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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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元子刘一明解西游原旨

  

  

 

第四十九回    三藏有灾沉水宅    观音救难现鱼篮



  却说大圣与八戒、沙僧来至河边,道:“兄弟,你两个议定,那一个先下水?”八戒道:“哥呵!我两个手段,不见怎的,还得你先下水。”行者道:“不瞒贤弟说,若是山里妖精,全不用你们费力;水中之事,我不甚熟溜。我久知你们惯水之八,所以要你们下去。”沙僧道:“哥呵!小弟虽是去得,但不知水底如何。我等大家都去。哥哥变作什么模样,或是我驮着你;寻着妖怪的巢穴,你先去打听打听师父消息,再作区处,何如?”行者道:“兄弟说得有理。你们那个驮我?”八戒暗喜道:“这猴子不知捉弄了我多少,今番等老猪也捉弄他捉弄。”即笑嘻嘻的叫道:“哥哥,我驮你。”行者就知其意,却便将计就计,叫八戒背着。
  沙僧剖开水路,兄弟们同入水底。行有百十里远近,那呆子要捉弄行者。行者随即拔下一根毫毛。变做假身,伏在八戒背上,真身变作一个猪虱子,紧紧的贴在他耳朵里。八戒正行,忽然打个躘踵,故意把行者往前一掼,“扑”的跌了一跤。原来那个假身本是毫毛变的,却就飘起去,无影无踪。沙僧道:“二哥,你怎么说?不好生走路,把大哥不知跌在那里去了!”八戒道:“那猴子不禁跌,一跌就跌化了。兄弟,莫管他,我和你且去寻师父去。”沙僧道:“不好,还得他来。他虽不知水性,他比我们乖巧。若无他来,我不与你去。”
  行者在八戒耳朵里,忍不住高叫道。“悟净,老孙在这里也。”沙僧听得笑道:“罢了,这呆子是死了,你怎么就敢捉弄他?如今弄得闻声不见面,却怎是好?”八戒慌得跪在泥里磕头道:“哥哥,是我不是了。待救了师父,上岸陪礼。你在那里做声,请现原身出来,我驼着你,再不敢冲撞你了。”行者道:“是你还驼着我哩!我不弄你,你快走!快走!”那呆子絮絮叨叨,只管念诵着陪礼,爬起来,与沙僧又进;又行有百十里远近,忽抬头望见一座楼台,上有“水鼋之第”四个大字。沙僧道:“这壁厢是妖精住处,我两个该上门索战。”行者道:“悟净,那门里外可有水么?”沙僧道:“无水。”行者道:“既无水,你藏隐在左右,待老孙去打听打听。”
  好大圣,爬离了八戒耳朵里,却又摇身一变,变作个长脚虾婆,两三跳,跳到门里。睁眼看时,只见那怪坐在上面,众水族摆列两边,有个斑衣鳜婆坐于侧手,都商议要吃唐僧。行者留心,两边寻找不见,忽看见一个大肚虾婆走将来,径往西廊下立定。行者跳到面前称叫道:“姆姆,大王与众商议要吃唐僧,唐僧却在那里?”虾婆道:“唐僧被大王降雪结冰,昨日拿在后宫石匣中间。只等明日他徒弟们不来吵闹,就享用也。”
  行者闻言,演了一会,径来寻到宫后看,果有一个石匣,却像人家的猪槽,又似一口石棺材。只听得三藏在星面嘤嘤的哭哩!行者侧耳再听,那师文恨一声道:


  自恨江流命有愆,生时多少水灾缠。
  出娘胎腹淘波浪,拜佛西天堕渺渊。
  前遇黑河身有难,今逢冰解命归泉。
  不知徒弟能来否,可得真经返故园?


