚,在门前要甚么唐僧师父哩。”魔王冷笑道:“这是孙行者与猪八戒,他却也会寻哩。”教:“小的们,把管车的推出车去!”那几个小妖,推出五辆小车儿来,开了前门。八戒望见:“哥哥,这妖精想是怕我们,推出车子,往那厢搬哩。”只见那小妖将车子按金、木、水、火、土安下,那魔王手执着一杆丈八长的火尖枪,也无甚么盔甲,只是腰间束一条锦绣战裙,赤着脚,走出门前。行者与八戒,抬头观看,只见面如傅粉,唇若涂朱,鬓挽青云,眉分新月。

他高叫道:“是甚么人,在我这里吆喝!”行者笑道:“贤侄,是我。你今早把我师父摄将来,趁早送出,不要白了面皮,失了亲情。恐你令尊知道,不象模样。”那怪闻言,心中大怒,咄的一声喝道:“那泼猴头!我与你有甚亲情?那个是你贤侄?”行者道:“哥哥,是你也不晓得。我乃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我当时专慕豪杰,你令尊叫做牛魔王,称为平天大圣,与我老孙结为七兄弟,做了大哥,老孙排行第七。我老弟兄们那时节耍子时,还不曾生你哩!”

那怪那里肯信,举起火尖枪就刺。行者轮起铁棒,骂道:“你这小畜生,不识高低!看棍!”他两个各使神通,跳在云端里,战经二十合,不分胜败。猪八戒在旁边,看得明白:妖精虽不败阵,却只是遮拦隔架,全无攻杀之能;他抖搜精神,举着九齿钯,在空里,望妖精劈头就筑。那怪见了心惊,急拖枪败下阵来。

行者、八戒赶到他洞门前,只见妖精一只手举着火尖枪,站在那中间一辆小车儿上;一只手捏着拳头,往自家鼻子上捶了两拳。八戒笑道:“这厮放赖,不羞!你好道捶破鼻子,淌出些血来,搽红了脸,往那里告我们去耶?”那妖魔捶了两拳,念个咒语,口里喷出火来,鼻子里浓烟迸出,闸闸眼,火焰齐生;那五辆车子上,火光涌出。连喷了几口,只见那红焰焰大火烧空,把一座火云洞,被那烟火迷漫,真个是熯天炽地。八戒慌了道:“哥哥,不停当!这一钻在火里,莫想得活,把老猪弄做个烧熟的,加上香料,尽他受用哩!快走!快走!”说声走,他也不顾行者,跑过涧去了。

这行者捏着避火诀,撞入火中寻那怪。那妖怪见行者来,又吐上几口,那火比前更胜。这火:

 

非天火,非野火,乃是妖魔修炼成真三昧火。五辆车儿合五行,五行生化火煎成。肝木能上心火旺,心火致令脾土平。脾土生金金化水,水能生木彻通灵。生生化化皆因火,火遍长空万物荣。妖邪久悟呼三昧,永镇西方第一名。

 

行者被他烟火飞腾,不能寻怪,看不见他洞门路径,抽身跳出火中。那妖精看得明白,他见行者走了,却才收了火具,帅群妖转于洞内,闭了石门,以为得胜,欢喜不题。

却说行者跳过枯松涧,按下云头,只听得八戒与沙僧在松间讲话。行者喝八戒道:“你这呆子,惧怕妖火,败走逃生,却把老孙丢下。你可成个人么?”八戒笑道:“哥呵,古人云:‘识得时务者,呼为俊杰。’那妖精不与你亲,你强要认亲;既与你赌斗,放出那般无情的火来,又不走,还要与他恋战哩!”行者道:“那怪物的枪法比我何如?”八戒道:“不济。老猪见他撑持不住,却来助你一钯。不期他不识耍,就败下阵来,没天理,就放火了。”行者道:“正是,你不该来。我再与他斗几合,我取巧儿捞他一棒,却不是好?”他两个只管论,沙和尚倚着松根冷笑。行者道:“兄弟,你笑怎么?”沙僧道:“那妖精手段不济,只是多了些火势,故不能取胜。若依小弟说,以相生相克胜他,有甚难处?”行者闻言,呵呵笑道:“兄弟说得有理。若以相生相克,须是以水克火。你两个且在此间,待老孙去东洋大海,问龙王借些水来,泼息妖火,捉这泼怪。”

