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主页

原著欣赏

戏曲影视

全国学会

历届会议

续书种种

作者研究

学者介绍

论文索引

专著介绍

版本研究

热门话题

珍奇收藏

民间故事

连 环 画

儿童乐园

留 言 处

名城淮安

专家论坛

研 究 会

 01-10-27 10:18

 01-10-27 10:18

上一篇 下一篇

西游记宫

书         库

张书绅批评新说西游记

 

第014回   心猿歸正 六賊無踪

[原著作者:吴承恩]

此謂修身在正其心。

 

六賊者何?耳、目、鼻、舌、身、意,凡好惡之不正者,皆是也。説一個心猿歸正,則從前之盗酒偷丹,一任六賊之所欲而不正也。可名雖有六,其實皆聚於一心。故一心正,用之皆正,一心不正,用之皆不正,而為魔矣。總之,一心用在正處,邪念自不妄生,此六賊之所以無踪也。

子房之擊秦王,原是按不住心頭火起,所以黄石進履,正是教其忍耐此心。此處提出,明明言不能忍者,不足以成大器。乃行者以一言之不合,輙忿然遠颺,正與子房是一様的病,如何成得正果?取的真經?故點出此圖,非只感行者,正以感悟一切後世之取經者。

 

  

佛即心兮心即佛,心佛從來皆要物。

若知無物又無心,便是真如法身佛。

法身佛,沒模樣,一顆圓光涵萬象。

無體之體即真體,無相之相即實相。

非色非空非不空,不來不向不回向。

無異無同無有無,難捨難取難聽望。

內外靈光到處同,一佛國在一沙中。

一粒沙含大千界,一個身心萬法同。

知之須會無心訣,不染不滯為淨業。

善惡千端無所為,便是南無釋迦葉。

 

却説那劉伯欽與唐三藏 後緊箍經正相關照。驚驚慌慌,又聞得呌聲“師父來也”。衆家僮道:“這呌的必是那山脚下石匣中老猿。”石者實也,籠起正心,便已照下意誠。太保道:“是他,是他!”三藏問:“是甚麼老猿?”太保道:“這山舊名五行山,回照前文,恰是正心的正靣。因我大唐王征西定國,改名兩界山。先年間曾聞得老人家説:‘王莽簒漢之時,是個欲修其身而不正其心者。此是一反。天降此山,下壓着一個神猴,按下“知至”,便領得“正其心”三字之脉。不怕寒暑,不喫飲食,自有土神監押,教他饑飡鐵丸,渇飲銅汁。自昔到今,凍餓不死。’這呌必定是他。長老莫怕,我們下山去看來。”三藏只得依從,牽馬下山。行不數里,只見那石匣之間,果有一猴,露着頭,伸着手,亂招手道:“師父,你怎麼此時纔來?如怨如慕,極得“正”字之妙。來得好,來得好!救我出來,我保你上西天去也!”一心向道,足見其正。這長老近前細看,你道他是怎生模樣:

 

尖嘴縮腮,金睛火眼。頭上堆苔蘚,耳中生薜蘿。鬢邊少髮多靑草,頷下無鬚有綠莎。眉間土,鼻凹泥,十分狼狽,指頭粗,手掌厚,塵垢餘多。還喜得眼睛轉動,喉舌聲和。語言雖利便,身體莫能那[原作“邪”]。正是五百年前孫大聖,今朝難滿脫天羅。

 

