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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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元子刘一明解西游原旨

  

 

第九十五回      假合形骸擒玉兔   真阴归正会灵元



  却说唐僧,随着国王至后宫,只闻得鼓乐喧天,异香扑鼻,低着头不敢仰视。行者暗里欣然,钉在那毗卢帽顶上,运神光,睁睛观看,又只见那两班彩女,摆列的似蕊宫仙府,锦帐银屏。行者见师父全不动念,暗自里咂嘴夸赞道:“好和尚!身居锦绣心无爱,足步琼瑶意不迷。”
  少时,皇后嫔妃簇拥着公主出鳷鹊宫,一齐迎接,都道声:“我王万岁,万万岁!”慌的个长老战战兢兢,莫知所措。行者早已看破,见那公主头顶上微露出一点妖气,却也不十分凶恶,即忙近耳边叫道:“师父,公主是个假的。”长老道:“是假的,却如何叫他现相?”行者道:“使出法身,就此拿他也。”长老道:“不可!不可!恐惊了主驾。且待君后退散,再使法力。”
  那行者一生性急,那里容得,即现了本相,大咤一声,赶上前,揪住公主,骂道:“好孽畜!你在这里弄假成真,只这等受用,也尽够了。心尚不足,还要骗我师父,破他的真阳,遂你的淫性哩!”唬得那国王呆呆怔怔,后妃跌跌爬爬,宫娥彩女无一个不东躲西藏,各顾性命。三藏战兢兢抱着国王,只叫:“陛下莫怕!莫怕!此是我顽徒使法力,辨真假也。”
  那妖精见事不谐,挣脱了手,解剥了衣服,甩落了钗环首饰,即跑到御花园土地庙里,取出一条碓嘴样的短根,急转身来,乱打行者。行者随即使铁棒劈面相迎。他两个吆吆喝喝,就在花园内斗起,后却大显神通,各驾云雾,在半空中赌斗。吓得那满城百姓心慌,朝里多官胆破。长老扶着国王,只叫;“休惊!劝娘娘与众等莫怕!你公主是个假作真形的,等我徒弟拿住他,方知好歹也。”那些妃子把那衣服钗环拿与皇后看了,道:“这是公主穿戴的,今都丢下,精着身子,与那和尚在天上争打,必定是个妖邪。”此时国王、后妃人等才正了性,望空仰视。
  却说那妖与大圣斗经半日,不分胜败。行者把棒丢起,叫一声:“变!”以一变十,以十变百,半天里好似蛇游蟒搅,乱打妖邪。那妖慌了,将身一闪,化道清风,即奔碧空之上逃走。行者收了铁棒,纵祥光,一直赶来。将近西天门,望见那旌旗闪灼,行者厉声高叫道;“把天门的!挡住妖精,不要放他走了!”真个那天门上,有护国天王帅领着庞、刘、苟、毕四大元帅,各展兵器拦阻。妖邪不能前进,急回头,舍死忘生,使短棍,又与行者相持。
  这大圣轮铁棒迎着,仔细看时,见那短棍儿一头大,一头小,却是舂碓臼的杵头模样的,道:“孽畜!你拿的是什么器械?敢与老孙抵敌!”那妖咬着牙道:“你也不知我这兵器!听我道来:


  仙根是段羊脂玉,磨琢成形不计年。
  浑沌开时已属我,本性生来在上天。
  一体金光和四象,五行瑞气合三元。
  随吾久住蟾宫内,在你金箍棒子前。
  广寒宫里捣药杵,打人一下命归泉。


行者闻说,呵呵笑道:“好孽畜呵!你既住在蟾宫之内,就不知老孙的手段,你还敢在此支吾!快早规相降伏,饶你性命!”那妖道:“我认得你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弼马温,理当让你。但只是破人亲事,如杀父母之仇,故此情理不甘,定要打你!”行者大怒,举棒劈面就打。那妖轮杵来迎,就于南天门前,发狠相持。又斗了十数回,那妖料难取胜,虚丢一杵,将身幌一幌,金光万道,径奔正南上败走。大圣随后追袭。忽至一座大山,妖精按金光,钻入山洞,寂然不见。又恐他遁身回国,暗害唐僧,他认了这山的规模,返云头,径转国内。此时有申时矣。
