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木竹石衍春秋

 

水是大地母亲的乳汁、生命的源泉,而植物则是先于人类诞生的兄长。正因植物亿万斯年从无倦怠、源源不断地奉献新鲜氧气,人类才可能出现在地球上,才有了自由顺畅的呼吸。何况,绿色能宁人心志,静人魂魄,明人眼目,又能挡风隔尘,消除噪音,保持水土,改善气候。从心理学角度来说,花木竹石皆能美化环境,给人带来欢乐、幸福、活力和希望。故一草一木,一竹一石,令古今淮安人倾倒如此:人们不仅视植物如手如足,亲密无间,且谦恭地将它们作为终身效法的典则、须臾难离的师友。不仅各类园林“绕园内外多通水,夹岸高低半是花”,搜罗培植奇花异草、古树名木;寻常百姓即使清贫,所居也“柴门闭流水,犬吠月上花”。农村中富户,也有筑园构亭的,但绝大多数农家景象是“缚竹编茅杂乱蓬,四篱俱是野花丛”。湖中渔村,则处处“杨柳千株映芦屋,芙蓉四面蔽柴篱”。总之,淮安人几千年的生活中,与花木竹石结下了不解之缘。

    对美的执着追求,及装点家园、美化环境的需要,使淮安许多文人热衷于园圃花事,谓之“锄隐”。赵嘏常“掘沟引水浇蔬圃,插竹为篱护药苗”(《汉阴树亭》)。甚至暂时租人宅院,也不忘植树种花,《种圃》云:“僦舍亦为圃,从人笑我痴。自求佳草木,仍插小藩篱。吾茅正如此,人生聊自怡。”徐积教书育人之余暇,辄摆弄小圃,“花木成畦手自栽”。吴承恩更是业余园艺家,栽松移竹,种荼蘼芭蕉、植芙蓉芳草,忙得欣然有趣。从他写的两首小令中得知,还曾在簾外植过海棠,窗前养过水仙,并注入了如许深情。《如梦令·题海棠》云:“微雨澹烟芳径,外一枝斜映。银烛照残妆,勾引粉情脂性。如梦,如梦,红湿锦官愁重。”《卜算子·题水仙》云:“玉立小娉婷,脉脉含情素。出格风标入骨香,只恐梅花妒云旗洛水妃,罗袜凌波步。梦破江天月满窗,暗诵陈王赋。”中国古代十大医学家之一的吴鞠通,也喜养花,“家傍廊庙俨江湖,名花百盎踞庭隅”(吕兆龙《偕客远访吴鞠通不遇归赠以诗》)。他们都是懂得生活、热爱自然从而保有赤子之心的人。

 

 

 

被誉为“五言鼻祖”的古诗十九首中,有八首为淮阴枚乘所作,但《昭明文选》编者故意隐去作者姓名,统称古诗。不久,《玉台新詠》出,始还枚乘著作权。朱彝尊《曝书亭集·书〈玉台新詠〉后》说得很清楚:“十九首中(埋)没枚乘姓名,题名古诗。要之,皆出文选楼中诸学士之手也。徐陵少仕于梁,为昭明诸臣,后进不敢明言其非,乃别著一书(即《玉台新詠》),列枚乘姓名,还之作者,殆有微意焉。”另有一首《美人在云端》,初见于《昭明文选·陆士衡拟古诗》陆机自注:“引枚乘乐府:‘美人在云端,天路隔无期。……’”而古诗十九首中无此诗,补为枚乘第九首。其诗源出国风,钟嵘《诗品》谓其“惊心动魄,一字千金,实五言之冠冕也”。

