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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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元子刘一明解西游原旨

  

 

第八十一回  镇海寺心猿知怪    黑松林三众寻师



  话表三藏师徒到镇海寺,众僧安排斋供。四众餐毕,那女子也得些食力。渐渐天昏,方丈里点起灯来。众僧一则是问唐僧取经来历,二则是贪看那女子,都攒攒簇簇排列灯下。三藏对喇嘛僧道。“院主,明日离了宝山,西去的路途如何?”那僧双膝跪下,慌得长老一把扯住道:“院主请起,我问你个路程,你为何行礼?”那僧道;“老师父,明日西行,路途平正,不须费心。只是眼下有件事儿不尴尬,老师都在小和尚房中安歇甚好,这位女菩萨不方便,不知请他那里睡好。”三藏道:“院主,你不要疑我们有甚邪心。早间打黑松林过,撞见这个女子绑在树上,是我发菩提心将他救了,到此随院主送他那里睡去。”那僧道:“既老师宽厚,请他到天王殿里,安排个草铺,叫他睡罢。”三藏道。“甚好!甚好!”遂叫小和尚引那女子往殿后睡去。长老在方丈中请众僧各散,吩咐悟空:“早睡早起。”遂一处都睡了。
  天明,行者起来,叫八戒、沙僧收拾行囊马匹,却请师父走格。此时长老还贪睡未醒,行者近前叫声:“师父。”那师父把头抬了抬,又不曾答应。行者问:“师父,怎么说?”长老呻吟道:“我怎么这般头眩眼胀,浑身皮骨皆疼?”八戒听说,伸手去摸摸身上,有些发热,呆子笑道:“我晓得了,这是昨晚没要钱的饭,多吃了几碗,伤食了。”三藏道:“不是。我半夜起来解手,不曾戴得帽子,想是风吹了。”行者道:“如今可走得路么?”三藏道:‘我如今起坐不得,怎么上马?但只误了路呵!”行者道:“师父。你既身子不快,说什么误了路,使宁耐几日何妨。”兄弟们都伏侍着师父,不觉的早尽午来昏又至,良宵才过又侵晨。
  光阴迅速,早过了三日。那一日,师父欠身起来,叫道:“悟空,这两日病体沉疴,不曾问得你,那个脱命的女菩萨可曾有人送些饭与他吃?”行者笑道:“你管他怎的,且顾了自家的病着。”三藏道:“你且扶我起来,取出我的纸笔墨,寺里借个砚台来使使。”行者道:“要怎的?”长老道:“我要修一封书,并关文封在一处,你替我送上长安见太宗皇帝一面。”行者道:“这个容易。我老孙别事无能,若说送书,人间第一。你把书收拾停当与我,我一觔斗送到长安,送与唐主,再一觔斗转将回来,你的笔砚还不干哩!但只是你寄书怎的?且把书意念念我听。”长老滴泪道:“我写着:


  臣僧稽首三顿首,万岁山呼拜圣君。

当年奉旨离东土,指望灵山见世尊。

不料途中遭厄难,何期半路有灾迍。

僧病沉疴难进步,佛门深远接天门。

有经无命空劳碌,启奏当今别遣人。”


