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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10-27 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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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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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书绅批评新说西游记

 

第029回  脱難江流來國士 承恩八戒轉山林

[原著作者:吴承恩]

此題亦筭俚俗,却是人欲之大端。所以凡係奇書,莫不各寫一篇,以寓警惕之至意。但有以女風寫者,亦有以男風寫者。寫者如此醜惡,真有當年鮑老不如此,留遠亭前狗也羞。後人不悟奇書之妙,反又别生枝節,非惟不知“戒”字之義,實亦不識奇文之真味也。

若在俗筆,翻此題必又才子佳人,停眠整宿,終不能脱此爛塲之通套。看他名手,並不見好色之一點形迹,而神氣到處,此事已無不到。故人讀書作文,第一要先講識見。若識見卑微,而欲脱俗,以入妙高之境者,斷未之有也。

西天一路之魔,求唐僧者猶恐不得,此怪又何獨肯放去?蓋本是偷花漢,已作賣花婆,不得去乘鸞,無奈且墜馬。此正是清風已散高唐雨,巫峽收回一片雲。又何為其不放也?

寫偷期,不遇不奇,即遇亦不奇。看他想出魔王一段,寫得遇而不遇,殊出尋常意想之外,却在乎神奇奥妙之中,方見筆墨之新鮮,山水之另有不同。説者徒見和尚之喫虧而去,不知這個洞裡,那個又能討得出個便益而來也?

 

 

妄想不復強滅,真如何必希求?

本原自性佛前修,迷悟豈居前後?

悟即刹那成正,迷而萬刼沉流。

若能一念合真修,滅盡恒沙罪垢。

 

却説那八戒、沙僧與怪鬭經個三十回合,不分勝負。你道怎麼不分勝負?若論賭手段,莫説兩個和尙,就是二十個,也敵不過那妖精。只為唐僧命不該死,暗中有那護法神祗保着他,空中又有那六丁六甲、五方揭諦、四值功曹、一十八位護教伽藍,助着八戒、沙僧。只有一個百花羞,便强似神兵鬼將。

且不言他三人戰鬭,却説那長老在洞里悲啼,想是這個包子不中喫。思量他那徒弟,眼中流淚道:“悟能呵,不知你在那個村中逢了善友,徒弟不曾逢好友,師父却倒遇佳人。貪着齋供!悟淨呵,你又不知在那里尋他,可能得會?豈知我遇妖魔,在此受難!幾時得會你們,脫了大難,早赴靈山!”正當悲啼煩惱,忽見那洞里走出一個婦人來,扶着定魂樁呌道:有此一呌,只恐其魂又不定矣。“那長老,你從何來?為何被他縛在此處?”長老聞言,淚眼偷看那婦人約有三十年紀,遂道:“女菩薩,不消問了,我已是該死的,走進你家門來也。要喫就喫了罷,又問怎的?”那婦人道:“我不是喫人的。還説哩,雖然不見人頭落,暗理[當作裡]却教骨髓枯。我家離此西下,有三百餘里。那里有座城,呌做寳象國。象即色也。象至如寳,則如花似玉,真有傾國傾城之妙。我是那國王的第三個公主,乳名呌做百花羞。真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只此二句,已將“色”字寫透。只因十三年前八月十五日夜,翫月中間,被這妖魔一陣狂風攝將來,與他做了十三年夫妻。在此生兒育女,杳無音信回朝,思量我那父母,不能相見。你從何來,被他拿住?”唐僧道:“貧僧乃是差往西天取經者,不期閒步,悮撞在此。 如今要拿住我兩個徒弟,一齊篜喫理。”可不道:為人花下死,作鬼也風流。那公主陪笑道 :“長老寛心,你既是取經的, 我救得你。那寳象國是你西方去的大路,你與我捎一封書兒去,拜上我那父母,我就教他饒了你罷。”三藏點頭道:“女菩薩,若還救得貧僧命,願做捎書寄信人。”