    枚乘诗中曾咏道:“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此物何足贡,但感别经时。”枚宅中这棵树显然不是常见的榆槐桑楝,桃李枣梨,因为它们绝非奇树,一枝花也不可能香到盈襟溢袖。这个千古之谜,还是留给植物学家去揣摩吧。南朝时,淮阴县城南二百步原枚宅旧址边,还真出了一棵奇树,长了数百年后,到贞观年间,树冠已荫翳十亩,下可坐千人。于是在树旁临淮河码头建了一座太宁寺。不久,赴印度求法的僧人义净(中国四大译经家之一)从海上归国,路过淮阴,一见此树,虔诚膜拜,“信宿因依,斋戒瞻叹”。人们才得知,原来这就是被佛教信众尊为“圣树”的娑罗树(释迦牟尼诞生、圆寂均在娑罗树下,悟道成佛于菩提树下,故尊二树为圣物),义净在树下打坐三日两夜,终于参悟佛教真谛,在太宁寺中演经说法,大办七日道场后赴长安(武则天在京城特建小雁塔,作为义净译经之所)。开元十一年,地方官邀请海州刺史李邕(大书法家,曾任北海太守)来淮,撰书了著名的《娑罗树碑记》:“娑罗树者,非中夏物土所宜有者已。婆娑十亩,映蔚千人,密幄足以缀飞飙,高盖足以却流景,恶禽翔而不集,好鸟止而不巢,有以多矣。然深识者,虽徘徊仰止而莫识冥植;博物者,虽沈吟称引而莫辨嘉名。华叶自奇,荣枯尝异,随所方面,颇徵灵应……”当时传说确实神奇:乌鸦鸱枭在天空飞来飞去,却从不栖于树干;喜鹊燕莺歇于树梢,却从不在此垒巢,可能与该树属龙脑香科而散发特有气味有关。至于说,以不同方位枝干的荣枯来预测各地的丰欠灾异,那皆因“古老多怪,时俗每惊”,纯属牵强附会。树下原有玉像与石龟,被豪势权要夺去,经李邕书碑后,也归还原处。当时淮阴县令张松质《致李北海书》云:“此土玉像爰及石龟,一离淮阴百有余载,前后抗表尚不能称,赖公威德备闻,所以归还故里。”此后,娑罗树就成为这里重要景观,南来北往的商旅过客,无不上岸,到树下敬一炷香,祈求旅途平安。爱好书法的文人更是徘徊树下,摩娑碑前不忍离去。直到北宋,梅尧臣还见过古树与碑。(《容斋妙笔》载圣俞诗:“娑罗古树常占岁,在昔曾看北海碑”。)宣和末,人们过淮,树已有二本(变为两棵),非故木(《容斋四笔》)。靖康后,树与碑均毁于战火。玉像石龟也不知下落,“二物在宋已亡,想亦非常之宝。”隆庆六年,吴承恩拿出家藏《娑罗树碑》拓本,陈文烛重刻于碑,在府署园中建宝翰堂,嵌于壁。许汝衡咏《北海碑》云:“祗树久不存,丰碑轶颜柳。为有北海书,草木死不朽。”娑罗树在印度比比皆是,我国南方也时或见之,然淮阴此树何其有幸,生长得如此茂盛,寿命又如此久长,尤其是,得李北海为之题赞书碑,死后尚名传不朽。运之奇,数之奇,在淮地树中无两。

 

 

 

    松是中国的古老树种,长寿的象征。俗话说:“千年柏,万年松”。孔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以松柏比君子坚贞的品德。屈原《九歌》云:“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故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松柏为百木长”。

    淮安府旧城东南,离城墙数十步,有一座延绵数里高四丈余的蛟龙冈,白居易《赠楚州郭使君》云:“淮水东南第一州,山围雉堞月当楼。”围绕雉堞的山,即指蛟龙冈。本与钵池山、青莲冈及城内的咬金墩相连,后因地质变化,形成蜿蜒起伏,时断时续的高墩。隆庆年间,漕运总督王宗沐、知府陈文烛组织民工修浚菊花沟(古涧河),取土用于垒冈,补续成一道五里长堤,以防黄淮洪水,俗称护城冈。并在冈上遍植黑松,以固水土,故亦名五里松。远眺凝望,万株深翠绵亘半空,犹如一条苍龙,令人心目为之一爽。