  那国王、妃后正俱怆惶,只见大圣自云端里落下,叫道:“师父,我来也。”三藏道:“悟空立住,不可惊了圣躬。我问你,假公主之事端的如何?”行者立于鳷鹊宫外,叉手当胸道:“假公主是个妖邪,我与他打了半日,他战不过我,败回正南上一座山上。我急追至山,无处寻觅,恐怕他来此害你,特地回顾。”国王听说,扯着唐僧问道:“既然假公主是个妖邪,我真公主在于何处?”行者应道:“待我拿住假公主,你那真公主自然来也。”那后妃等闻得此言,都解了恐惧,一个个上前拜告道:“望圣僧救得我真公主来,必当重谢。”行者道;“此间不是我们说话处,请陛下与我师出宫上殿,娘娘等各转回宫,召我师弟八戒、沙僧来,保护师父,我却好去降妖。一则分了内外,二则免我悬挂。必当辨明此事,以表我一场心力。”国正感谢不已,途与唐僧携手出宫,径至殿上,众宫妃各各回宫。一壁厢叫备素膳,一壁厢召八戒、沙僧。须臾间,二人早至,行者备言前事,叫他两个用心护持。
  这大圣纵云飞空而去,径至正南方那座山上寻找。原来那妖到此山钻入窝中,将门儿使石块挡塞,藏隐不出。行者寻一会,不见动静,心甚焦恼,念动真言,唤出那山神、土地,问道:“这山叫做什么名字?此处有多少妖精?从实说来,饶你罪过!”二神告道:“大圣,此山唤做毛颖山,山中只有三处兔穴。亘古至今,没甚妖精,乃五环之福地也。大圣要寻妖精,还是西天路上去有。”行者道:“我方才赶一妖精到此,如何不见?”二神听说,即引行者去那三窟中寻找。先到山脚下窟边看处,亦有几个草兔儿,也惊得走了。寻至绝顶上窟中看时,只见两块大石头将窟门挡住。土地道:“此间必是妖邪赶急钻进去也。”行者即使铁棒撬开石块,那妖果藏在里面,“呼”的一声,就跳将出来,举杵来打。行者轮棒架住。唬得那山神倒退,土地忙奔。那妖口里骂着山神、土地道:“谁叫你引他往这里来找寻!”他支支撑撑的,抵着铁棒,且战且退,奔至空中。却又天色晚了,这行者愈发狠性,恨不得一棒打杀。
  忽听得九霄碧汉之间有人叫道:“大圣,莫动手!”行者回头看时,原来是太阴星君,后带着姮娥仙子,降彩云到于当面。慌得行者收了棒,躬身施礼道:“老太阴往那里去?”太阴道:“与你对敌的这个妖邪,是我广寒宫捣玄霜仙药之玉兔。他私自偷开玉关金锁,走出宫来,经今一载。我算他目下有伤命之灾,特来救他性命,望大圣看老身饶他罢。”行者喏喏连声道:“不敢!不敢!怪道他会使捣药杵!原来是个玉兔儿。老太阴不知,他摄藏了天竺国王之公主,却又假合真形,欲破我师父之元阳,其情罪实难轻恕。”太阴道:“你却不知。那国王之公主也不是凡人,原是蟾宫中之素娥。二十年前,他曾把玉兔儿打了一掌,却就思凡下界。一灵之光,遂投于国王正宫皇后之腹,得为公主。这玉兔儿怀那一掌之仇,故于旧年私走出宫,抛素娥于荒野。但只是不该欲配唐僧,此罪真不可逭。幸汝留心,识破真假,却也未曾伤损你师。万望看我面上,恕他之罪,我收他去也。”行者笑道:“既有这些因果,老孙也不敢抗违。只是你收了玉兔儿,恐那国王不信,敢烦太阴君同众仙妹将玉兔儿拿到那厢,对国王明证明证。一则显老孙之手段,二来说那素娥下降之因由,然后着那国王取素娥公主之身,以免显报之意也。”太阴君听说,用手指定那妖,喝道:“孽畜!还不归正同来!”玉兔打个滚,现了原身。大圣见了,不胜欣喜,踏云光,向前引导。那太阴君领着众姮娥仙子,带着玉兔儿,径转天竺国界。