那公主急轉後面,即修了一紙家書,封固停當,到樁前解放了唐僧,全看“色”字的面上。將書付與。唐僧得解脫,捧書在手道:“女菩薩,多謝你活命之恩。貧僧這一去,過貴處,定送國王處。青鸞有信頻須寄。只恐日久年深,你父母不肯相認,奈何?切莫怪我貧僧打了誑語。”公主道:“不妨,我父王無子,止生我三個姊妹,若見此書,必有相看之意。三藏緊緊袖了家書,謝了公主,就往外走,被公主扯住道:“前門裏你出不去!那些大小妖精,都在門外搖旗吶喊,擂鼓篩鑼,助着大王,與你徒弟厮殺哩。你往後門裏去罷,和尚走後門,其意絕妙。若是大王拿住,還審問審問。只恐小妖兒捉了,不分好歹,挾生兒傷了你的性命。等我去他面前,説個方便。若是大王放了你呵,待你徒弟討個示下,尋着你一同好走。”三藏聞言,磕了頭,謹依分付,辭別公主,躱離後門之外,不敢自行,將身藏在荊棘叢中。荆棘刺怎動那,然比强弓硬弩猶較可。

却説公主娘娘,心生巧計,急往前來,出門外,分開了大小羣妖。只聽得叮叮噹噹兵刃亂响,原來是八戒、沙僧與那怪在半空裏厮殺哩。這公主厲聲高呌道:“黃袍郎!”那妖王聽得公主呌喚,即丢了八戒、沙僧,按落雲頭,撇了鋼刀,攙着公主道:“渾家,有甚話説?”公主道:“郎君呵,我纔時睡在羅幃之內,夢魂中,忽見個金甲神人。”妖魔道:“那個金甲神?上我門怎的?”公主道:“是我幼時,在宫内對神暗許下一樁心愿:若得招個賢郎駙馬,上名山,拜仙府,齋僧佈施。人家貪懽,和尚却得食,這個愿心奇絕。自從配了你,夫妻們懽會,到今不曾題。那金甲神人來討誓愿,神人却為和尚討飯喫,更奇。喝我醒來,却是南柯一夢。因此,急整容來郎君處訴知,不期那樁上綁着一個僧人,萬望郎君慈憫,看我薄意,饒了那個和尙罷,只當與我齋僧還愿,你願而只怕和尚有些不願。不知郎君肯否?”那怪道:“渾家,你却多心哩!甚麼打緊之事。我要喫人,那里不撈幾個喫喫?這個把和尙,到得那里,放他去罷。”公主道:“郎君,放他從後門裏去罷。”妖魔道:“奈煩哩,放他去便罷,又管他甚麼後門前門哩。”任其出入,此更是位好人。他遂綽了鋼刀高呌道:“那猪八戒,你過來。我不是怕你,不與你戰,看着我渾家的分上,饒了你師父也。趁早去後門首,尋着他,往西方去罷。有了婦人,自然不用男兒。若再來犯我境界,斷乎不饒!”

那八戒與沙僧聞得此言,就如鬼門關上放回來的一般,驚鴻脱兔,正此之謂。即忙牽馬挑擔,鼠攛而行,轉過那波月洞後門之外,呌聲:“師父!”那長老認得聲音,就在那荊棘中答應。沙僧就剖開草徑,攙着師父,慌忙的上馬。這里:

 

[原作“狼”]毒險遭青面鬼,慇懃幸有百花羞。非此頂缸,不知何日是了。

鰲魚脫却金鈎釣,擺尾搖頭逐浪遊。細味此詩,上意不堪再問。

 

八戒當頭領路,沙僧隨後,出了那松林,上了大路。你看他兩個嚌嚌嘈嘈,埋埋怨怨,不知是喫不勾,還嫌分不匀。三藏只是解和。遇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一程一程,長亭短亭,不覺的就走了二百九十九里。猛擡頭,只見一座好城,就是寳象國。真好個處所也:

 