    崇祯年间,漕抚朱大典又下令在冈东南“龙头上”,建一座飞檐雕甍的三层高阁,名曰龙光阁。阁门西向,与镇淮楼、文通塔三点成一线,以迎运河长流,最得形势(即堪舆家所言,风水极佳),成为淮安三城标志性建筑。阁中供魁星,其聚星堂联云:“礼门悬规,义路植矩;讲求道德,吟咏诗书。”为嘉庆间协办大学士汤金钊撰书。暖房联云:“于半城半郭之中,有一觞一咏之趣。”郭麟撰书。道光间重修魁星阁,联曰:“以斗量才,问何人能当一石;如金惜墨,看此日横扫千军。”丁晏撰,周木斋书。丁晏《重建龙光阁记》云:“阁三层,外有周廊,八角攒尖顶,铜顶镀金。祀文昌魁斗之神,塑像以桂,龛以楠,几以柏,楼板及槛皆用柏。雕画精丽,皆良工也。”阁前建有精舍、厅房僧寮。从杨庆之《登龙光阁长歌》,可看出巍峨气势:“巽冈高阁何穹隆,五光十色飞丹红。擘窠大字悬翰额,矗立十丈凌长空。我闻淮地古泽国,其地绝少千寻峰。赖有谯楼与僧塔,蜿蜒仄森西东。兹阁悬崖更险陡,振衣绝顶飘天风。……历级六十贾勇上,鱼贯次第穷溟。须臾彩云四面朗,有如身到蓬莱宫。洞启朱窗三十六,苍茫四顾开心胸。鳞鳞水田画八卦,互互菜圃量三弓。城楼烟雨渺不见,僧居花竹纷无穷。军船布帆列附蚁,台垣画栋飞长虹。人生当此亦快意,何必泰岱兼恒嵩……”难怪时人誉为“淮南第一楼”。

    那名副其实的五里松,与杭州灵隐寺前的九里松不同,并非夹道而植,而是在百十米宽,五里多长的一个半弧形高冈上密植的成片森林。它们托根深厚的沃土之中,“苏之以风雨,照之以日月,笼之以轻烟薄雾,而又饱饫三百余年雪霜,”终于,“翠蕤摩空,铁干拂汉,虬枝扶疏,为一郡之伟观。”那“翠色蟠天映日月,年年岁岁无衰颜”的“色之美”;“劲干寒柯挺累丈,夭矫奇状鳞斑斑”的“形之美”;以及无风低吟,有风放歌——有时如水激崖石,鸟啾虫鸣;有时如龙翔凤舞,叩玉吹埙;或似秋江怒涛,万波腾涌;或似金戈铁马,千里奔驰——的“声之美”,在没有现代影视之前,给了淮安人多少遐想空间与精神享受?正因如此,当然还有别的原因(当时人认为其关系一郡形胜与文风,即地方兴衰与考中进士、举人多少),淮安人对这道巍巍绿城倍加珍护,直到1942年日寇全部伐光建岗楼、插木桩之前,不要说砍伐,近四百年中连拾柴扒草的都自觉不上冈。就算发大水,缺柴少烧,也从未有人动过五里松的主意。

    淮安人,大多对松敬爱有加,略有微词的,仅见于汤炳龙《题竹梅图》:“岁晚江空见此图,竹梅相伴占全湖。如何不与松为友,应怪人间作大夫。”这与淮安士林耻于结交官府的风习有关。其实泰山松餐云吸雾,怒蟠高冈,为人们挡风遮雨已不知几何年月,又哪里在乎秦始皇封什么五大夫!显然,这是诗人的幽默。而吴承恩则为松大唱赞歌:“风云黯淡藏灵气,月露庄严有异姿。……生来自与繁华别,不待花黄雪霰时(《画松》),与陶弘景一样,每闻松声,则欣然为乐,常“援琴对明月,试写松风声”,其家园中一阁,即名之曰“松风轩”。松,作为象征淮安人不畏风霜的坚贞品格和体现其奋发向上凌云壮志的的圣树,倍受人们爱重,世世代代延续至今,亦已形成一种值得珍贵的心理积淀。

 

 

 