行者闻言,忍不住呵呵大笑道:“师父,你忒不济,略有些些病儿,就起这个意念。你若是病重,要死要活,只消问我。我老孙自有个本事问道:‘那个阎王敢起心?那个判官敢出票?那个鬼使来勾取?’若恼了我,我拿出那大闹天宫的性子,一路棍打入幽冥,捉住十代阎王,一个个抽了他的觔,还不饶他哩!”三藏道:“徒弟呀!我病重了,切莫说这大话。”八戒道:“师兄,若师父十分不好,我们趁早打点送终之事。”行者道:呆子,又乱说了!你不知道,师父是我佛如来第二个徒弟,原叫做金蝉长老,只因他轻慢佛法,该有这场大难。”八戒道:“哥呵,师父既是轻慢佛法贬回东土,如今发愿往西天去拜佛求经,千魔百难,受的苦也够了,怎么又叫他害病?”行者道:“你那里晓得,师父不曾听佛讲经,打了一个盹,往下一失,左脚下踩了一粒米,下界来该有这三日病。”八戒惊道。“像老猪吃东西泼泼撒撒的,一也不知害多少年代病哩!”行者道:“兄弟,佛不与你众生为念,师父只今日一日,明日就好了。”三藏道:“我今日比昨日不同,咽喉里十分作渴。你去那里,有凉水寻些来我吃。”行者道:“师父要水吃,便是好了,等我取水去。”即时取了钵盂,往寺后面香积厨取水。
  忽见那些和尚一个个眼儿通红,悲啼便咽,行者道:“你们这些和尚忒小家子样!我们住几日,临行谢你,柴火钱照日算还,怎么这等脓包!想是我那长嘴师父食肠大,吃伤了你的本儿也。”众僧道:“老爷,我这荒山,大大小小也有百十众和尚,每一人养老爷一日,也养得起百十日,怎么敢计较什么食用。”行者道:“既不计较,你却为什么啼哭?”众僧道:“老爷,不知是那里来的妖邪,在这寺里。我们夜晚间着两个小和尚去撞钟打鼓,只听得钟鼓响罢,再不见人回,至次日找寻,只见僧帽、僧鞋丢在后边园里,骸骨尚存,将人吃了。你们住了三日,我寺里不见了六个和尚,故此我们不由的不怕,不由的不伤。因见你老师父贵恙,不敢传说,忍不住泪珠偷垂也。”
  行者闻言,又惊又怒,道:“不消说了,必定是妖魔在此伤人也,等我与你剿除他。”众僧道:“老爷,妖精不精者不灵,一定会腾云驾雾,出幽入冥。老爷,你莫怪我们说:你若拿得他住,便与我荒山除了这条祸根,正是三生有幸了;若还拿他不住呵,却有好些儿不便处。”行者道:“怎叫做好些不便处?”那众僧道:“不瞒老爷说,我这荒山虽有百十众和尚,却都是自小儿出家的,发长寻刀削,衣单破纳缝。早起洗了脸,叉手躬身皈大道;夜来烧了香,降心叩齿念弥陀。因此上也不会伏虎,也不会降龙,也不识魔怪,也不识妖精。你老爷若还惹起那妖魔呵,我百十个和尚只够他一顿饱,一则误了我众生轮回,二则灭了这禅林古迹,这却是好些儿不便处。”
  行者闻言,发怒高叫道:“你这些和尚好呆哩!只晓得那妖精,就不晓得我老孙的行止!”众僧道:“实不晓得。”行者道:“我今日略节说说,你们听着:


  我也曾花果山独自称雄,我也曾灵霄殿大闹天宫。饥时把老君的丹,略略咬了两三颗;渴时把玉帝的酒,轻轻嘑了六七盅。睁着一双金睛眼,天惨淡,月朦胧;拿着一条金箍棒,来无影,去无踪。说甚么大精小怪,那怕他恶虎顽龙!一赶赶上去,跑的跑,躲的躲;一捉捉将来,砑的砑,舂的舂。正是八仙同过海,独自显神通!