雲渺渺,路迢迢。地雖千里外,景物一般饒。瑞靄祥煙籠罩,淸風明月招搖。嵂嵂崒崒的遠山,大開圖畫;潺潺湲湲的流水,碎濺瓊瑤。可耕的連阡帶陌,足食的密蕙新苗。漁釣的幾家三澗曲,樵採的一擔兩峰椒。廓的廓,城的城,金湯鞏固;家的家,戸的戸,只鬭逍遙。九重的高閣如殿宇,萬丈的層臺似錦標。也有那太極殿、華蓋殿、燒香殿、觀文殿、宣政殿、延英殿,一殿殿的玉陛金階,擺列着文冠武弁;也有那大明宫、昭陽宫、長樂宫、華淸宫、建章宫、未央宫,一宫宫的鐘鼓管籥,撒抹了閨怨春愁。也有禁苑的,露花匀嫩臉;也有御溝的,風柳舞纖腰。通衢上,也有個頂冠束帶的,盛儀容,乘五馬;幽僻中,也有個持弓挾矢的,撥雲霧,貫雙鵰。花柳的巷,管絃的樓,春風不讓洛陽橋。取經的長老,回首大唐肝膽裂;伴師的徒弟,息肩小驛夢魂消。絕妙一篇“色”字賦。

 

看不盡寳象國的景致。如花似玉,越看越好。○ 只寫寳象,已為“財”字作地。師徒三衆,收拾行李、馬匹,安歇舘驛中。

唐僧步行至朝門外,對閣[原作“各”]門大使道:“有唐朝僧人,特來面駕,倒換文牒,乞為轉奏轉奏。”那黃門奏事官,連忙走至白玉階前奏道:“萬歲,唐朝有個高僧,欲求見駕,倒換文牒。”那國王聞知是唐朝大國,且又説是個方上聖僧 ,心中甚喜,即時准奏,呌:“宣他進來。”把三藏宣至金階, 舞蹈山呼禮畢。兩邊文武多官,無不嘆道:“上邦人物,禮樂雍容如此!”那國王道:“長老,你到我國中何事?”三藏道:“小僧是唐朝釋子,承我天子勅旨,前往西方取經。原領有牒文,到陛下上國,理合倒換。故此不識進退,驚動龍顔。”國王道:“既有唐天子文牒,取上來看。”三藏雙手捧上去,展開放在御案上。牒云:

 

南贍部洲大唐國奉天承運唐天子牒行:切惟朕以涼德,嗣續丕基,事神治民,臨深履薄,朝夕是惴。前者,失救涇河老龍,獲譴于我皇皇后帝,三魂七魄,倐忽陰司,已作無常之客。因有陽壽未絶,感冥君放送回生,廣陳善會,修建度亡道塲。感蒙救苦觀世音菩薩,金身出現,指示西方有佛有經,可度幽亡,超脫孤魂。特着法師玄奘,遠歴千山,詢求經偈。倘到西邦諸國,不滅善緣,照牒放行。須至牒者。

大唐貞觀一十三年,秋吉日,御前文牒。”(上有寳印九顆)

 

國王見了,取本國玉寳,用了花押,遞與三藏。

三藏謝了恩,收了文牒,又奏道:“貧僧一來倒換文牒,二來與陛下寄有家書。”國王大喜道:“有甚書?”三藏道:“陛下第三位公主娘娘,被碗子山波月洞黃袍妖攝將去,貧僧偶爾相遇,故寄書來也。”國王聞言,滿眼垂淚道:“自十三年前,不見了公主,兩班文武官,也不知貶退了多少;宫內宫外,大小婢子太監,也不知打死了多少;只説是走出皇宫,迷失路徑,無處找尋;滿城中百姓人家,也盤詰了無數,更無下落。怎知道是妖精攝了去!今日乍聽得這句話,故此傷情流淚。”三藏袖中取出書來獻上。國王接了,見有“平安”二字,一發手軟,拆不開書,傳旨宣翰林院大學士上殿讀書。學士隨即上殿,殿前有文武多官,殿後有后妃宫女,倶側耳聽書。學士拆開朗誦,上寫着:

 

不孝女百花羞頓首百拜

大德父王萬歲龍鳳殿前,暨

三宫母后昭陽宫下,及舉朝文武賢卿臺次:

拙女幸托坤宫,感激劬勞萬種,不能竭力怡顔,盡心奉孝。乃於十三年前八月十五日良夜佳辰,蒙父王恩旨着各宫排宴,賞翫月華,花月晚,海山秋,人生只合醉揚州。共樂淸霄盛會。正懽娛之間,不覺一陣香風,閃出個金睛藍面青髮魔王,將女擒住。駕祥光,直帶至平野山中無人處,難分難辨,被妖倚強,霸占為妻。是以無奈,捱了一十三年,産下兩個妖兒,盡是妖魔之種。論此真是敗壞人倫,有傷風化,不當傳書玷辱。但恐女死之後,不顯分明。正含怨思憶父母,不期唐朝聖僧,亦被魔王擒住。是女滴淚修書,大膽放脫,特托寄此片楮,以表寸心。伏望父王垂憫,遣上將早至碗子山波月洞捉獲黃袍怪,救女回朝,深為恩念。草草欠恭,面聽不一。濃一行墨色,淡一行墨色。

           逆女百花羞再頓首頓首。羞花解語,不謂又會拜,更覺可愛。

 

那學士讀罷家書,國王大哭,三宫滴淚,文武傷情,前前後後,無不哀念。無人不想此色,何好之者之太多。

國王哭了許久,便問兩班文武:“那個敢興兵領將,與寡人捉獲妖魔,救我百花公主?”連問數聲,更無一人敢答,真是木雕成的武將,泥塑就的文官。那國王心生煩惱,淚若湧泉。只見那多官齊俯伏奏道:“陛下且休煩惱,公主已失,至今一十三載無音。偶遇唐朝聖僧,寄書來此,未知的否。况臣等倶是凡人凡馬,習學兵書武略,止可佈陣安營,保國家無侵凌之患。那妖精乃雲來霧去之輩[原作“心”],不得與他覿面相見,何以征救?想東土取經者,乃上邦聖僧。這和尙道高龍虎伏,德重鬼神欽,必有降妖之術。自古道:‘來説是非者,就是是非人。’可就請這長老降妖邪,救公主,庻為萬全之策。”俱在“色”上轉。

那國王聞言,急回頭便請三藏道:“長老若有手段,放法力,捉了妖魔,救我孩兒回朝,也不須上西方拜佛,長髮留頭,朕與你結為兄弟,同坐龍床,想上這個好人了。共享富貴如何?”三藏慌忙啟上道:“貧僧麤知念佛,其實不會降妖。”一之已甚,豈可再乎?國王道:“你既不會降妖,怎麼敢上西天拜佛?”那長老瞞不過,説出兩個徒弟來了。奏道:“陛下,貧僧一人,實難到此。貧僧有兩個徒弟,善能逢山開路,遇水叠橋,保貧僧到此。”國王怪道:“你這和尙大没理。有理在,不害此病矣。既有徒弟,怎麼不與他一同進來見朕?若到朝中,雖無中意賞賜,必有隨分齋供。”三藏道:“貧僧那徒弟醜陋,不敢擅自入朝,若是美貌,又到不得此地。但恐驚傷了陛下的龍體。”國王笑道:“你看這和尙説話,終不然朕當怕他?”三藏道:“不敢説。我那大徒弟姓猪,法名悟能八戒,他生得長嘴獠牙,剛鬃扇耳,身麤肚大,行路生風。第二個徒弟姓沙,法名悟淨和尙,他生得身長丈二,臂濶三停,臉如藍靛,口似血盆,眼光熌爍,牙齒排釘。他都是這等個模樣,面貌醜惡,倒落得乾淨。所以不敢擅領入朝。”國王道:“你既這等樣説了一遍,寡人怕他怎的?宣進來。”隨即着金牌至舘驛相請。

那獃子聽見來請,對沙僧道:“兄弟,你還不教下書哩,這纔見了下書的好處。想是師父下了書,國王道:捎書人不可怠慢,一定整治筵宴待他。他的食腸不濟,有你我之心,舉出名來,故此着金牌來請。大家喫一頓,明日好行。”沙僧道:“哥阿,知道是甚緣故,我們且去來。”遂將行李、馬匹倶交付驛丞,各帶隨身兵器,隨金牌入朝。早行到白玉階前,左右立下,朝上唱個喏,再也不動。那文武多官,無人不怕,都説道:“這兩個和尙,貎醜也罷,只是麤俗太甚!怎麼見我王更不下拜,喏畢平身,挺然而立,可怪可怪!”八戒聽見道:“列位,莫要議論,我們是這般。乍看果有些醜,只是看下些時來,却也耐看。”