行者忍不住叫道:“师父,莫恨水灾。经云:‘土乃五行之母,木乃五行之原。无土不生,无水不长。’老孙来了。”三藏闻得,道:“徒弟啊!救我耶!”行者道:“你且放心,待我们擒住妖精,管叫你脱难。”三藏道:“快些儿下手。”急回头,跳将出去,到门外现了原身,叫八戒、沙僧道:“正是此怪骗了师父。师父被怪物盖在石匣之下。你两个快早斗战,让老孙先出水面。你若擒得他就擒,擒不得做个佯输,引他出水,等我打他。”这行老捻着避水诀,钻出河中,停立岸边等候。
  那猪八戒闯至门前,厉声高叫:“泼怪物,送我师父出来!”门里小妖急火通报,妖邪道:“这定是那泼和尚来了。”叫:“快取披挂兵器来!”妖邪结束了,手执一根九瓣赤铜锤,开门出来,对八戒道:“你是那里和尚?为甚到此喧嚷?”八戒喝道:“你这打不死的泼物!作前夜与我顶嘴,今日如何推不知来问我?我本是东土大唐圣僧之徒弟,往西天拜佛求经者。你弄虚头,假做什么灵感大王,专在陈家庄吃童男童女。我本是陈清家一秤金,你不认得我么?”那妖道:“你这和尚,甚没道理!你变做一秤金,该一个冒名顶替之罪!我倒不曾吃你,反被你伤了我手背。你怎么又寻上我的门来?”八戒道:“你既让我,却怎么又弄风下雪,冻结坚冰,害我师父?快早送我师父出来,万事皆休。若说半个‘不’字,叫你死在眼前。”那妖闻言,冷笑道:“这和尚胡夸大口!果然是我下雪冻河,摄你师父。你今上门取讨,我与你交敌三合,三合敌得我过,还你师父;敌不过,连你一发拿来吃了。”八戒道:“乖儿子!正是这等说!仔细看钯!”即举钯劈头就筑,那妖使铜锤相交。沙僧见了,亦掣宝杖上前夹攻。三人在水底下好杀:

  铜锤宝杖与钉钯,悟能悟净战妖邪。
  有分有缘成大道,相生相克秉恒沙。
  土克水,水干见底;水生木,木旺开花。
  禅法参修归一体,还丹炮炼伏三家。
  土是母,发金芽,金生神水产婴娃;
  水为本,润木花,木有辉煌烈火霞。
  攒簇五行皆别异,故然变脸各争差。

三人斗经两个时辰,不分胜败。八戒料道不得赢他,对沙僧丢个眼色,二人诈败佯输,各拖兵器,回头就走。那怪赶出水面。
  大圣在东岸上,眼不转睛,只看着河边水势。忽然见波浪翻腾,喊声号吼,八戒、沙僧都跳上岸道:“来了!来了!”那妖随后赶到。才出头,被行者喝道:“看棍!”那妖闪身躲过,使钢锤急架相还。搭上手,未经三合,那妖遮架不住,打个花,又淬下水里,遂此风平浪息。行者回转高崖,道:“兄弟们,辛苦啊!”沙僧道:“哥啊!这妖精在岸上觉得不济,在水底也尽利害哩!我与二哥左右齐攻,只战得个两平,却怎么处置救师父也?”行者道:“不必疑迟,恐被他伤了师父。你两个还去索战,引他出来,待我打他。”他两个如言,复入水中而去。
  却说那妖败阵回归,众妖接到宫中。鳜婆上前问道:“大王赶那两个和尚,到那方来?”妖邪道;“那和尚原来还有一个帮手。他两个跳上岸去,那帮手轮一条铁棒,也不知有多少斤重,我的铜锤莫想架得他住。战未三合,我却败回来也。”鳜婆道:“可记得那帮手是甚相貌?”妖邪道:“是一个毛脸雷公嘴,火眼金睛和尚。”鳜婆闻说,打了一个寒噤,道:“大王呵!亏了你识俊,逃了性命。若再三合,决然不得全生。那和尚我认得他。我当年在东洋海内,曾闻得老龙王说他的名誉,乃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混元一气上方太乙金仙齐天大圣。如今皈依佛教,保唐僧往西天取经,改名孙悟空行者。他的神通广大,变化多端。大王,你怎么惹他?今后再莫与他战了。”
  说不了,只见门里小妖来报:“大王,那两个和尚又来门外索战哩!”妖精道:“贤妹所见甚长。传令:叫小的们把门关紧了。”正是:


  任君门外叫,只是不开门。


那小妖一齐都搬石头泥块,把门塞住。八戒与沙僧连叫不出,呆子使钉钯筑破门扇,里面却都是泥土石块,高叠千层。沙僧道:“二哥,这怪物惧怕之甚,闭门不出。我和你且上河崖,再与大哥计较去来。”八戒依言,径转东岸,告诉了行者一遍。行者道;“似这般,却也无法可治。你两个只在河岸上巡视着,不可放他走了,待我上普陀岩拜问菩萨去来。”
  大圣急纵祥光,径赴南海。那消半个时辰,早望见落伽山。低下云头,径至普陀岩上,只见那众神迎着道:“菩萨今早出洞,不许人随侍,自入竹林里观玩。知大圣今日必来,吩咐我等在此候接,请在翠岩前聊坐片时,待菩萨出来,自有道理。”行者依言,还未坐下,又见那善财童子上前施礼道:“孙大圣,前蒙盛意,幸菩萨不弃收留,早晚不离左右,专侍莲花之下,甚得善慈。”行者见是红孩儿,笑道:“你那时节魔业迷心,今朝得成正果,才知老孙是好人也。”
  行者久等不见,心焦道:“列位,与我传报一声。若迟了,恐伤吾师之命。”诸天道:“不敢报。菩萨吩咐,只等他自出来哩!”行者性急,那里等得,拽步往里便走,诸天留不住。只见那菩萨:


  独坐紫竹林,席地衬残箬。
  散挽一窝丝,未曾戴缨络。
  不挂素蓝袍,贴身小祆缚。
  漫腰束锦裙,赤了一双脚。
  披肩绣带无,精光两臂膊。
  玉手执钢刀,正把竹皮削。