众和尚,我拿这妖精与你看看,你才认得我老孙。”众僧听着,暗点头道:“这和尚开大口,说大话,想是有些来历。”都一个个诺诺连声,只有那喇嘛僧道:“且住,你老师父贵恙,拿这妖精不打紧,你两下角斗,倘贻累你师父,不当稳便。”行者道:“有理!有理!我且送凉水与师父吃了再来。”即捧着一钵盂凉水,到方丈里递与师父。
  三藏正当烦渴之时,便捧着水只是一吸,真个“渴时一滴如甘露,药到真方病即除”。行者见长老精神渐爽,眉目既开,就问道:“师父,可吃些汤饭么?”三藏道:“这凉水就是灵丹一般,这病儿减了一半,有汤饭也吃得些。”行者连声高叫道:“我师父好了!要汤饭吃哩!”叫那些和尚忙忙的安排了几桌素食送进。唐僧只吃得半碗儿粉汤,行者、沙僧用了一席,其余的都是八戒一并食之。家火收去,点起灯来,众僧各散。
  三藏道:“我们今住几日了?”行者道:“三整日矣。师父既好了,明日去罢,且让我今晚捉了妖精着。”三藏惊道:“又捉什么妖精?”行者道:“有个妖精在这寺里,等老孙替他捉捉。”唐僧道:“徒弟呀,我的病身未可,你怎么又兴此念?倘那怪有神通,你拿他不住呵!却又不是害我?”行者道:“你好灭人威风!老孙到处降妖,你见我弱与谁的?只是不动手,动手就要赢。”三藏扯住道:“徒弟,常言说得好:‘遇方便时行方便,得饶人处且饶人。操心怎似存心好,争气何如忍气高。’”大圣见师父苦苦阻他,便道:“师父,实不瞒你说,那妖在此吃了人了。”唐僧大惊道:“吃了甚人?”行者道:“我们住了三日,已是吃了这寺里六个小和尚了。”
  长老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他既吃了寺内之僧,我亦僧也,我放你去,只要用心仔细些。”行者道:“不消说。”’
  你看他喜孜孜跳出方丈,径来佛殿看时,天上有星,月还未上,那殿里黑暗暗的。他就吹出真火,点起琉璃。东边打鼓,西边撞钟。响罢,摇身一变,变做个小和尚儿,年纪只有十二三岁,披着黄绢褊衫,白布直裰,手敲着木鱼,口里念经。等到二更时分,残月才开,只听见呼呼的一阵风响。那风才然过处,猛闻得兰麝香熏,环珮声响,即欠身抬头观看。呀!原是一个美貌佳人,径上佛殿。行者口里呜哩呜喇只情念经。那女子近前,一把搂住道:“小长老,念的是什么经?”行者道:“降魔经。”女子道:“别人都自在睡觉,你还念经怎么?”行者道:“许下的,如何不念?”女子搂住与他亲个嘴道:“我与你到后面耍耍去。”行者故意的扭过头去道:“你有些不晓事!”女子道:“我怎的不晓事?从来说‘有缘千里来相会’。趁今宵星光月皎,我和你到后园中交欢去也。”行者闻言,暗点头道:“那几个愚僧,都被色欲引诱,所以伤了性命。他如今也来哄我。”就随口答应道:“娘子,我出家人,年纪尚幼,却不知什么交欢之事。”女子道:“你跟我去,我教你。”行者暗笑道:“也罢,我跟他去,看他怎生摆布。”
  他两个搂着肩,携着手,出了佛殿,径至后边园里。那怪把行者使个绊子腿,跌倒在地,口里“心肝哥哥”的乱叫,将手就去掐他的臊根。行者道:“我的儿,真个要吃老孙哩!”却被行者接住他手,使个小坐跌法,把那怪一辘轱掀翻在地上。那怪口里还叫道:“心肝哥哥,你倒会跌你的娘哩!”行者想到:“不趁此时下手他,还到几时?正是‘先下手为强’。”就一跳跳起来,现出原身,轮铁棒劈头就打。那怪吃了一惊,他心想道:“这个小和尚这等利害!”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唐长老的徒弟姓孙的。他也不惧,便随手架起双股剑,叮叮噹噹的左遮右当。只见阴风四起,残月无光,他两人后园中,各逞神通争闹。
  大圣精神抖擞,棍儿没半点差池。妖精自料敌他不住,猛可的眉头一蹙,计上心来抽身便走。行者喝道:“泼货!那里走?快快来降!”那妖精只是不理,等行者赶到紧急之时,即将左脚上花鞋脱下来,念个咒语,叫:“变!”就变做本身模样,使两口剑舞将来;真身一幌,化阵清风,竟撞到方丈里,把唐三藏摄将去,眨眨眼,就到了陷空山,进了无底洞,叫小的们安排素筵席成亲不题。