那國王見他醜陋,已是心驚。及聽得那獃子説出話來,越發膽寒,坐不穩,跌下龍床,幸有近侍官員扶起。慌得個唐僧跪在殿前,不住的叩頭道:“陛下,貧僧該萬死萬死!我説徒弟醜陋,不敢朝見,恐傷龍體,果然驚了駕也。”那國王戰兢兢走近前,攙起道:“長老,還虧你先説過了;若未説,猛然見他,寡人一定諕殺也!”這個姿格,不説人害怕,鬼都見愁。國王定性多時,便問:“猪長老、沙長老,是那一位善於降妖?”那獃子不知好歹,答道:“老猪[原作“僧”]會降。”國王道:“怎麼家降?”八戒道:“我乃是天蓬元帥,只因罪犯天條,墮落下世,幸今皈正為僧。自從東土來此,第一會降妖的是我。”國王道:“既是天將臨凡,必然善能變化。”八戒道:“不敢,不敢,也將就曉得幾個變化兒。”國王道:“你試變一個我看看。”八戒道:“請出題目,照依樣子好變。”國王道:“變一個大的罷。”

那八戒也有三十六般變化,就在階前賣弄手段,却便捻訣念呪,喝一聲呌:“長!”把腰一躬,就長了有八九丈長,却似個開路神一般。嚇得那兩班文武,戰戰兢兢;一國君臣,呆呆掙掙。時有鎮殿將軍問道:“長老,似這等變得身高,必定長到甚麼去處,纔有止極?”那獃子又説出獃話來道:“看風,東風猶可,西風也將就;若是南風起,把青天也拱個大窟窿[原作上“穴”下“竜”]!”只怕美男破老,已值不得五兩金矣。那國王大驚道:“收了神通罷,曉得是這般變化了。”八戒把身一矬,現了本相,侍立階前。

國王又問道:“長老此去,有何兵器與他交戰?”八戒腰里掣出鈀來道:“老猪使的是釘鈀。”國王笑道:“可敗壞門面!我這里有的是鞭、簡、瓜、鎚、刀、鎗、斧、鉞、劍、戟、矛、鐮,隨你選稱手的拿一件去。那鈀算做甚麼兵器?”八戒道:“陛下不知,我這鈀,雖然麤夯,實是自幼隨身之器。曾在天河水府為帥,轄押八萬水兵,全仗此鈀之力。今臨凡世,保護吾師,逢山築破虎狼窩,遇水掀翻龍蜃穴,皆是此鈀。”國王聞得此言,十分懽喜心信。即命九嬪妃子:“將朕親用的御酒,整瓶取來,權與長老送行。”酒是色媒人。是為“色”字一襯。遂滿斟一爵,奉與八戒道:“長老,這杯酒聊引奉勞之意。待捉得妖魔,救回小女,自有大宴相酧,千金重謝。”那獃子接盃在手,人物雖是麤鹵,行事倒有斯文,對三藏唱個大喏道:“師父,這酒本該從你飲起,但君王賜我,不敢違背,讓老猪先喫了,助助興頭,好捉妖怪。”那獃子一飲而乾,纔斟一爵,遞與師父。三藏道:“我不飲酒,你兄弟們喫罷。”沙僧進前接了。八戒就足下生雲,直上空裏,國王見了道:“猪長老又會騰雲!”