  此时正黄昏,看看月上,谯楼方才擂鼓,那国王与唐僧等尚在殿上,正议退朝,只见正南上一片彩霞,光明如昼,又闻得大圣厉声高叫道:“天竺陛下,请出你那皇后嫔妃看者:这宝幢下乃月宫太阴星君,两边的仙妹是月里嫦娥,这个玉兔儿却是你家的假公主,今现真相也!”那国王即召皇后妃嫔与宫娥彩女等众朝天礼拜,他和唐僧及多官亦俱望空拜谢,满城中各家各户,也无一人不设香案叩头念佛。正观看处,猪八戒动了欲心,忍不住跳在空中,把霓裳仙子扭住道;“姐姐,我与你是旧相识,我和你耍子儿去也。”行者上前揪着八戒,打了两掌,骂道:“你这个村泼呆子!此是什么去处,敢动淫心?”八戒道;“拉闲散闷耍子而已。”那太阴君即命转仙幢,与众姮娥收回玉兔,径上月宫而去。
  行者把八戒揪落尘埃。这国王在殿上谢了行者,又问前因,道:“多感神僧大法力,捉了假公主,朕之真公主却在何处也?”行者道:“你那真公主也不是凡胎,就是月宫里素娥仙子。因二十年前他将玉兔儿打了一掌,就思凡下界。那兔儿怀恨前仇,所以于旧年偷走下来,把素娥摄抛荒野,他却变形哄你。这段因果,是太阴君亲口才与我说的。今日既去其假者,明日请御驾去寻其真者。”国王闻说,止不住腮边流泪道:“孩儿!我自幼登基,虽城门也不曾出去,却叫我那里去寻你也!”行者笑道:“不须烦恼。你公主现在给孤布金寺里,今且各散,到天明我还你个真公主便了。”众官拜伏奏道:“我王且心宽。这几位神僧,乃腾云驾雾之佛,必知未来过去之因由。明日烦神僧同去一寻,便知端的。”国王依言,即请至留春亭摆斋安歇。正是那:


  铜壶玉漏月华明,金铎叮噹风送声。
  杜宇正啼春去半,落花无语近三更。


  这一夜,国王退了妖气,陡长精神。至五更三点,复出临朝。朝毕,命请唐僧四众。长老随至朝上行礼,大圣三人一同打个问讯。国王欠身道:“昨所云公主孩儿,敢烦神僧一同寻救。”长者即将布金寺女子装疯之事细说一遍,国王听罢,放声大哭。早惊动三宫六院,都来问及前因,无一人不悲痛者。良久,国王便问:“布金寺离城多远?”三藏道:“只有六十里路。”国王遂传旨:“着东西二宫守殿,太师卫国,朕同正宫皇后帅多官、神僧赴布金寺取公主也。”
  当时摆驾,一行出朝。行者就跳在空中,把腰一扭,先到了寺里。众僧慌忙跪接,道:“老爷去时与众步行,今日何从天上下来?”行者笑道:“你那老师在于何处?快叫他出来,排设香案接驾。天竺国王、皇后、多官与我师父都来了。”众僧不解其意,即请出那老僧。老僧见了行者,倒身下拜,道:“老爷,公主之事如何?”行者把上项事备陈了一遍。那老僧又磕头拜谢,行者搀起道:“且莫拜,快安排接驾。”众僧才知后房里锁的是个女子,一个个惊惊喜喜,便都去摆香案,穿袈裟,撞起钟鼓等候。
  不多时,王驾早到于山门之外。只见那些众僧齐齐整整俯伏迎拜,又见行者立在中间,国王道;“神僧何先到此?”行者笑道:“老孙把腰略扭扭儿就到了,你们怎么就走了这半日?”随后唐僧等俱到,即引驾到于后面房边。那公主还装疯乱说哩!老僧跪指道:“此房内就是旧年风吹来的公主娘娘。”即忙打开锁,开了门。国王与皇后见了公主,形容认得,近前一把搂抱道:“我的受苦的儿呵!你怎么遭这等折磨,在此受罪!”真是父母子女相逢,比他人不同,三人抱头大哭。哭了一会,叙毕离情,即令取香汤与公主沐浴更衣,上辇回国。