這太保誠然膽大,走上前來,與他拔去了鬢邊草,頷下莎,膩塵掩,此身之不修甚矣。問道:“你有甚麼説話?”那猴道:“我沒話説,教那個師父上來,我問他一問。”三藏道:“你問我甚麼?”那猴道:“你可是東土大唐差往西天取經去的麼?”三藏道:“我正是,你問怎麼?”那猴道:“我是五百年前大鬧天宫的齊天大聖,只因犯了誑上之罪,被佛祖壓於此處。只寫當年其心不正,以致其身不修,此翻於題更妙。前者有個觀音菩薩,領佛旨意,上東土尋取經人。我教他救我一救,他勸我再莫行兇,歸依佛法,盡慇懃保護取經人,提正心,便已伏定緊箍呪。往西方拜佛,功成後自有好處。故此晝夜提心,晨昏弔膽,只等師父來救我脫身。點“心”字,次點“身”字,眉目分明。我願保你取經,與你做個徒弟。”三藏聞言,滿心歡喜道:“你雖有此善心,又蒙菩薩教誨,願入沙門,只是我又沒斧鑿,如何救得你出?”那猴道:“不用斧鑿,你但肯救我,我自出來也。”三藏道:“我自救你,你怎得出來?”那猴道:“這山頂上有我佛如來的金字壓帖。你只上山去將帖兒揭起,我就出來了。”三藏依言,回頭央凂劉伯欽道:“太保呵,我與你上山走一遭。”伯欽道:“不知真假何如!”那猴高呌道:“是真!决不敢虛謬!”伯欽只得呼喚家僮,牽了馬匹。他却扶着三藏,復上高山,攀藤附葛,只行到那極巔之處,果然見金光萬道,瑞氣千條,有塊四方大石,石上貼着一封皮,却是“唵、嘛、呢、叭、□[左“口”右“迷”]、吽”六個金字。蘇晉翻經云:南無阿彌陀佛。三藏近前跪下,朝石頭,看着金字,拜了幾拜,望西禱祝道:“弟子陳伭奘,特奉旨意求經,果有徒弟之分,揭得金字,救出神猴,同證靈山。若無徒弟之分,此輩是個兇頑怪物,哄賺弟子,不成吉慶,便揭不得起。”祝罷,又拜。拜畢,上前將六個金字輕輕揭下。只聞得一陣香風,劈手把壓帖兒刮在空中,呌道:“吾乃監押大聖者。今日他的難滿,吾等回見如來,繳此封皮去也。”嚇得個三藏與伯欽一行人,望空禮拜。徑下高山,又至石匣邊,對那猴道:“揭了壓帖矣,你出來麼。”那猴懽喜,呌道:“師父,你請走開些,我好出來,莫驚了你。”

伯欽聽説,領着三藏,一行人回東即走。走了五七里遠近,又聽得那猴高呌道:“再走,再走!”三藏又行了許遠,下了山,只聞得一聲响喨,真個是地裂山崩。衆人盡皆悚懼,只見那猴早到了三藏的馬前,赤淋淋跪下,赤身露體,此身之不修也久矣。道聲:“師父,我出來也!”對三藏拜了四拜,急起身,與伯欽唱個大喏道:“有勞大哥送我師父,又承大哥替我臉上薅草。”謝畢,就去收拾行李,扣背馬匹。那馬見了他,腰軟蹄矬,戰兢兢的立站不住。蓋因那猴原是弼馬溫,在天上看養龍馬的,有些法則,故此凡馬見他害怕。

三藏見他意思,實有好心,真個象沙門中的人物,便呌:“徒弟呵,你姓甚麼?”猴王道:“我姓孫。”三藏道:“我與你起個法名,却好呼喚。”猴王道:“不勞師父盛意,我原有個法名,呌做孫悟空。”人心之不正,皆因不曾悟得這一字。三藏歡喜道:“也正合我們的宗派。你這個模樣,就象那小頭陀一般,我再與你起個混名,稱為行者,好麼?”悟空道:“好,好,好!”自此時又稱為孫行者。《大學》之道,雖賴此心之明,實賴此身之行,故曰行者。蓋即行此十萬八千之大道者也。

那伯欽見孫行者一心收拾要行,却轉身對三藏唱個喏道:“長老,你幸此間收得個好徒,甚喜甚喜,此人果然去得。我却吿回。”三藏躬身作禮相謝道:“多有拖步,感激不勝。回府多多致意令堂老夫人,令荊夫人,貧僧在府多擾,容回時踵謝。”伯欽回禮,遂此兩下分別。

 