好大圣,纵云离火云洞,顷刻到东洋,使个逼水法分开波浪,径到水晶宫里,见了老龙王敖广,道:有一事相烦。我师父唐僧经过号山枯松涧火云洞,有个红孩儿妖精把我他拿了去。老孙与他交战,他却放出火来。我们胜不得他。想着水能克火,特来求你去,与我下场大雨,泼灭了妖火,救唐僧一难。那龙王道:大圣差了,若要求雨,我不敢擅专;须得玉帝旨来,会了雷公、电母、风伯、云童,才行得哩。”行者道:我也不用着风云雷电,只是要些水灭火。龙王道:既如此,待我邀舍弟们来,同助大圣一功罢那龙王即时邀齐了南海、北海、西海龙王,同领着龙兵,不多时,不多时早到号山枯松涧上。行者道:“敖氏昆玉,汝等且停于空中,让老孙与他赌斗。若赢了他,不须列位捉拿;但是他放火时,可听我呼唤,一齐喷水。”龙王俱如号令。

行者却入松林里,见了八戒、沙僧,与他说知了,即跳过涧,到了门首叫门。那小妖去报道:“孙行者又来了。”红孩儿急纵身,挺着长枪,教:“小的们,推出火车子来!”走出门前,对行者道:“你又来怎的?”行者道:“还我师父来。”那怪道:“你这猴头,忒不通变。那唐僧与你做得师父,也与我做得按酒,你还思量要他哩,莫想!莫想!”行者闻言,十分恼怒,掣棒劈头就打。那妖精使火枪,急架相迎。

战经二十回合,那妖见不能取胜,虚幌一枪,怎抽身,捏着拳头,又将鼻子捶了两下,却就喷出火来。那车子上烟火迸起,口眼中赤焰飞腾。大圣回头叫道:“龙王何在?”那龙王兄弟,帅众水族,望妖精火光里喷下水来。那水淙综大小,莫能止息那妖精的火势。原来龙王喷水,只好泼得凡火,妖精的三昧真火,如何泼得?好一似火上浇油,越泼越灼。大圣捻着诀。钻入火中,轮棒寻妖要打。那妖见他来到,将一口烟劈脸喷来。行者急回头,煼得眼花雀乱,忍不住泪落如雨。原来这大圣不怕火,只怕烟。当年大闹天宫时,被老君放在八封炉中。他幸在那巽位安身,不曾烧坏。只是风搅得烟来,把他煼做火眼金睛,故至今只是怕烟。那妖又喷一口,行者当不得,纵云头走了。那妖王却又收了火具,回归洞府。

这大圣一身烟火,暴燥难禁,径投于涧水内救火。怎知被冷水一逼,弄得火气攻心,三魂出舍。可怜气塞胸堂喉舌冷,魂飞魄散丧残生!慌得那四海龙王在半空中收了水势,高叫:“天蓬元帅!卷帘将军!快寻你师兄出来!”

八戒、沙僧听得呼他圣号,急忙解马挑担,奔出林来,也不顾泥泞,顺涧边找寻。只见那上溜头翻波滚浪,急流中淌下一个人来。沙僧见了,跳下水中,抱上岸来,却是大圣身躯。你看他:踡跼四肢伸不得,浑身上下冷如冰。沙和尚满眼垂泪道:师兄!可惜了你,你万年不老长生客,如今化作个中途短命人!八戒笑道:兄弟,莫哭,这猴子佯推死,吓我们哩。你摸他摸,胸前还有一点热气没有?沙僧道:浑身都冷了,就有一点儿热气,怎的就是回生?八戒道:他有七十二般变化,就有七十二条性命。你扯着脚,等我摆布他。真个那沙僧扯着脚,八戒扶着头,把他拽个直,推上脚来,盘膝坐定。八戒将两手搓热,捂住他的七窍,使一个按摩禅法。原来那行者被冷水逼了,气阻丹田,不能出声,却幸得八戒按摸揉擦,须臾间,气透三关,转明堂,冲开孔窍,叫了一声:师父呵!沙僧道:哥呵,你生为师父,死也还在口里,且苏醒,我们在这里哩。行者睁开眼道:兄弟们在这里?老孙吃了亏也!却才起身,仰面道:敖氏弟兄何在?那四海龙王在半空中答应道:小龙在此伺候。行者道:累你远劳,不曾成得功,且请回去,改日再谢。龙王帅水族泱泱而回。