    中国梧桐,一名青桐,皮青如翠,叶缺如花,妍雅华净。据说蔡邕发现桐木是制古琴的最佳材料,用烧剩的半截桐木制成著名的焦尾琴。好弹《广陵散》的嵇康赞美桐树:“含天地之醇和兮,吸日月之休光”。而哲人大多在意“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知秋”。一般读书人家则喜欢它“贞干修且直,广叶结青荫”,且认为此树可以引凤(传说凤凰非梧桐不栖),是一种吉祥的嘉木。淮安植桐的人家不知凡几,然历史上没出过后妃,仅在三国时,孙权娶了步骘的堂妹步夫人。不过,翻开中国古代文学史,淮安倒真飞出了两只金凤凰。一是南朝女诗人鲍令晖,其兄鲍照的《登大雷岸与妹书》就是写给她的,常被人们比作左思的小妹左芬。从其“袅袅临窗竹,蔼蔼垂门桐”(《拟青青河边草》)、“桂吐两三枝,兰开四五叶”(《寄行人》)等诗句中,可看出,虽然家境贫寒,却是个不懈地追求诗境美与环境美的奇女子。再一个就是生于十九世纪初的邱氏桐园的后人、历三十年写成长篇巨著《笔生花》的邱心如。谭正璧《中国女性文学史话》详述了她的创作过程与所取得的成就,最后满怀敬意地说:“总之,一个贫困交迫的女性,能独立成此百余万言的巨著,而且技术高妙,文辞优美,在中国文学史上能有几人?在这点上,不由我们不极端崇拜这位伟大的弹词作家——邱心如女士。”

    同治年间,河下镇的梧竹山房还真引来了一只才高命蹇的黑凤凰:老主人杨皋兰,是位名儒,道光年间,淮安府考上的举人、进士多半出其门下。宅园在相家湾,二帝阁西南侧。屋三楹,极幽敞,外有月台,上覆一亭,前有双桐,初名双桐书屋,漕运总督松筠书额。对面土山,山上古树一株,参天蔽日,不知几何年矣。东越圆门为小院,中有静室一间,是其孙绂来、鼎来的书房,署曰风雨对床之舍。西为竹篱,篱外翠竹千百竿。土山之侧有池,水深数尺,时出金鲤。杨鼎来文武兼修,才略过人,本立志远大,可望成为第二个沈坤,但闯下一场大祸,同治七年,虽以变换字体得中会元(礼部试第一名),殿试卷已列前十名将呈御览,夺魁在即,却被仇家识破暗中换下,不久便黯然归隐,还殃及淮安近二十年未出一名进士。起因是他幼年随父宦游吴门,与父亲同僚之女查畹香(查慎行族人)青梅竹马,稍长后诗文潜和,情愫暗生。后查迫于父母之命嫁给潘祖同,杨无奈亦据媒妁之言另娶彭氏。进京赴试,偏又借寓潘家,查氏以婚姻不幸而约杨私奔。潘府雇武林高手沿途堵截,但杨鼎来曾得少林秘传,尤精技击,终突破重围,携初恋情人回淮。潘氏以此为家门奇耻,必欲使杨终生不得出头而后快,甚至牵怒于淮安士林。潘祖荫在朝期间,遍嘱同乡戚友、门生故吏,衡文者凡遇淮安人试卷(虽糊名,但仍有办法测个八九不离十),不问优劣一概黜之不荐。淮安有些士子气愤无处泄,竟呼查畹香为汤夫人,取其夫姓潘、杨各一半,以羞辱之。直到张之万入军机,着力从中化解,丁宝铨等人才陆续登进士第。才女查畹香为爱与婚姻自由而承受了巨大的社会压力,死于梧竹山房。杨鼎来挽之以联:“前世孽缘今世了,他生未卜此生休。”人皆道其“能于无可着笔之处,曲曲传出心事”(此事《清朝野史大观》载之甚详)。

 

 

 