  却说行者斗得心焦,闪一个空,一棍把那妖打落下来,乃是一只花鞋。行者晓得中了他计,连忙转身来看师父,那有个师父?只见那呆子和沙僧口里咕咕哝哝说什么。行者怒气填胸,也不管好歹,捞起棍来一片打,连声叫道:“打死你们!打死你们!”那呆子慌得走也没路,沙僧却是个灵山大将,见得事多,就软款温柔,近前跪下道:“兄长,我知道了。想你要打杀我两个,也不去救师父,径自回家去哩!”行者道:“我打杀你两个!我自去救他!”沙僧笑道:“兄长,说那里话!无我两个,真是单丝不线,孤掌难鸣。兄呵!这行囊、马匹,谁与看顾?宁学管、鲍分金,休仿孙、庞斗智。自古道:有虎还得亲兄弟,上阵须叫父子兵。’望兄长且饶打,待天明和你同心戮力,寻师去也。”行者虽是性情刚烈,却也明理察情,见沙僧如此说,便就回心道:“八戒,沙僧,你都起来。明日找寻师父,却要用力。”那呆子听见饶了,恨不得天也许下半边,道:“哥呵!这个都在老猪身上。”
  兄弟们一夜那曾得睡,只坐到天晓,收拾要行。早有寺僧来问:“老爷,那里去?”行者笑道:“不好说。昨日对众夸口。说与你们拿妖精,妖精未曾拿得,倒把我个师父不见了,我们寻师父去哩!”众僧害怕道:“老爷,小可的事倒带累老师,却往那里去寻?”行者道:“有处寻他。”众僧连忙的端了两三盆汤饭,八戒尽力吃饱道;“好和尚,我们寻着师父,再到你这里来耍子。”行者道:“还到这里吃他饭哩!你去天王殿里看看,那女子在否?”众僧道:“老爷,不在了,就是当晚宿了一夜,第二日就不见了。”
  行者喜喜欢欢,谢别众僧,着八戒、沙僧牵马挑担,径回东走。八戒道:“哥哥差了,怎么又往东行?”行者道:“你岂知道?前日那黑松林绑的那个女子,老孙把他认透了,你们都认做好人,今日吃和尚的也是他,摄师父的也是他,你们救得好女菩萨!今既摄了师父,还从旧路上找寻去也。”二人方才叹服,急急同到林内搜寻,那有踪迹。行者心焦,掣出棒来,摇身一变,变做三头六臂,六只手理着三根棒,在林里劈里啪啦的乱打。八戒见了,道:“沙僧,师兄着了恼,寻不着师父,弄做个气心风了。”原来行者打了一路,打出两个老头儿来:一个是山神,一个是土地。上前跪下道。“大圣,山神、土地来见。”八戒道:“好呵,打了一路,打出两个山神、土地。若再打一路,连太岁都打出来也。”行者问道:“山神,土地,汝等在此,专一结伙强盗,强盗得了手,买些猪羊祭赛你;又与妖精打伙儿,把我师父摄来,如今藏在何处?快快的从实供来,免打!”山神慌了,道:“大圣错怪了我耶!妖精不在小神山上,但只夜间风响处,小神略知一二:他在那正南下,离此有千里之遥。那厢有一山,唤做陷空山,山中有个洞,叫做无底洞。是那山里妖精到此变化摄去也。”行者听言,暗自惊心,喝退了二神,收了法身,现出本相,与八戒、沙僧道:“师父去得远了。”八戒道:“远便腾云赶去。”
  呆子就一纵狂风先起,随后是沙僧驾云;那白马原是龙子出身,驮了行李世踏了风雾;大圣即起觔斗,一直南来。不多时,早见一座大山,阻住云脚,都按定云头,落在山上。行者叫:“沙僧,我和你且在此,着八戒先下山凹里打听打听,看端的可有洞府,我们好一齐去寻师父救他。”呆子即放下钯,抖抖衣眼,空着手,跳下高山,找寻路径。
  这一去,毕竟不知好歹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悟元子曰:上回声色之念一动,真假相混,大道阻滞,入于患难之境矣。此回细写遇蹇受病之因,叫学者于真中辨假,假中寻真,追究出以假陷真之故耳。