沙僧搀着行者,一同到松林之下坐定。少时间,却定神顺气,止不住泪滴腮边,又叫:“师父,苦呵!沙僧道:“哥哥,且休烦哭。我们早定计策,去那里请兵助力,速救师父耶?”行者道:“那里请救么?想老孙大闹天宫时,那些神兵都禁不得我。这妖精神通不小,须是比老孙手段大些的,才降得他哩。除非去请观音菩萨才好。奈何我浑身酸痛,驾不起觔斗云,怎生去得?”八戒道:“有甚话吩咐,等我去请。”行者笑道:“也罢。你去去来。若见了菩萨,低头礼拜。等他问时,你却将地名、妖名说与他,再请救师父之事。”八戒闻言,即便驾起云雾,向南而去。

却说那个妖王在洞里欢喜道:“小的们,孙行者吃了亏去了。这一阵虽不得他死,好道也发个大昏。咦,只怕他又请救兵来也,快开门,等我去看他请谁。”妖精就跳在空里观看,只见八戒往南去了。妖精想着:“南边断然是请观音菩萨。”急按下云,叫:“小的们,把我那皮袋寻出来。多时不用,只恐口绳不牢,与我换上一条,放在大门之下,等我去把八戒赚将回来,装于袋内,蒸得稀烂,犒劳你们。”原来那妖精有一个如意的皮袋。众小妖拿出来,换了口绳,安排伺候。那妖从近路上,一驾云头,赶过了八戒,端坐在壁岩之上,变作一个“假观世音”模样等候着。

那呆子正纵云行处,忽然望见菩萨,他那里识得真假?这才是“见相作佛”。呆子停云下拜道:“菩萨,弟子猪悟能叩头。”妖精道:“你不保唐僧去取经,却见我有何事干?”八戒道:“弟子因与师父行至中途,遇着号山枯松涧火云洞红孩儿妖精,他把我师父摄了去。是弟子与师兄寻上他门,与他交战。他原来会放火,头一阵,不曾得赢;第二阵,请龙王助水,也不能灭火。师兄被他烧坏了,不能行动,着弟子来请菩萨。万望垂慈,救我师父一难!”妖精道:“那火云洞洞主,不是个伤生的,一定是你们冲撞了他也。”八戒道:“我不曾冲撞他,是师兄悟空冲撞他的。他变作一个小孩子,吊在树上,师父教我解下来,着师兄驮他一程。是师兄掼了他一掼,他就弄风儿,把师父摄去了。”妖精道:“你起来,跟我进那洞里见洞主,说个人情,你陪一个礼,把你师父讨出来罢。”那呆子不知好歹,就跟着他往回旧路。

顷刻间,到了门首。妖精道:“你休疑忌,他是我的故人,你跟我进来。”呆子只得举步入门。众妖一齐呐喊,将八戒捉倒,装于袋内;束紧了口绳,高吊在梁上。妖精现了本相,道:“猪八戒,你有甚么手段保唐僧取经,敢请菩萨降我?你大睁着两个眼,还不认得我是圣婴大王哩!如今且拿你蒸熟了,赏赐小的们下酒!”八戒听言,在袋里骂道:“泼怪物!你百计千方,骗了我吃,管教你一个个遭肿头天瘟!”

却说孙大圣与沙僧正坐,只见一阵腥风刮面而过,他就打了一个喷嚏道:“不好!不好!这阵风,凶多吉少。想是猪八戒走错了路,撞见妖精了。你坐在这里看守,等我去打听打听。”沙僧道:“师兄腰疼,等小弟去罢。”行者道:“你不济事,还让我去。”

好行者,咬着牙,忍着疼,捻棒走过涧,到洞前叫声:“妖怪!”那小妖又急入通报:“孙行者又在门首叫哩!”那妖王传令叫拿,那伙小妖枪刀簇拥,齐声呐喊开门,都道:“拿住!拿住!”行者果然疲倦,不敢相迎,将身钻在路旁,念个咒语,叫:“变!”即变做一个销金包袱。小妖看见,取了进去,报道:“大王,孙行者怕了,听见说一声‘拿’字,慌得把包袱丢下走了。”妖王笑道:“那包袱,谅也无甚么值钱物件。”遂不以为事,丢在门内。

好行者,假中又假,虚里还虚:即拔一根毫毛,变作个包袱一样;他的真身却又变作一个苍蝇儿,钉在门枢上。只听得八戒在那里哼哩,行者飞了去寻时,原来他吊在皮袋里呻吟。行者钉在皮袋,又听得他恶言恶语骂道:“泼妖怪!你怎么假变作个观音菩萨,哄我回来,吊我在此,还说要吃我!若我师兄来:

 

大展齐天无量法,满山泼怪一时擒!

解开皮袋放我出,筑你千钯方趁心!