却説那孫行者請三藏上馬,他在前邊,背着行李,赤條條,拐步而行。回思齊天府赭黄袍,不覺大笑。不多時,過了兩界山,忽然見一只猛虎,咆哮剪尾而來,三藏在馬上驚心。行者在路傍歡喜道:“師父莫怕他,他是送衣服與我的。”錦毛虎欲作彩霞衣,寫“修”字絕妙。放下行李,耳朶裏拔出一個針兒,迎着風,幌一幌,原來是個碗來粗細一條鐵棒。他拿在手中,笑道:“這寳貝,五百餘年不曾用着他,今日拿出來掙件衣服兒穿穿。”講修身,必要抱定正心,方得全題之妙。你看他拽開步,迎着猛虎,道聲:“業畜,那里去!”那隻虎蹲着身,伏在塵埃,動也不敢動動。却被他照頭一棒,就打的腦漿迸萬點桃紅,牙齒噴幾點玉塊,諕得那陳伭奘滾鞍落馬,咬指道聲:“天那,天那!劉太保前日打的斑斕虎,還與他鬭了半日。今日孫悟空不用爭持,把這虎一棒打得稀爛,正是強中更有強中手!”

行者拖將虎來道:“師父略坐一坐,等我脫下他的衣服來,穿了走路。”三藏道:“他那里有甚衣服?”行者道:“師父莫管我,我自有處置。”好猴王,把毫毛拔下一根,吹口仙氣,呌:“變!”變作一把牛耳尖刀,從那虎腹上挑開皮,往下一剝,剝下個囫圇皮來,刴去了爪甲,割下頭來,割個四四方方一塊虎皮,提起來,量了一量道:“闊了些兒,一幅可作兩幅。”拿過刀來,又裁為兩幅。收起一幅,把一幅圍在腰間,路傍揪了一條葛籐,緊緊束定,遮了下體 是三年的戰船,先算一小修。道:“師父,且去,且去!到了人家,借些針綫,再縫不遲。”他把條鐵棒,捻一捻,依舊相個針兒,收在耳裏,背着行李,請師父上馬。

兩個前進,長老在馬上問道:“悟空,你纔打虎的鐵棒,如何不見?”行者笑道:“師父,你不曉得。為下“知”字一挑。我這棍,本是東洋大海龍宫裏得來的,喚做天河鎮底神珍鐵,又喚做如意金箍棒。當年大反天宫,甚是虧他。隨身變化,要大就大,要小就小。剛纔變做一個绣花針兒模樣,收在耳內矣。但用時,方可取出。”三藏聞言暗喜。又問道:“方纔那只虎見了你,怎麼就不動動,讓你自在打他,何説?”悟空道:“不瞞師父説,莫道是隻虎,就是一條龍,見了我也不敢無禮。乘勢挑下,並無痕跡。我老孫,頗有降龍伏虎的手叚,翻江攪海的神通,見貎辨色,聆音察理,照下“知至”,更得其妙。大之則量於宇宙,小之則攝於毫毛!變化無端,隱顯莫測。剝這個虎皮,何為稀罕?若到那疑難處,看展本事麼!”三藏聞得此言,愈加放懷無慮,策馬前行。師徒兩個走着路,説着話,不覺得太陽星墜。但見:

 

燄燄斜暉返照,天涯海角歸雲。千山鳥雀噪聲頻,覔宿投林成陣。野獸雙雙對對,回窩族族羣羣。一鉤新月破黄昏,萬點明星光暈。

 