  行者又对国王拱手道:“老孙还有一事奉闻。”国王答礼道:“神僧有何吩咐?”行者道:“他这山名为百脚山,近来说有蜈蚣成精,黑夜伤人,往来行旅甚为不便。我思蜈蚣惟鸡可以降伏,可选绝大雄鸡千只,撒放山中,除此毒虫。就将此山名改换改换,赐文一道敕封,只当谢此僧供养公主之恩也。”国王甚喜,领诺,随差官进城取鸡;又改山名为宝华山,仍着工部办料重修,赐与封号,唤做“敕建宝华山给孤布金寺”。把那老僧封为“报国僧官”,永远世袭,赐俸米三十六石。僧众谢了恩,送驾回宫。公主入宫,各各相见,安排筵宴,与公主释闷贺喜。后妃母子复聚首团圆,国王君臣亦并欢喜,饮宴一宵。
  次早,国王传旨:“召丹青图下圣僧四众喜容,供养在镇华阁上。”又请公生重整新妆,出殿谢四众救苦之恩。谢毕,唐僧辞王西去,那国王那里肯放!大设佳宴,一连吃了五六日。国王见他们拜佛心重,苦留不住,遂与金银二百锭,宝贝各一盘奉谢。师徒们一概不受。国王即叫摆銮驾,请老师父登辇,差官远送。那君臣土民人等,俱各叩谢不尽。及至前途,又见众僧叩送,俱不肯回去。行者只得捻个诀,往《巽》地上吹口气,一阵暗风,把送的人都迷了眼目,方才得脱身而去。这正是:


  沐尽恩波归了性,出离金海悟真空。


  毕竟不知前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悟元子曰:上回言先天后天来因矣,然先天后天之来因已明,而先天后天之真假来因,犹未之辨。故此回实写出真假邪正,使学者除假存真,由真化假,以完配金丹之大道耳。
  陆子野曰:“正人行邪法,邪法悉归正。邪人行正法,正法悉归邪。”上阳子云:“形以道全,命以术延,术即法,法即术;法所以别邪正,术所以夺造化。”若知阴阳之真假,而无法以施之,则真假相混,假者不见假,真者不见真;真假终为祸,而真非我有,何贵于知?然法从何而施?是在法眼静观,慧剑高悬;临炉之际,不即不离,勿忘勿助;因时制宜,随机应变;以逸待劳,以静待动;在泥水中拖船,于大火里栽莲;摘出墙之鲜花,采蕊珠之甘露;身居锦锈而心无爱,足步琼瑶而意不迷;内外无着,全不动念耳。
  “行者早已看破,见那公主头上,微露出一点妖气,却也不十分凶恶。”妖精为月中玉兔,阴中之阳,水中之金,《坎》卦是也。《坎》外阴,故“微露一点妖气”。《坎》有孚,故“不十分凶恶”。独是《坎》中之阳,在《坤》中则为假,在《坎》宫则为真,真中有假,假中有真,故曰“假公主”也。“行者早已看破,在唐僧耳边叫道:‘公主是个假的。’长老道:‘是假的,却如何叫她现相?’行者道:‘使出法身,就此拿他也。’”盖假有假相,真有真相,识其假,必叫现其假,而后可以使假归真。然不能使出法身真相,则妖精之假相,仍不可得而辨。行者使出法身拿他,是知之真而行之果,以真灭假,使假现相之正法眼,教外别传之大法门,故是耳边密传,而不与人知也。
  “行者现了本相,大咤一声,揪住公主骂道;‘你在这里弄假成真,只这等受用,也尽够了。心尚不足,还要骗我师父,破他的真阳,遂你的淫性哩!’”《坎》中之阳,原非《坤》中之物,因《乾》、《坤》一姤,《坤》索《乾》之中爻,《坤》实而成《坎》,则《坤》已失其中之真,而为中之假矣。然《坎》外阴而内阳,假中有真,是弄假成真也。《坤》既得《乾》中之阳而成《坎》,则其中之阴,遂入于《乾》宫而成《离》,由是火上水下,火水不济,顺行后天造化,以阴姤阳,不至《剥》尽其阳而不止。其曰“心尚不足,破他的真阳,遂你的淫性”,真实不妄。此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真中还有假,若非行者大咤一声,揪住打骂,以大制小、以一制二、以阳制阴、以真制假,其不为以假灭真、以阴剥阳、以二蔽一、以小害大也几希。此等真假,不可不辨。故三藏抱住国王道:“此是我顽徒使法力,辨真假也。”然则此等惊天动地,天下希有之事,岂无法力者所能作乎?