 

行者闻言,暗笑道:“这呆子虽然在这里面受闷气,却还不倒了旗枪。”

正欲设法拯救八戒出来,只听得妖王叫道:“六健将何在?”时有六个小妖,是他知己的精灵,封为健将,叫做云里雾、雾里云、急如火、快如风、兴烘掀、掀烘兴。当时一齐上前跪下。妖王道:“你们认得老大王家么?”六健将道:“认得。”妖王道:“你与我请老大王来,说我这里捉唐僧蒸与他吃,寿延千纪。”六怪领命去了。行者嘤的一声,飞下袋来,跟定那六怪,躲离洞中。

毕竟不知怎的请来,且听下回分解。

 

 

悟元子曰:上回言心乱性迷,邪火妄动。此回言邪火作害,五行受伤也。
  篇首《西江月》一词,极言修性之理,言浅而意深,所当细玩。“善恶一时忘念,荣枯都不关心。”言真性涵空,忘物忘形也。“晦明隐显任浮沉,随分饥餐渴饮。”言当随缘度日,外无所累,内无所绕也。“神静湛然常寂,昏寞便有魔侵。”言神静则外物不入而常寂,神昏则妄念纷生而起魔,不可不谨也。“五行颠倒到禅林,风动必然寒凛。”言五行散乱,各一其性,彼此相戕,最能害真。若能颠倒用之,则杀中求生,害里寻恩,五行一气,即可到清静真空之地。否则顺其五行之性.认假弃真,如风之动,必然寒凛,未有不伤生害命者也。古仙云:“五行顺行,法界火坑;五行颠倒,大地七宝。”善用者,五行能以成道;不善用者,五行能以败道。善与不善,只在顺逆之间耳。
  篇首“行者八戒来到火云洞口,魔王推出五辆小车,将车子按金、木、水、火、土安下,手执一杆丈八长的火尖枪。”车者,轮转之物,象火气之盘旋不定。“车子按金、木、水、火、土安下”,火性一发,五行听命,为火所用,即“五行顺行,法界火坑”也。“火尖枪”,象火之锋利;“丈八长”,比火之急速。“行者叫贤姪,那怪心中大怒。”火生之根也。“行者提五百年前,与牛魔王结七弟兄,那怪不信,举枪就刺。”火之起发也。“一只手举着火尖枪,一只手捏着拳头,往自家鼻子上捶了两拳。”比火气内发,上攻头目,内外受伤,把持不定,左右飞揭,无可解救之状。八戒道:“这厮放赖不羞,捶破鼻干,淌出些血来,搽红了脸,往那里告我们去也。”骂尽世间暴燥放赖之徒,真为痛快。“妖精口里喷出火来,鼻子里浓烟迸出,闸闸眼,火焰齐生,五辆车子上火光涌出。”火性一发,身不自主,浑身是火,上下是火,五脏六门,无非是火。“红焰焰大火烧空,把一座火云洞被烟火迷漫,真个是熯天炽地。”火之为害甚矣哉!
  写“火”一诗,备言邪火为害,显而易见,惟“生生化化皆因火,火遍长空万物荣”之句,读者未免生疑。殊不知天地絪緼,则为真火,能统五行而生万物;阴阳乖戾,则为邪火,能败五行而伤生灵。此妖精之邪火,而非天地之真火,真为邪用,真亦不真。
  噫!放出这般无情之火,皆由火上炎而水下流,火水《未济》之故。八戒道:“不济。”又曰:“没天理,就放火了。”言放火者皆是伤天害理不济之流。沙僧因不济,而用生克之理争胜。行者道;“须是以水克火。”以水克火,宜其水火相济,而火可不炎。
  何以龙王喷下水,好似火上浇油,越泼越灼乎?此处不可不辨。妖精之火,是三昧真火,在内;龙王之水,乃借来之水,在外。以外之假水,而泼其内之真火,不特不能止其焰,而且有以助其势。行者不怕火,只怕烟者何故?火者暴性,发于外者也;烟者怒气,积于内者也。暴性则一发而即退,怒气则蛊久而不化,烟更甚于火也。其所谓“老君八卦炉,《巽》位安身,不曾烧坏,只是风搅烟来,熏作火眼金睛,至今怕烟。”此又有说,言八卦炉真火锻炼,借柔《巽》之风,而得成不坏之躯,风搅烟来,熏成火眼金睛。因回风混合,而乃以韬明养晦,所以怕烟也。
  “那怪又喷一口,行者当不得,纵云走了。一身烟火,暴燥难禁,涧水一逼,弄得火气攻心,三魂出舍。可怜:气塞胸膛喉舌冷,魂飞魄散丧残生!”呜呼!火发于外,烟聚于内。燥火妄动,能使真金消化;怒气生嗔,直叫道心遭殃。一口恶气,伤害性命,至于如此,可不畏哉?“踡跼四脚伸不得,浑身上下冷如冰。”皆是实事,并非虚言。此提纲“心猿遭火败”,金公受伤之因。