行者道:“師父走動些,天色晚了。那壁廂樹木森森,想必是人家莊院,我們赶早投宿去來。”三藏果策馬而行,徑奔人家,到了莊院前下馬。行者撇了行李,走上前,呌聲:“開門,開門!”那裏靣有一老者,扶笻而出,吻喇的開了門,看見行者這般惡相,腰繫着一塊虎皮,好似個雷公模樣,諕得脚軟身麻,口出譫語道:“鬼來了,鬼來了!”外洋的番子,就是活鬼。三藏近前攙住呌道:“老施主,休怕。他是我貧僧的徒弟,不是鬼怪。”既不是鬼,為何打扮的這様?老者擡頭,見了三藏的靣貎淸奇,方纔立定,問道:“你是那寺裏來的和尙,帶這惡人上我門來?”三藏道:“我貧僧是唐朝來的,往西天拜佛求經,適路過此間,天晚,特造檀府借宿一宵,明早不犯天光就行。萬望方便一二。”老者道:“你雖是個唐人,那個惡的却非唐人。”悟空厲聲高呼道:“你這個老兒全沒眼色!唐人是我師父,我是他徒弟!我也不是甚‘糖人、蜜人’,我是齊天大聖。直截痛快。天然有此奇句。你們這里人家,也有認得我的,我也曾見你來。”那老者道:“你在那里見我?”悟空道:“你小時不曾在我靣前扒柴?不曾在我臉上挑菜?”老者道:“這廝胡説!你在那里住?我在那里住?我來你靣前扒柴挑菜!”悟空道:“我兒子便胡説!你是認不得我了,非是不能認,修得不敢認矣。我本是這兩界山石匣中的大聖。你再認認看。”老者方纔省悟道:“你倒有些相他,但你是怎麼得出來的?”悟空將菩薩勸善、令我等待唐僧揭帖脫身之事,對那老者細説了一遍。老者却纔下拜,將唐僧請到裏靣,即喚老妻與兒女都來相見,具言前事,個個忻喜。又命看茶,茶罷,問悟空道:“大聖呵,你也有年紀了?”悟空道:“你今年幾嵗了?”老者道:“我痴長一百三十歲了。”行者道:“還是我重子重孫哩!我那生身的年紀,我不記得是幾時,但只在這山脚下,已五百餘年了。”老者道:“是有,是有。我曾記得祖公公説,此山乃從天降下,就壓了一個神猴。只到如今,你纔脫體。我那小時見你,是你頭上有草,臉上有泥,還不怕你。如今臉上無了泥,頭上無了草,却像瘦了些,腰間又箍了一塊大虎皮,氣點綴修身,無不奇妙。與鬼怪能差多少?”

一家兒聽得這般話説,都呵呵大笑。這老兒頗賢,即令安排齋飯。飯后,悟空道:“你家姓甚?”老者道:“舍下姓陳。”三藏聞言,即下來起手道:“老施主,與貧僧是華宗。”行者道:“師父,你是唐姓,怎的和他是華宗?”三藏道:“我俗家也姓陳,乃是唐朝海州弘農郡聚賢莊人氏。我的法名呌做陳伭奘。只因我大唐太宗皇帝賜我做御弟三藏,指唐為姓,故名唐僧也。”那老者見説同姓,又十分歡喜。行者道:“老陳,左右打攪你家。我有五百多年不洗澡了,你可去燒些湯來,與我師徒們洗浴洗浴,是一様修法。一發臨行謝你。”那老兒即令燒湯拿盆,掌上燈火。師徒浴罷,坐在燈前,行者道:“老陳,還有一事累你,有針線借我用用。”那老兒道:“有,有,有。”即教媽媽取針線來,遞與行者。行者又有眼色,見師父洗浴,脫下一件白佈短小直裰未穿,他即扯過來披在身上,却將那虎皮脫下,聯接一處,打一個馬靣樣的摺子,圍在腰間,勒了籐條,又一様修法。走到師父靣前道:“老孫今日這等打扮,比昨日如何?”三藏道:“好,好,好!這等樣,纔相個行者。”三藏道:“徒弟,你不嫌殘舊,那件直裰兒,你就穿了罷。”悟空唱個喏道:“承賜,承賜!”此亦不敢云修,不過略略添補耳。他又去尋些草料喂了馬。此時各各事畢,師徒與那老兒,亦各歸寢。

次早,悟空起來,請師父走路。三藏着衣,教行者收拾鋪蓋行李。正欲吿辭,只見那老兒,早具臉湯,又具齋飯。齋罷,方纔起身。三藏上馬,行者引路,不覺饑飡渇飲,夜宿曉行,又值初冬時候。但見那:

 

霜凋紅葉千林瘦,嶺上幾株松柏秀。未開梅蕊散香幽,暖短晝,小春受,菊殘荷盡山茶茂。 寒橋古樹爭枝鬭,曲澗涓涓泉水溜。淡雲欲雪滿天浮,朔風驟,牽衣袖,向晚寒威人怎受?