  “妖精见事不谐,挣脱了手,解剥了衣服,甩落了首饰。”是脱《坎》外之假,而就《坎》内之真,现出《坎》中之真阳也。“到御花园土地庙,取出一条碓嘴样的短很。”是去《离》外之动,而用《离》内之静,取出《离》内之真阴也。然《离》中之阴虽为真阴,《坎》中之阳虽为真阳,若不用真火煅炼,而调和之,则《坎》中之阳不能上实于《离》,《离》中之明不能下虚于《坎》,终是以假侵真,而不能以真化假。
  “行者与妖精大显神通,在半空中赌斗。”正真假相混,以真化假,借假修真,而不容以假乱真也。故唐僧扶国王道:“你公主是个假作真形的,若拿住他方知好歹。”以见火候不到,而假者仍在,真者犹未可见也。然“横着身子,与和尚在天上挣打”,是己精一入中,《坎》、《离》相济,和合丹头之时。何以妖精化清风逃去西天门,行者叫把天门的不要放走乎?盖妖为《坎》中一阳,《坎》中之阳,乃水中之金,金属西方,五行顺行,金生水;五行逆运,水生金。妖精逃于西方,子报母恩,归于金之本位,然返其本,未经真火炼尽余阴,犹有其假,未肯现真,不叫把天门的放去,正欲炼其阴耳。
  “妖所拿短根,一头大一头小。”此《兑》金之本相。《兑》之上为一阴爻,下为二阳爻故也。诗中云:“羊脂玉”,“在上天”,“一体金光和四象,五行端气合三元”。皆指《兑》之一阴,为《坤》宫之土而言。“随吾久住蟾宫内,在你金箍棒子前。”蟾者,金蟾,金箍棒亦金类,土能生金。“广寒宫里捣药杵,打入一下命归泉。”广寒为纯阴之地,即《坤》之象。土在《坤》宫则为真,而能生物,故曰捣药杵;土离《坤》宫则为假,而能伤物,故曰命归泉。若然,则此《兑》金之阴,不可不炼也明矣。
  “那妖精难取胜,将身一幌,金光万道,径奔正南上败走。忽至一座大山,钻入山洞,寂然不见。”自西至南,西南《坤》位,金入水乡,金火同官,金因火炼而成形,火困金明而返本。正大药生产之乡,金丹下手之时。《易》曰:“西南得朋,乃与类行。”丹经云:“要知产药川源处,只在西南是本乡。”皆以明西南生药之一时,圣人运动阴符阳火,于此一时中,潜夺造化,以为丹母,良有妙旨。若非以法追摄,则此一时亦不易得,幸而得之,时不可失。盖此一时,有先天真一之祖气存焉。此气“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易失而难寻,易走而难制。故仙翁于此处提出:“恐他遁身回国,暗害唐僧。径回国内,此时有申时矣。”“申”者,中而有一,即“中有一宝”之义。“有申时”,即中有一宝之时。知的此时,方能辨出真假;不知此时,而真假犹未可辨。若知此事,而未到此时,则真假不分,而亦不能辨。此时有申时矣,而真假显然矣。
  “国王问道:‘假公主是个假的,我真公主在于何处?’行者道:‘待我拿住假公主,真公主自然来也。’”夫真之不见,皆由假之所蔽,拿住假的,真的自然来。是以真除假,借假归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假之为用神矣。提纲所云:“假合形骸擒玉兔”者,正是此意。然擒拿之妙,须要火候,内外兼用,不得舍此求彼,顾头失尾。故行者道:“八戒沙僧,保护师父,我却好去降妖。一则分了内外,二则免得悬挂,必当明辨此事”,即《悟真》云:“内药还同外药,内通外亦须通。丹头和合类相同,温养两般作用。自有天然真火,炉中赫赫长红。外炉加减要勤功,妙绝无过其种。”“八戒沙僧护持唐僧”者,木土内运,天然真火也;“行者降妖辨明真假”,金水外运,外炉加减,妙绝无过真种也。
  “土地说出毛颖山,山中有三处兔穴,乃五环福地,大圣要寻妖精,还是西方路上去有。”“毛”者,“三”、“勾”,即三日月出庚方之旨。“颖”者,颖悟,来复之义。三兔穴仍取三日之象,三日一阳来复,乃金丹现象之时。得之者,可以会三家,攒五行,脱生死,出轮回,超凡入圣,长生不老,谓之五环福地,谁曰不然?“妖精还是西方有”者,《兑》也,“山顶上两块大石”,即兑卦爻图略
(上一阴,下二阳)之象。“行者使棒撬开,那妖‘呼’的一声,就跳将出来。”去其《兑》之两大,还其《坤》之三阴,由《兑》至《坤》,动极而静,故有太阴星君从空而来矣。静极则必又动,故太阴说出妖精为广寒宫捣药玉兔。积阴之下,一阳来复,贞下起元,天地之心于此复见,为金丹大道之药物。三丰所谓“偃月炉中摘下来,添年寿,减病灾”者是也。