淮安以红枫为饰景林,至少隋唐已然。韩信庙前,一林霜染的红叶,如火如血,是对韩信身经百战为天下建太平的不朽功业的礼赞,也是对斯人血溅钟室千古奇冤的无尽惋叹。

    柳衰梧老,木叶敲窗,芙蓉泣雨,悲秋伤神。所以宋玉词哀,欧阳赋苦,古今有此同慨。然秋风严霜中的一片丹枫,却给人送来温暖和希望。

    出山阳瞻岱门向东南十二里,有一高冈叫薄甸冈,境颇幽迥。不知何时,也不知何人,在冈顶及周遭近二十里围栽枫槭,障天蔽野,了无杂树。每当秋老霜新之候,残阳欲堕未堕之时,夕照横射叶上,红霞一片,虽染胭脂、泼丹砂,亦难绘万一。刘沁区咏《薄甸冈》诗云:“缤纷掩映斜阳里,冈后冈前红未已。清帘嫋嫋出红梢,远望还疑晚烧遥。”杨开沅(山阳人,黄宗羲弟子,翰林院编修)《薄甸冈红叶歌》云:“惟睹丹枫耀云际,崇柯矗立华阙巍。文锦步障二十里,珊瑚八尺布筵几……”确实蔚为大观。

园林中枫树只是零星点缀,很少有成林的。唯有萧湖中斜对荻庄的晚甘园例外。邱浩亭有诗曰:“风冷绿萍澄水槛,霜浓红叶艳亭皋。楼开旷野心能远,酒借衰颜兴故豪。坐久不知山色瞑,寒林无际雨萧骚。”园圮后,土山上尚余老枫一株,人们深秋泛舟入城,遥见红叶如锦,犹觉心旷神怡。

    临河皆种柳,无岸不垂杨。”这是三千里大运河的特色之一。淮安水多,柳也多。夹岸萦堤、千丝万缕,绾不住匆匆行舟;飞花飞絮、和烟和雨,送春归紫阁红楼。清明踏青折柳,游人好将柳枝捋成光竿,皮与叶在下端攒簇成青球,捏在手中悠着玩,戏称“扫愁帚”。小孩子则用柳条编成环状,春痕一抹,箍在头顶,美名“翠玉圈”。

淮地的柳都差不多,惟有韩侯钓台的柳不姓杨,枝条也不下垂,全都上簇成团,俗名“馒头柳”。莫非大将军生性耿直清高,不愿与哙为伍,连老柳亦近朱者赤,无意拖烟抹雨弄轻柔?

以柳为主要植物景观的园林,是莲花街头萧湖滨的带柳园。主人吴进(字揖堂,号瓞村)乾隆初秀才,少贫,性介不与世通,以课徒为业。族叔山夫称其高寒古淡,得陶韦三昧。其家原居梦家巷,性爱花木,见莲花街南有荒畦一亩,面临湖水,旧有古柳数十株,周环如带,于是购为园,青鞋竹杖独游其间。园不大而结构曲折,题额甚多。有淡中堂、红药草堂、碧润轩、听雨楼、一咏轩等。园东凿有鱼塘,引湖水养荷植蒲。孙读绘有带柳园长图。

 

 

 

    竹非草非木,耐湿耐寒,贯四时而不改柯易叶,其独立不拔之贞操与松柏等。加之王子猷、苏东坡等人竭力推许,竟至“一日不可无此君”,故淮安文人甚重之,几无园不栽竹。

鲍照极赏“竹叶千秋色”,不似那蒲柳之姿,先秋而萎;桃李之芳,竞春而妍;桔柚之质,过淮而化。以为尤宜于华月、芳云、丽日、清潭。每当璧月流辉,枝摩青云,若凌重雾,诗意朦胧;一霎灵风四起,摇枝拂叶,又如过雨泻泉,声掩竽籁。若远若近,莫可名状。

    赵嘏最爱竹,书斋即取名竹轩。《忆山阳》云:“家在枚皋旧宅边,竹轩晴与楚陂连。芰荷香绕垂鞭袖,杨柳风横弄笛船。城碍十洲烟岛路,寺临千顷夕阳川。可怜时节堪归去,花落猿啼又一年。”后来远走四方,依然念念不忘“三间茅屋东溪上,归去生涯竹与书。”(《泊凫矶江馆》)