子去了,沙僧將酒亦一飲而乾,道:“師父!那黃袍怪拿住你時,我兩個與他交戰,只戰個手平。今二哥獨去,恐戰不過他。”勾魂攝魄,老沙大有醋意。三藏道:“正是,徒弟呵,你可去與他幚幚功。”沙僧聞言,也縱雲跳將起去。那國王慌了,扯住唐僧道:“長老,你且陪寡人坐坐,也莫騰雲去了。”唐僧道:“可憐可憐!我半步兒也去不得!”此時二人在殿上敍話不題。

 

却説那沙僧赶上八戒道:“哥哥,我來了。”八戒道:“兄弟,你來怎的?”沙僧道:“師父呌我來幫幇功的。”八戒大喜道:“説得是,來得好。我兩個努力齊心,去捉那怪物,雖不怎的,也在此國揚揚姓名。”你看他:

 

靉靉祥光辭國界,氤氳瑞氣出京城。

領王旨意來山洞,努力齊心捉怪靈。

 

他兩個不多時,到了洞口,按落雲頭。八戒掣鈀,往那波月洞的門上,儘力氣一築,把他那石門築了斗來大小的個窟窿[原作上“穴”下“竜”]。嚇得那把門的小妖開門,看見是他兩個,急跑進去報道:“大王,不好了!那長嘴大耳的和尙,與那晦氣臉的和尙,又來把門都打破了!”那怪驚道:“這個還是猪八戒、沙和尙二人。我饒了他師父,怎麼又敢復來打我的門!”小妖道:“想是忘了甚麼物件,來取的。”老怪咄的一聲道:“胡纏!忘了物件,就敢打上門來?必有緣故!”急整束了披掛,綽了鋼刀,走出來問道:“那和尙,我既饒了你師父,你怎麼又敢來打上我門?”八戒道:“你這潑怪幹得好事兒!”老魔道:“甚麼事?”八戒道:“你把寳象國三公主騙來洞內,倚強霸占為妻,住了一十三載,也該還他了。我奉國王旨意,特來擒你。你快快進去,自家把繩子綁縛出來,還免得老猪動手!”那老怪聞言,十分發怒。你看他屹迸迸,咬響鋼牙;滴溜溜,睜圓環眼;雄糾糾,舉起刀來;赤淋淋,攔頭便砍。八戒側身躱過,使釘鈀劈面迎來,隨後又有沙僧舉寳杖赶上前齊打。這一塲在山頭上賭鬪,比前不同,真個是:

 

言差語錯招人惱,意毒情傷怒氣生。這魔王大鋼刀,着頭便砍;那八戒九齒鈀,對面迎來。沙悟淨丢開寳杖,那魔王抵架神兵。一猛怪,二神僧,來來往往甚消停。這個説:“你騙國理該死罪!”那個説:“你羅閒事報不平!”這個説:“你強婚公主傷國體!”那個説:“不干你事莫閒爭!”筭來只為捎書故,致使僧魔兩不寧。求同日生,但爭同穴死。

 

他們在那山坡前,戰經八九個回合,八戒漸漸不濟將來,釘鈀難舉,氣力不加。定上句,通篇以“氣”字作線。你道如何這等戰他不過?當時初相戰鬪,有那護法諸神,為唐僧在洞,暗助八戒、沙僧,故僅得個手平。此時諸神都在寳象國護定唐僧,所以二人難敵。

那獃子道:“沙僧,你且上前來與他鬪着,讓老猪出恭來。”大抵不脱拱天的様子。他就顧不得沙僧,一溜往那蒿草薜蘿,荊棘葛藤裏。不分好歹,一頓鑽進,那管刮破頭皮,搠傷嘴臉,一轂轆睡倒,再也不敢出來。但留半邊耳躲,聽着梆聲。空吚喔氷輪響,搗藥叮噹玉杵鳴。望色聽聲,正此之謂。那怪見八戒走了,就奔沙僧。沙僧措手不及,被怪一把抓住,捉進洞去,得一個替死鬼。小妖將沙僧四馬攢蹄綑住。

畢竟不知端的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以上二回,極寫貪淫好色,痛將“戒”字一反,真令人不堪再讀。然却是人欲中所應有,色字之中斷不可無者也。此正是當爐不避火,舉手不留情。若以為有汚翰墨,未免腐而不識題中之真味。

氣禀人欲,不過有妨此學,寳象、百花,實有關此命。此命有損,此學不可復進矣。故於氣禀人欲之内,首嚴色戒,其意實有由來也。然亦不是殺,亦並不是害,直比之喫,尤見命意之確當,下字之新奇。迨至木枯油盡,身如蟬脱,此時雖戒,亦莫可如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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