 

師徒們正走多時,忽見路傍吻哨一聲,闖出六個人來,各執長鎗短劍,利刃強弓,大咤一聲道:“那和尙,那里走!趕早留下馬匹,放下行李,饒你性命過去!”諕得那三藏魂飛魄散,跌下馬來,不能言語。行者用手扶起道:“師父放心,沒些兒事,這都是送衣服送盤纏與我們的。”三藏道:“悟空,你想有些耳閉?他説教我們留馬匹、行李,你倒問他要甚麼衣服、盤纏?”行者道:“你管守着衣服、行李、馬匹,待老孫與他爭持一塲,看是何如。”三藏道:“好手不敵雙拳,雙拳不如四手。他那里六條大漢,你這般小小的一個人兒,怎麼敢與他爭持?”

行者的膽量原大,那容分説,走上前來,叉手當胸,對那六個人施禮道:“列位有甚麼緣故,阻我貧僧的去路?”那人道:“我等是剪徑的大王,行好心的山主。大名久播,你量不知,挑下文,極其爽亮。早早的留下東西,放你過去。若道半個不字,教你碎屍粉骨!”行者道:“我也是祖傳的大王,積年的山主,却不曾聞得列位有甚大名。”那人道:“你是不知,我説與你聽:一個喚做眼看喜,一個喚做耳聽怒,一個喚做鼻唄愛,一個喚作舌嘗思,一個喚作意見慾,一個喚作身本憂。”悟空笑道:“原來是六個毛賊!心不正,皆因此六賊紛紜之故。你却不認得我這出家人是你的主人公,為一身之主,故曰主人。你倒來儻路。把那打刼的珍寳拿出來,我與你作七分兒均分,饒了你罷!”那賊聞言,喜的喜,怒的怒,愛的愛,思的思,慾的慾,憂的憂,一齊上前亂嚷道:“這和尙無禮!你的東西全然沒有,轉來和我等要分東西!”他輪鎗舞劍,一擁前來,照行者劈頭亂砍,乒乒乓乓,砍有七八十下。悟空停立中間,只當不知。那賊道:“好和尙!真個的頭硬!”行者笑道:“將就看得過罷了!你們也打得手困了,却該老孫取出個針兒來耍耍。”那賊道:“這和尙是一個行針灸的郎中變的。我們又無病症,説甚麼動針的話!”

行者伸手去耳躲裏拔出一根绣花針兒,迎風一幌,却是一條鐵棒,足有碗來粗細,拿在手中道:“不要走!也讓老孫打一棍兒試試手!”諕得這六個賊四散逃走,被他拽開步,團團赶上,一個個盡皆打死。退六賊,是“正”字的正靣。剝了他的衣服,奪了他的盤纏,笑吟吟走將來道:“師父請行,那賊已被老孫勦了。”三藏道:“你十分撞禍!他雖是剪徑的強徒,就是拿到官司,也不該死罪。你縱有手叚,只可退他去便了,怎麼就都打死?這却是無故傷人的性命,如何做得和尙?出家人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你怎麼不分皂白,一頓打死?全無一點慈悲好善之心!早還是山野中無人査考,若到城市,倘有人一時冲撞了你,你也行兇,執着棍子,亂打傷人,我可做得白客,怎能脫身?”悟空道:“師父,我若不打死他,他却要打死你哩。”本是至理,却成名言。三藏道:“我這出家人,寧死决不敢行兇。我就死,也只是一身,你却殺了他六人,如何理説?此事若吿到官,就是你老子做官,也説不過去。”行者道:“不瞞師父説,我老孫五百年前,據花果山稱王為怪的時節,也不知打死多少人。假似你説這般話,我就做不到齊天大聖了。”此心不正,此身如何得修?翻論絕妙。三藏道:“只因你沒收沒管,暴橫人間,欺天誑上,纔受這五百年前之難。今旣入了沙門,若是還象當時行兇,一味傷生,去不得西天,做不得和尙。忒惡,忒惡!”