行者忍不住,高叫道:“菩萨,弟子孙悟空志心朝礼!我师父有难,特来拜问通天河妖怪根源。”菩萨道:“你且在外面,待我出来。”行者只得走出竹林,对众诸天道:“菩萨今日又重置家事哩。怎么不坐莲台,也不妆饰,在林里削蔑做甚?”诸天道:“我等却不知。今早出洞,未曾妆束,就入林中去了。又叫我等在此接候大圣,必然为大圣有事。”行者等不多时,只见菩萨手提一个紫竹篮儿出林,道:“悟空,我与你救唐僧去来。”行者慌忙跪下道:“弟子不敢催促,且请菩萨着衣登座。”菩萨道:“不消着衣,就此去也”那菩萨撇下诸天,纵祥云,腾空而去。大圣只得相随。
  顷刻间,到了通天河界。八戒与沙僧看见,道:“师兄性急,不知在南海怎么乱嚷乱叫,把一个未梳妆的菩萨逼将来也。”说不了,到了河岸。二人拜罢,菩萨即解下一根束袄的丝线,将篮儿控定,提着丝绦,半踏云彩,抛在河中,往上溜头扯着,口念《颂子》道:“死的去,活的住!死的去,活的住!”念了七遍,提起篮儿,但见那篮里亮灼灼一尾金鱼,还眨眼动鳞。菩萨叫:“悟空,快下水救你师父。”行者道:“未曾拿住妖邪。如何救得师父?”菩萨道:“这篮儿里不是?”八戒与沙僧拜问道:“这鱼儿怎生有那等手段?”菩萨道:“他本是我莲花池里养大的金鱼。每日浮头听经,修成手段。那一柄九瓣银锤,乃是一根未开的菡萏,被他运炼成兵。不知是那一日海潮泛涨,走到此间。我今早扶栏看花,却不见这厮出拜。掐指巡纹,算着他在此成精,害你师父,故此未及梳妆,运神功,织个竹篮儿擒他。”行者道:“菩萨,既然如此,且待片时,我等叫陈家庄众信人等,看看菩萨的金面。一则留恩,二来说此收怪之事,好叫凡人信心供养。”菩萨道:“也罢,你快去叫来。”那八戒、沙僧飞跑至庄前,高呼道:“都来看活观音菩萨!都来看活观音菩萨!”一庄老幼男女都向河边,也不顾泥水,都跪在里面磕头礼拜。内中有善图画者,传下影神。这才是“鱼篮观音现身”。当时菩萨自归南海。
  八戒与沙僧分开水路,径往那水鼋之第,找寻师父。原来那里边水怪鱼精,尽皆死烂。却入后宫,揭开石匣,驮着唐僧出离波津,与众相见。那陈清兄弟叩头称谢道:“老爷不依小人劝留,致令如此受苦。”行者道:“不消说了,你们这里人家,下年再不用祭赛。那大王已此除根,永无伤害。陈老儿,如今才好累你,快寻一只船儿,送我们过河去也。”那陈清道:“有!有!有!”就叫解板打船。众庄客闻得此言,无不喜舍。那个道;“我买桅蓬。”这个道:“我办篙桨。”有的说:“我出绳索。”有的说:“我雇水手。”
  正都在河边上吵闹,忽听得河中间高叫:“孙大圣!不要打船,花费人家财物。我送你师徒们过去。”众人听说,个个心惊。须臾,那水里钻出一个怪来,原来是个多年粉盖癞头鼋。行者轮着铁棒道:“我把你这个孽畜!若到跟前,一棒就打死你!”老鼋道:“我感大圣之思,情愿送你师徒,你怎么反要打我?”行者道:“与你有甚恩惠?”老鼋道:“大圣,你不知,这底下“水鼋之第”,乃是我的住宅。历代以来,祖上传流到我。我因省悟本根,养成灵气,在此处修行,将祖居翻盖了一遍,立做一个“水鼋之第”。那妖邪乃九年前海啸波翻,他赶潮头来于此处。仗逞凶顽,与我争斗,被他伤了我许多儿女眷族。我斗他不过,将巢穴白白的被他占了。今蒙大圣至此,请了菩萨,扫净妖氛,收去怪物,将第宅还归于我。我如今团圆老小,得居旧舍,此恩重若丘山。不但我等蒙思,只这一庄上人,免得年年祭赛,全了多少人家儿女,此诚‘一举而两得’也。敢不报答?”行者闻言暗喜,收了铁棒,道;“你端的是真情么?”老鼋道:“因大圣恩德洪深,怎敢虚谬?”行者道:“既是真情,你朝天赌咒。”那老鼋张着红口,朝天发誓道:“我若不送唐僧过此通天河,将身化为血水。”行者笑道:“你上来,上来。”老鼋却才负近岸边,将身一纵,爬上河崖。众人近前观看,有四丈围圆的一个大白盖。行者道:“师父,我们上他身,渡过去也。”三藏道;“徒弟呀!那层冰厚冻,尚且邅迍,况此鼋背!恐不稳便。”老鼋道:“师父放心。我比那层冰厚冻,稳得紧哩。但歪一歪,不成功果。”行者道:“师父呵!凡诸众生会说人话,决不打诳语。”叫:“兄弟们,快牵马来。”
  到了河边,陈家庄老幼男女,一齐来拜送。行者叫把马牵在白鼋盖上,请唐僧站在马的颈项左边,沙僧站在右边,八戒站在马后,行者站在马前。又恐那鼋无礼,解下虎筋绦子,穿在老鼋的鼻孔内,扯起来,像一条缰绳。却使一只脚踏在盖上,一只脚登在头上,一只手执着铁棒,一只手扯着缰绳,叫道:“老鼋,慢慢走呵!歪一至儿,就照头一下。”老鼋道:“不敢!不敢!”他就登开四足,踏水面如行平地。众人都在岸上焚香叩头,都念“南无阿弥陀佛”,只拜的望不见形影方回。
  那师父驾着白鼋,那消一日,行过了八百里通天河界,干手干脚的登岸。三藏上崖,合手称谢道:“老鼋累你,无物可赠,待我取经回谢你罢。”老鼋道:“不劳师父赐谢。我闻得西天佛祖无灭无生,能知过去未来之事。我在此间整修行了一千三百余年,虽然延寿身轻,会说人语,只是难脱本壳。万望老师父到西天与我问佛祖一声,看我几时得脱本壳,可得一个人身。”三藏响允道:“我问!我问!”那老鼋才淬水中去了。行者遂伏侍唐僧上马,师徒们找大路一直奔西。
  毕竟不知此后还有什么凶吉,且听下回分解。