  然不知先天后天,阴阳盈虚消长之理,则假合真形,假瞒其真,真藏假中,而真假莫辨,金丹难成。太阴说出“素娥把玉免打了一掌,思凡下界,投于国王皇后之腹,为公主玉兔怀一掌之仇,私出宫门,抛素娥于荒郊”,一段因果。可知玉免本不假,因素娥一掌而假之;素娥未全真,因玉兔私仇而真之。此何以故?盖素娥天宫之物,《乾》阳之象,阳极则必反阴而思姤。打玉兔一掌者,求姤也。一姤《乾》中之阳,下陷于《坤》,《坤》实而成《坎》,《乾》虚而成《离》,即是思凡下界,而投皇后之腹。由是先天《乾》、《坤》变为后天《坎》、《离》,火水不济,岂不是月中玉兔,金逢望后,一阴来生,怀仇私出,真中变假,而抛素娥于荒郊之外也?然则玉兔即素娥,素娥即玉兔。非五兔之外,别有素娥;素娥之外,别有玉兔。所谓玉兔者,就丹道而言;所谓素娥者,就造化而言。曰真假者,特以先后天言之。以先天而论,则素娥为真,玉兔为假;以后天而论,则玉兔为真,素娥为假。素娥之真,因玉兔而真之;玉兔之假,因素娥而假之。未姤之前,玉兔素娥无真假之别;既姤之后,玉兔素娥有真假之分。是素娥打玉兔一掌,素娥自打之;玉兔怀一掌之仇,素娥自仇之。“素娥思凡下界,投于皇后之腹。”即是玉免私出宫去,以假变真,真而假,假而真,无非一姤为之。留心识破真假,则知这些因果,须要在一阴来姤娠》处明证,而施法返本;更宜于一阳来《复》处认定,而现象归真。
  “大圣太阴星君,带玉兔径转天竺国。此时黄昏,看看月上,正南上一片彩霞,光明如昼。”即《悟真》所谓“偃月炉中玉蕊生,朱砂鼎内水银平。只因火力调和后,种得黄芽渐长成”也。“行者空中叫醒天竺国王皇后嫔妃,指说月宫太阴星君,玉兔假公主,今现真相。”以见金丹大道,原在后天中返先天,假相中现真相,非色非空,有阴有阳,法财并用,人我共济,借假修其,以真化假,即《悟真》所谓“调和铅汞要成丹,大小无伤两国全。若问真铅是何物,蟾光终日照西川”也。提纲“真阴归正会灵元”者,正在于此。
  夫此灵元至宝,人人具足,个个圆成,处圣不增,处凡不减。迷徒每不得真传,往往认假为真,流于采取,而动淫欲,抑思此乃作佛成仙之道,岂可以动淫欲而成?噫!“此般至宝家家有,自是愚人识不全。”何哉?“太阴收回玉免,径上月宫”者,外丹已成也;“国王谢了行者,又问前因”者,内丹须修也。外丹了命之事,内丹了性之事。了命者去其假,了性者修其真。今日既去其假,明日去寻其真,此理之所必然。盖假者既去,何愁寻真?真者现在,布金寺里,不必别铸钳锤,另造炉鼎,而真即可得。盖以真即在假之中,无即在有之中,了命之后而须了性,有为事毕而须无为,温养火候,超脱圣胎,明心见性,极往知来,正在此时。说到这里,有为无为,知行并用,真空妙有,性命双修,方知不在人心上作功夫,而布金寺所曰“悲切之事”,可以大明矣。
  “行者到布金寺,把上项事备陈一遍,众僧方知后房里锁的是个女子。”噫!悲切之事,须在布金寺问出来因;真假之别,当向天竺国辨其邪正。不知布金寺之悲切,难辨天竺国之真假;不辨天竺国之真假,难明布金寺之悲切。真假已辨,悲切已明,照见三千大千世界,如一毫端,不复为百脚山之阻滞,从此母子聚首团圆,君臣共喜饮宴。无亏无损,仍是当日面目;保命全形,依然旧时家风。
  “丹青留下四众喜容,供养在镇华阁上。”是写其真金不坏,为后世去假认真之图样。“又请公主重整新妆,出殿谢四众救苦之恩。”乃示其整旧如新,为天下救苦脱难之法船。“拜佛心重,苦留不住。”须知安乐之境而不可过恋。“众僧不回,暗风迷眼。”当在尘缘之处而对景忘情。结云:“沐尽恩波归了性,出离金海悟真空。”真空不空,不空而空,非心非佛,妙道在斯矣。
  诗曰:
  真中有假假藏真,假假真真定主宾。
  金火同宫还本相,阴阳浑化脱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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