原來這猴子一生受不得人氣,他見三藏只管緒緒叨叨,按不住心頭火發道:“你既是這等,説我做不得和尙,上不得西天,不必恁般緒咶惡我,我回去便了!”那三藏却不曾答應,他就使一個性子,將身一聳,説一聲:“老孫去也!”心不在焉。三藏急擡頭,早已不見,而不見。只聞得呼的一聲,回東而去。而不聞。承上意方得此謂之神。撇得那長老孤孤零零,點頭自嘆,悲怨不已,風括倒天馬厩,修也不修。道:“這廝,這等不受教誨!我但説他幾句,他怎麼就無形無影的,徑回去了?——罷,罷,罷!也是我命裏不該招徒弟,進人口!如今欲尋他無處尋,欲呌他呌不應,去來,去來!”正是捨身拚命歸西去,莫倚傍人自主張。

 

那長老只得收拾行李,稍在馬上,也不騎馬,一隻手拄着錫杖,一隻手揪着韁繩,凄凄凉凉,往西前進。行不多時,只見山路前靣,有一個年高的老母,捧一件綿衣,綿衣上有一頂花帽。皆修身之具。三藏見他來得至近,慌忙牽馬,立於右側讓行。那老母問道:“你是那里來的長老,孤孤恓恓獨行於此?”三藏道:“弟子乃東土大唐[此處原衍一“王”字]奉聖旨往西天拜活佛求真經者。”老母道:“西方佛乃大雷音寺天竺國界,此去有十萬八千里路。曰《大學》之道。你這等單人獨馬,又無個伴侶,又無個徒弟,你如何去得!”三藏道:“弟子日[原誤為“目”]前收得一個徒弟,他性潑兇頑,是我説了他幾句,他不受教,遂渺然而去也。”老母道:“我有這一領綿布直裰,一頂嵌金花帽,原是我兒子用的。他只做了三日和尙,不幸命短身亡。我纔去他寺裏,哭了一塲,辭了他師父,將這兩件衣帽拿來,做個憶念。長老呵,你既有徒弟,我把這衣帽送了你罷。”三藏道:“承老母盛賜,但只是我徒弟已走了,不敢領受。”老母道:“他那廂去了?”三藏道:“我聽得呼的一聲,他回東去了。”老母道:“東邊不遠,就是我家,想必往我家去了。我那里還有一篇呪兒,喚做《定心真言》,名為《定心真言》,實是正心的要訣。又名做《緊箍兒呪》。心不緊,此學何日是了?此路又幾時得到?你可暗暗的念熟,牢記心頭,再莫泄漏一人知道。若得知此訣,則皆腰金衣紫,再無白衣秀士。我去赶上他,呌他還來跟你,你却將此衣帽與他穿戴。他若不服你使喚,你就黙念此呪,他再不敢行兇,也再不敢去了。”必得此心不放,庶可此身長修。

三藏聞言,低頭拜謝。那老母化一道金光,回東而去。三藏情知是觀音菩薩授此真言,急忙撮土焚香,望東懇懇禮拜。拜罷,收了衣帽,藏在包袱中間,却坐於路傍,誦習那定心真言。來回念了幾遍,念得爛熟,牢記心胸不題。

 

却説那悟空別了師父,一觔斗雲,徑轉東洋大海。按住雲頭,分開水道,徑至水晶宫前。早驚動龍王出來迎接,接至宫裏坐下。禮畢,龍王道:“近聞得大聖難滿,失賀!想必是重整仙山,復歸古洞矣。”悟空道:“我也有此心性,只是又做了和尙了。”龍王道:“做甚和尙?”行者道:“我虧了南海菩薩勸善,教我正果,隨東土唐僧,上西方拜佛,皈依沙門,又喚為行者了。”龍王道:“這等真是可賀,可賀!這才呌做改邪歸正,“正”字响亮。懲創善心。既如此,怎麼不西去,復東回何也?”行者笑道:“那是唐僧不識人性。有幾個毛賊剪徑,是我將他打死,唐僧就緒緒叨叨,説了我若干的不是。你想老孫,可是受得悶氣的?是我撇了他,欲回本山。故此先來望你一望,求鐘茶喫。”龍王道:“承降,承降!”當時龍子龍孫即捧香茶來獻。