 

 

悟元子曰:上回言燥性为害之由,此回言脱胎火候之妙。《悟真》云:“纵识硃砂无黑铅,不知火候也如闲。大都全藉修持力,毫发差殊不结丹。”盖以金丹易得,火候最难,时刻未至而妄动,则丹不熟而易漏;时刻已到而不脱,则火有过而反伤。过与不及,皆非精一执中之道,火候之不可不谨有如是。
  “三人寻师,同下水底”,言三人同志,切须防危而虑险;“八戒一跌,把行者毫毛变的假身,飘起去无影无踪”,言一毫有差,早已无影而无踪。沙僧道:“还得他来,若无他,我不与你同去”,言三家相会,而方能成丹;“行者在八戒耳朵里高叫道:‘悟净,老孙在这里’”,言金火同宫,而才得济事。八戒道:“是我的不是了,你在那里作声?请现原身出来”,“莫执此身云是道”;行者道:“你还驮着我哩!我不弄你”,“须知身外还有身”。“你快走!快走!”当外绝诸缘,猛烹而急炼;“呆子只管念诵陪礼”,必内念纯真,静观而密察。“行有百十里远近。望见‘水鼋之第’”,攒簇功完,还元有望;“行者道;‘悟净有水么?’沙增道:‘无水’”,云散水涸,大道可成。“大圣离八戒耳朵,变作长脚虾婆”,言金丹成就,须罢功闲暇,而心归休歇;“两三跳,跳到门里面”,言道有变通,直抱元守一,而跳入虚无。“妖精鳜婆商量,要吃唐僧,行者留心”,言惟精推一,允执厥中,为成全圣胎之要着,不可不谨;“大王把唐僧拿在石匣,等徒弟不来,就要享用”,言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为人生死活之关口,不可不知。
  噫!千般比喻,说不尽长生妙诀;一口石棺,直指出寻死根由。“三藏在石匣里嘤嘤的哭”,“欲向人间留秘诀,未逢一个是知音”。“师父恨水灾,望徒弟来”,“不知谁是知音者,试把狂言着意寻”。诗中显提醒人处,是“前遇黑河身有难,今逢冰解命归泉”二句。黑水河一案,乃幻身上事;通天河一案,乃法身上事。黑水之流性不定,足以溺幻身;通天河之躁心不休,足以沉法身。通天河若不能过的,即过的黑水河,亦仅能保的幻身之不溺,安能保的法身之不流乎?仙翁于此处,照应黑水河故事,是欲叫人于通天河速脱法身,以了大事。若个丈夫,于此水厄中打的透彻,究的明白,真经易取,故园易返。何则?土乃五行之母,木乃五行之源,无土不生,无水不长,离却水土,即失生生长长之造化,全不得性命,完不得大道。然欲全性命,莫若先去人心;若肯放去人心;则道心常存,厄从何来?难从何有?“行者道:‘你且放心,我们擒住妖精,管叫你脱难。’”真乃蛰雷法鼓,震惊一切矣。
  “八戒叫怪物送出师父”,是圣胎凝结之后,用十月抽添之功也。曰:“我本是陈清家一秤金,你认得我么?”曰:“乖儿子,仔细看钯”,是金火同富,仔细抽添,抑阴扶阳之机关。“沙僧亦掣宝杖上前夹攻”,是真土调和,黄中通理,防危虑险之要着。诗云:“有分有缘成大道,相生相克秉恒沙。”金丹之道,是集义而生,非义袭而取,须是生克并用,剥尽群阴,方了得恒沙罪垢,而不为后天所累也。“土克水,水干见底”,水得土而不泛,逆运也;“水生木,木旺开花”,木遇水而生荣,顺生也。“禅法参修归一体”,顿悟渐修合而为一也。“还丹包炼伏三家”,彼此扶持,三家相会也。“土是母,发金芽,金生神水产婴娃。”土生金,金生水,金水相停,中土调和,婴儿有象也。“水为本,润木花,木有辉煌烈火霞。”水生木,木生火,水火烹煎,柔木用事,煅炼成功也。“攒簇五行皆别异,故能变脸各争差。”五行各一其性,彼此相贼,不合而必使之合,不和而必使之和,损之又损,增之又增,随机应变,直到无可增损处。攒族五行而成一家,七返九还,归于纯阳无阴之地矣。此等妙诀,非善通阴阳,深明造化者,不能知之。