  “沙僧抱上岸”,土能生金也;“八戒扶着头”,水能成金也。“推上脚来盘膝坐定”,定神以息气也;“两手搓热”,阴阳须相和也。“仵住他的七窍”,捕灭七情,不容内外而相通也;“使一个按摩禅法”,极深研几,须当按摩而归空也。“须臾气透三关,转明堂,冲开孔窍”,冷气消而和气生也。“叫一声师父氨,言此处须要记得师父,不得因小愤而误大事,有背当年度引之命言。故沙僧道:“你生为师父,死也还在口里。”生之死之,刻刻当以师父为念,誓必成道以报师恩也。
  行者想起“请观音菩萨才好”,可见前之遭火败,皆由不能觉察神观,以致燥性妄动而受害。今欲请观音,是已悟得今是而昨非,客邪之气,渐有消化之机矣。然何以妖精取如意皮袋换上一条口绳,变作一个假观音,哄引呆子装于袋内乎?盖邪火一动,则心不正;心不正,则意不诚;意不诚,而伪妄百出,不得不听命于心。是意者,乃心盛物之皮袋,故曰如意皮袋。欲正其心,先诚其意,此圣经口传,条目之绳墨。今换上一条,则意必不诚可知;意不诚,则必先不能致知。妖精变假观音,是非真知,而为假知,乃失致知之实矣。“呆子忽见菩萨,那里识得真假?这才是见相作佛,即停云下拜。”是真假不分,不能格物也;不能格物,对妖精而说妖精,自然不能致知;不能致知,则意不诚,装于如意皮袋,理有可据。
  噫!意不诚,则心必不正,故不但不能降妖,而且为妖所装,故妖精道:“猪八戒,你有什么手段保唐僧取经?请菩萨降我,你大睁两眼,不认得我是圣婴大王哩!”言不能格物,无以致知;无以致知,则知之不至,而欲意诚心正,即是睁眼瞎子。识不得真心实意,其不为假心假意所装者几希。心意尚且不识,凭何手段而取真经?适以成其圣婴大王而已。
  “行者到洞前,不敢相迎,变作一个销金包袱。”“销金”者,销化其性于无形;“包袱”者,包含一切而归空。先哲云:“人若不为形所累,眼前便是大罗仙。”正行者变销金包袱之意。“妖精不以为事,丢在门内。”此所谓贼不打贫家也。“好行者,假中又假,虚里还虚,拔根毫毛,变作包袱一样。他的真身又变作一个苍蝇儿,钉在门枢上。”妙哉!此变令人莫测,毛变包袱,空无所空也;真身变苍蝇儿,即经云:“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婴儿不识不知,顺帝之则。“钉在门枢上”,是真空妙有,妙有真空,动静如一、止于其所而不迁也。所可异者,行者变蝇儿,是为婴儿,岂妖精非婴儿乎?特有说焉。妖精之婴儿,是无知之燥性;行者之婴儿,是本来之真空。一邪一正,天地悬隔。
  “听得八戒在皮袋里呻吟,恶言驾道:‘你怎么变假观音哄我,若我师兄到来,大展齐天无量法,满山泼怪一时擒。解开皮袋放出我,筑你千钯方称心。’”一切迷徒误认肉团顽心为本来之真心;以心制心而收心,妄想成仙作佛,解脱灾厄。是已放心而已,何能收心?不能收心而仍放心,便是呆子不识真假。装入皮袋里面受闷气,而犹说大话骗人,旗论不倒,能不为有识者所暗笑乎?何则?肉团顽心非我本来真心,其中所具者,不过六欲耳。一着此心,则六欲并起,云雾遮空,风生火动,掀兴兴掀,烘烘腾焰,客邪塞满,闷气蒸人。何异使六健将,请来老大王吃肉做寿,可不叹诸?吾愿天下修行者,急须一声飞下闷气皮袋,定住六欲,躲离妖洞,别求个方料可也。
  诗曰;
  暴燥无情不可当,阴阳反复丧天良。
  真心本性同伤损,怎似虚容是妙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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