茶畢,行者回頭一看,見后壁上掛著一幅《圯橋進履》的畫兒。行者道:“這是甚麼景致?”龍王道:“大聖在先,此事在後,故你不認得。這呌做圯橋三進履。”衣有帽,更不可無履。如此修法,殊令人奇絕。行者道:“怎的是三進履?”龍王道:“此仙乃是黃石公,此子乃是漢世張良。石公坐在圯橋上,忽然失履於橋下,遂喚張良取來。此子即忙取來,跪獻於前。如此三度,張良略無一毫倨傲怠慢之心,石公遂愛他勤謹,夜授天書,着他扶漢。後果然運籌帷幄之中,决勝千裏之外。太平後,棄職歸山,從赤松子遊,悟成仙道。大聖,你若不保唐僧,不盡勤勞,不受教誨,到底是個妖仙,休想得成正果。”悟空聞言,沉吟半晌不語。龍王道:“大聖自當裁處,不可圖自在,誤了前程。”之人生偷閒愛懶,此心不肯勤學者,讀此何可勝哭。悟空道:“莫多話,老孫還去保他便了。”好大聖,一提就醒,不使子房獨擅美於千古。龍王忻喜道:“既如此,不敢久留,請大聖早發慈悲,莫要疎久了你師父。”行者見他催促請行,急聳身,出離海藏,駕着雲,別了龍王。

正走,却遇着南海菩薩。得緊。一轉正菩薩就在靣前。○ 只寫菩薩知至已在言外。菩薩道:“孫悟空,你怎麼不受教誨,不保唐僧,來此處何幹?”慌得個行者在雲端裏施禮道:“向蒙菩薩善言,果有唐朝僧到,揭了壓帖,救了我命,跟他做了徒弟。他却怪我兇頑,我纔閃了他一閃,如今就去保他也。”菩薩道:“赶早去,莫錯過了念頭。”言畢各回。

這行者,須臾間看見唐僧在路傍悶坐。他上前道:“師父!怎麼不走路?還在此做甚?”三藏擡頭道:“你往那里去來?教我行又不敢行,動又不敢動,只管在此等你。”行者道:“我往東洋大海老龍王家討茶喫喫。”三藏道:“徒弟呵,出家人不要説謊。你離了我,沒多一個時辰,就説到龍王家喫茶?”行者笑道:“不瞞師父説,我會駕觔斗雲,一個觔斗有十萬八千里路,故此得即去即來。”三藏道:“我略略的言語重了些兒,你就怪我,使個性子丢了我去。象你這有本事的,討得茶喫;象我這去不得的,只管在此忍餓,你也過意不去呀!”行者道:“師父,你若餓了,我便去與你化些齋喫。”三藏道:“不用化齋。我那包袱裏,還有些乾糧,是劉太保母親送的,你去拿鉢盂尋些水來,等我喫些兒走路罷。”