  “三人斗经两个时辰,不分胜负。”火候末到也。“沙僧八戒诈败,回头就走。”急欲脱化也。“那怪才出头,行者与战,未经三合,遮架不住,打个花,淬下水去。”火候未到,未可速脱也。“妖精败回,说出毛脸雷公,火眼金睛和尚,鳜婆打一个寒噤道:‘亏你识俊,逃了性命。若再三合,决然不得全生。’”盖圣胎气候未足;须用火以熏蒸,气候已足,须止火以休息,此丹法之大关节。倘不知止足,而轻举妄动,一朝伤胎,大事即去,可惧可怕。昔达摩少林冷坐,三丰武当面壁,均是保性命而善于全生者。又说出“五百年前大闹天宫,太乙金仙齐天大圣,皈依佛教,神通广大,变化无端”,以见金丹为先天一气凝结而成,乃难得易失之物,幸而得之,火候一到,便宜小心护持,守雌不雄。“再莫与他战”一语,真玉律金科,不可有违者。
  “把门关紧,任君门外叫,只是不开门。”谨封牢藏,不使泄露也。“行者叫八戒沙僧,在河岸上巡视,不可放他走了”者,戒慎恐惧,以备不虞也。“行者去普陀拜问菩萨”者,顺其自然之脱化,不用勉强之作为也。“菩萨不许人随侍,自入竹林里观望”者,神观密察,虚心静养也。“聊坐片时,待菩萨出来,自有道理”者,时刻不到,必须等候;时刻若到,自然脱化也。“善财不离菩萨左右,行者笑道:‘你那时魔业迷心,今朝得成正果。’”净地之不可不近,躁心之不可不除也。“迟了恐伤吾师之命”者,时过而圣胎有亏也。“等待他自己出来”者,不及而法身难脱也。菩萨竹林一诗,妙相自如,并无装饰,丝毫莫染,尘埃全无,俨然胎完十月,婴儿出胞之象。菩萨道:“你且在外边,等我出来。”不急不迫,出于自然也。噫!此等处,皆是重安炉鼎,再造乾坤,另置家事之大作大用,乃为圣而不可知之之神,彼诸天及人,安能知之?诸天道:“我等不知。”又云:“必然为大圣有事。”可以了了。
  “菩萨手提一个紫竹篮儿出林道:‘悟空,我与你救唐僧去来。’”是明言抱一守中,为超脱圣胎之法器;真空自在,乃解救真身之妙块也。“行者请菩萨着衣,菩萨道:‘不消着衣,就此去也。’”时未至而不容有强,时已至而不容有缓也。“菩萨撇下诸天,纵祥云腾空而去。”道成之后,丹房器皿,委而弃之。身外有身,功成人间,名注天上,超凡世而入圣基,度已毕而去度人,正在此时。虽然,岂易易哉!苟非有猛烈丈夫,果决男子,一勇成功,不能逼的出此等自在法身,脱离苦海,而在道中度化群迷也。“菩萨解下丝绦,将篮儿桂定,抛在河中,往上流头扯祝”言圣贤精一执中之道,在源头清水处,整顿丝纶,而不向下流浊水里去下钓钩也。“口念《颂子》道:‘死的去,活的祝’念了七遍,提起篮儿,但见篮儿里,亮灼灼一尾金色鲤鱼,还眨眼动鳞。”言生死机关,须要口传心授;还丹妙用,总在“七日来复”也。