  篇首“镇海寺众僧,一则是问唐僧取经来历,二则是贪看那女子,攒攒簇簇排列灯下。”取经来历,自有来历,非贪看女子即是取经来历。既问取经,又贪看女子,邪正不分,是非罔辨,是以镇海寺为女子之闺阁,以天王殿为妖精之睡铺。色欲牵绊,四大无力,受病沉重,起坐不得,怎么上马?误了路程,信有然者。其曰:“僧病况疗难进步,佛门深远接天门。有经无命空劳碌,启奏当今别遣人。”真实录也。原其故,皆由“不曾听佛讲经,打了一个盹,往下一失,左脚下踩了一粒米,下界来该有这三日病。”“左”者,错也。“粒米”者,些子也。不曾听佛讲经,即是打盹昏昧,便致脚下行持有错,稍有些子之错,即致三日之病。彼贪看女子而动色欲者,其病宁有日期平?既知其病,当先治其病,治病之道,莫先知其色妖能以伤人为害最烈。
  “三日,寺里不见了六个和尚,不由的不怕,不由的不伤。”怕之伤之无益于事,当思所以降之。降妖之法,非可于一己求,须要知的别有他家不死之方,能以与天争权,窃阴阳,夺造化,得一毕万,独自显神通,妖精不难灭。说到此处,一切不识妖精之众僧,当必暗中点头;受症之病汉,亦必燥气顿化。“真个‘渴时一滴如甘露,药到真方病即除。’”其曰:“这凉水就是灵丹一般,这病儿减了一半”,不亦宜乎?病儿减了一半者,知其色欲之为病也;病儿犹有一半尚存者,还求去其病根也。病根在于一念之间,须要慎独,慎独之功,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也。“吹出真火,点起琉璃灯。”神明内照也。“变小和尚口里念经,等到二更时分。”以逸待劳也。“忽闻的兰麝香熏,环珮声响,即欠身抬头观看。呀!原来是一个美貌佳人。”莫显乎隐,莫见乎微,静中色念忽来也。“妖精戏弄行者,哄行者后国交欢。”邪正相混,邪念乱正念也。当此之时,不识妖精之愚僧,都被色欲引诱,所以伤了性命。惟明眼者,知得是妖精,不为色欲所惑,趁时下手,而能与妖争闹也。但大圣精神抖擞,根儿没半点差池,宜其当时殄灭妖精,何以又中左脚花鞋之计乎?
  “左”者,错也。“花”者,有色之物。“鞋”者,护足之物。
  夫色妖不自来,由念动而来之。修真之道,必须刚柔两用,内外相济。内用柔道,防危以保真;外用刚道,猛力以除假,方能济事。若只顾外而不防内,纵外无半点差池,其如内念变动不测,此念未息,彼念又起,我欲强御其色,而念即着色,虽真亦假,不但不能除假,而反有以陷真。妖精脱左脚花鞋愚我,皆由我之御色着念致之,出乎尔者反乎尔。
  “妖精化清风,把唐三藏摄将去,眨眨眼,就到了陷空山无底洞。”一脚之错,脱空如此,其错宁有底止乎?故行者打八戒沙僧,沙僧道:“无我两个,真是单丝不线,孤掌难鸣。”又曰:“打虎还得亲兄弟,上阵须叫父子兵,望兄长且饶打,待天明和你同心戮力寻师去也。”说出同心戮力,才是刚柔两用,内外相济之道。明理明到此处,察情察到此处,可知独特其刚,无益于事,人我扶持,方能成功。从此出蹇地而去寻真,则真可寻矣。寻真之道,先要知假,假藏于真之中,真不在假之外;真假之分,只在一念之间,念真则无假,念假则失真。此三徒不得不于黑松林旧路上找寻去也。
  黑松林为唐僧动念招妖之处,病根在此,陷真在此。“还于旧路上寻”,寻其病根也。病根在于一念着声色,是病根在念,不在声色。“行者变三头六臂,手里理三根棍,劈里啪啦的乱打。”或疑其陷真由声色而陷,未免执声色,而在声色中乱寻矣。故山神道:“妖精不在小神山上,但闻风响处,小神略知一二,他在正南下,离此有千里之遥,那厢有一山,叫作陷空山,山中有个洞,叫作无底洞,是那山里妖精到此变化摄去也。”说出千里之遥,到此变化摄去,可知声色之妖,因念而来,念不动而妖不生,乃系自失自陷,自落无底,于声色无与!修行者听得此言,能不暗自心惊乎?惊者何?惊其一念之差,千里之失,即便陷空无底,去道已远,急须鉴之于前,成之于后,离去一切尘情,万缘皆空,再打听端的可也。
  诗曰:
  有蹇能止在心知,颠倒阴阳只片时。
  不会其中消息意,些儿失脚便难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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