行者去解開包袱,在那包裹中間見有幾個粗麪燒餅,怪不得食而不知不想無味之可知也。拿出來遞與師父。又見那光艶艶的一領綿佈直裰,一頂嵌金花帽,行者道:“這衣帽是東土帶來的?”三藏就順口兒答應道:“是我小時穿戴的。這帽子若戴了,不用教經,就會念經;這衣服若穿了,不用演禮,就會行禮。”行者道:“好師父,把與我穿戴了罷。”三藏道:“只怕長短不一,你若穿得,就穿了罷。”行者遂脫下舊白布直裰,將綿布直裰穿上,也就是比量着身體裁的一般,把帽兒戴上。帽整齊,修的絕妙。三藏見他戴上帽子,就不喫乾糧,却黙黙的念那《緊箍咒》一遍。於修身之後,再轉正心,方見“在”字之妙。行者呌道:“頭疼,頭疼!”那師父不住的又念了幾遍,把個行者疼得打滾,抓破了嵌金的花帽。三藏又恐怕扯斷金箍,住了口不念。不念時,他就不疼了。伸手去頭上摸摸,似一條金線兒模樣,緊緊的勒在上面,取不下,揪不斷,已此生了根了。他就耳裏取出針兒來,插入箍裏,往外亂捎。三藏又恐怕他捎斷了,口中又念起來。他依舊生疼,疼得竪蜻蜓,翻觔斗,耳紅靣赤,眼脹身麻。那師父見他這等,又不忍不捨,復住了口,他的頭又不疼了。行者道:“我這頭,原來是師父呪我的。”其學如此之大,其路又如此之遥,此心安得不緊?三藏道:“我念得是《緊箍經》,何曾呪你?”行者道:“你再念念看。”情景如畫,異様出神。三藏真個又念,行者真個又疼,只教:“莫念,莫念!念動我就疼了!這是怎麼説?”“此谓”二字傳神。三藏道:“你今番可聽我教誨了?”行者道:“聽教了!”“你再可無禮了?”行者道:“不敢了!”

他口裏雖然答應,心上還懷不善,把那針兒幌一幌,碗來粗細,望唐僧就欲下手,慌得長老口中又念了兩三遍,這猴子跌倒在地,丢了鐵棒,不能舉手,只呌:“師父!我曉得了!再莫念,再莫念!”三藏道:“你怎麼欺心,就敢打我?”行者道:“我不曾敢打,我問師父,你這法兒是誰教你的?”三藏道:“是適間一個老母傳授我的。”行者大怒道:“不消講了!這個老母,坐定是那個觀世音!他怎麼那等害我!等我上南海打他去!”三藏道:“此法既是他授與我,他必然先曉得了。下“知至”,更覺妥當。你若尋他,他念起來,你却不是死了?”行者見説得有理,真個不敢動身,只得回心,跪下哀吿道:“師父!這是他奈何我的法兒,教我隨你西去。我也不去惹他,你也莫當常言,只管念誦。我願保你,再無退悔之意了。”這纔是個實心。 結住全題,兼已落到下意。三藏道:“既如此,伏侍我上馬去也。”那行者纔死心塌地,“意誠”,天然巧絕。抖擻精神,束一束綿布直裰,扣背馬匹,收拾行李,奔西而進。

畢竟這一去,後靣又有甚話説,且聽下回分解。

 

 

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若聽此心之去來,漫無管束,則西天幾時得到?真經何日能得?故如來不云降魔,而云煉魔者,正是把這五百年工夫,陶他的真性,化他的野心,不如此不足以成其大器也。至此,野心猶未盡化,又加以緊箍呪,不怕西天之不到矣。

文章有正筆,有補筆,亦要騰挪地步。故寫大聖之去,雖留得衣帽、真言的地步,不知却領得“此謂”二字的神脉。蓋衣帽、真言,乃是正筆,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却是補筆。至龍宫,乃即菩薩之所點化者。故不有正筆,無以詮實意,不有補筆,不足以傳虚神。層次轉折,天然巧合,而題靣題意,無不確然神妙。

以六賊寫仇懥、恐懼、好樂、憂患,以“去”字寫心不在長老,既視而不見去向,食又何能知其滋味?把一個赤身露體的猢猻,打扮成個花團錦簇的大聖,真言即是正心,衣冠正是修身。一叚至理,寫的顯然透亮,非深心《大學》者,不足以知其精妙也。

頭上有箍,棒上有箍,正見心上要有箍也。此心不箍則放,箍之不緊則慢,似此妙談,皆成絕世之奇文。人不知此,不知何以讀《大學》又不知何以讀《西遊》也。

  

上一篇 下一篇

 

 

本网站由中国江苏省淮安市西游记研究会(负责人:刘怀玉)建立并维护
联系地址:江苏省淮安市锅铁巷41—8号    邮编:223200   电话:0517-5915467

E-mail l.hy@yeah.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