  《悟真》云:“不识真铅正祖宗,万般作用枉施功。”学者若不遇明师,诀破真金一味,虽一阳来复,当面错过,不相识认,难以为力。“菩萨收了金鱼,叫救师父。行者道:‘未曾拿住妖精,如何救得师父?’”正以不知,当面错过矣。“菩萨道:‘这篮儿里不是?’八戒沙僧道:‘这鱼儿怎生有这等手段?’”所谓一经说破,如同本得,现前即是,不待他求也。“金鱼本是莲池养大的,每日浮头听经,修成手段”者,金丹大道,以清净为本,出污泥不染,而借真经修养也。“九瓣铜锤,是一根未开的菡萏,被妖运炼成兵”者,先天大道,一气运用,而不着于五行,九还七返,而须赖其修持也。“不知那一日海潮泛涨,走到此间。”此般至宝,人人俱有,个个现成,因其不识,随风扬波,走失于外,离清源而就浊流矣。“今早扶栏看花,却不见这厮出来。”言必早自醒悟,当知我家无真宝。“掐指巡纹,算着他在此成精。”言急寻师指点,还有他家不死方。“未及梳妆,运神功织就竹篮儿擒他。”全以神运,不假色求;实腹而虚心,虚心而实腹;真空而妙有,妙有而真空;虚实兼用,有无悉备,法财两用,一以贯之。
  噫!此等大作大用,何妨在众信人等面前,画出个鱼篮观音菩萨的影神,现身说法,分开邪正之路,指出还元大道;揭去其假,驮出其真,明明朗朗,与大众相见乎?是道也,最近非遥,至简至易,知之者立跻圣位。非同炉火采战,一切邪术寻船辨篙,或买女鼎,或买金石,自欺欺世,花费人间财物者可比。佛云:“若以色见我,以声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特以还元之道,《河图》之道也。在儒则为精一执中,在释则为教外别传,在道则为九还七返,乃三教一家无字之真经也。
  “老鼋自叙出身”一篇,学者切莫误认,乃仙翁自写其作书之心耳。言此通天河还元之道,实历代祖祖相传,圣圣相授,而至仙翁,因悟本修真,养成灵气,将自己身体力行之功,尽寓于通天河三篇之中,以共后世。但恐有无知之徒,惑乱仙经,引入邪道,借此为证,以盲引盲,即伤许多性命,败坏正道。若有知音,存圣人心肠,收去一切怪物,扫尽无数妖气,息邪说而防淫辞,正人心而明大道,成已成物,度引群迷,俱入大觉,即是仙翁功臣孝子,讵不恩重如山乎?读至发誓,“我若不送唐僧过此通天河,将身化为血水”之句,我思古人,不禁惨然泪下。彼地狱种子,而犹毁谤圣道,甘入下流者,其不将身化为血水者几何?
  “老鼋有四丈围圆的一个大白盖”,四象五行,包含在中,一而神者,太极之象,道本无名。“歪一歪儿,不成正果。”顿悟圆通,无作无为也。四众白马,站在白瓶盖上,五行四象,流行于外,两而化者,《河图》之数,道以言显。“歪一歪儿,就照头一下。”功以渐修,有体有用也。“众人岸上焚香叩头,都念‘南无阿弥陀佛’,只拜的不见形影方回。”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知得此中消息,自宜脚踏实地,诚心志念,一步步行去,直到不睹不闻,无声无臭处,方是未生身以前家乡,不得在半途而自废。若错认五行攒簇,即是尽头之地,是不知有无生无灭之大觉,为幻身所拘,纵能延寿身轻,如何脱得本壳?吾劝同道者,到得五行攒簇之时,欲脱本壳,还须与我问佛祖一声,不知肯响允道,我问我问否?
  诗曰:
  心忙性燥道难全,纵是丹成有变迁。
  静养婴儿归自在,随时脱化出尘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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