    北宋杨道孚擅画墨竹,其舅父张耒称他“挥洒奋迅,森然已成,惬可人意。”黄山谷、晁无咎曾题有诗与跋。

    明代西湖十园之一的金园,就以竹闻名。金铣任广信知府时,据说是位“公事皆在湖上了”的能吏,看来也是爱山水风景如命的人,在游了钵池山南的申氏草堂后,一赋再赋,甚至形之于梦。“翻思素志在泉石,失脚今为名利客。”深有悔意,不久即归隐。生平爱竹成癖,以竹为友,诗云:“城西五亩幽栖地,绕屋猗猗竹万竿。睡起绿浪凝画栋,坐来苍雪洒吟坛。相对相亲更相狎,不劳稚子报平安”(《竹友》)。另有《题兰竹》云:“丛兰香以清,幽篁寒更绿。回首问春荣,纷纷总凡俗。”在西湖畔筑省庵,绕屋种竹至万竿之多,夏日有调节微域气温的功能,或许与主人体胖怕热不无关系。冯仲雨《间园志遗》载:“淮俗从来俭朴,士大夫夏一葛、冬一裘,徒步而行。自金公铣官广信郡守归,其体丰硕不能徒行,始用两人肩舆,后皆效之,风不古矣。”之前,淮人无论在外作了多大的官,没有回到故乡还乘轿骑马,人五人六傲视乡亲的。然由此迁染古朴乡风,亦非金翁始料所及。

    吴承恩也爱竹,构园时不忘《移竹》:“结屋预经营,为竹留余地。谁谓寻丈间,剩有潇湘意。”文人书斋,多好以竹名。竹轩、竹斋、竹所、竹庐常见于诗词。咸丰间,辽东黄海长辞官寓河下,园中有山有水无竹,而以东邻梧竹山房的密竹千竿为藩篱,故自取园名为“借竹宦”,亦一巧宦耳。

    《扬州画舫录》载有一出戏,名《义贞记》,演的是乾隆年间河下镇的真人真事。盐商之子程允元襁褓中与山西蒲州知府之女刘秀石订亲,后程氏败落,无力远道迎娶;刘氏亦因家人死于大疫孤身寄居天津尼庵,二人均坚守婚约,不娶不嫁。直到五十七岁那年,程随漕船进京,至天津相遇,在地方官的帮助下白首完婚。回淮后,过继族侄程小迂为子。老人去世后,府县报请朝廷嘉奖,嘉庆帝认为是千古奇事,特予旌表,赐黄金三十两,在竹巷街西头建义贞祠,立石坊两座:一曰贞义之门,一曰乾坤正气坊。祠内遍种翠竹。嗣子程小迂善画山水,性犹爱竹,在义贞祠边建一书斋名伴竹居。尝谓:虚心密节历四时而不凋,颇无夭艳足供珍赏。构屋于竹之阴,推窗相对,妙境两忘,不知我之赖有竹也,抑亦竹之赖有我耳。其子程锺后又在其旁建岑山草堂,著《淮郡典故》、《淮雨丛谈》等书。

 

梅花、腊梅

  

天下之香草嘉木多矣!中国人对梅花的偏爱,也不是自古即然,而是从南北朝时开始的。据《二老堂诗话》:北宋政和年间,陈从古曾遍搜古籍,共抄得古人咏梅花诗八百篇,最早的一篇就是涟水鲍照的《梅花落》,“在汉晋未之或闻”(《诗经》中虽有咏梅之句,但那是咏梅实,而非咏梅花)。唐代以前,一共找出二十一首,最有名的就是“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明显脱胎于枚乘《庭中有奇树》。唐代,宋璟(字广平)因刚正不阿得罪太平公主,贬为楚州刺史,所作《梅花赋》,一向为人称诵,谓其铁石心肠,也为花柔。宋代始在文人中盛行咏梅、写梅。梅花铁骨冰心、清姿雅韵,“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的精神气节,令无数淮人为之心折。《竹坡诗话》载张文潜诗句:“调鼎当年终有实,论花天下更无香”,评价极高。范成大《梅谱后序》云:“梅以韵胜,以格高,故以斜横疏瘦与老枝怪奇者为贵。……近世始画墨梅,江西有杨补之者,尤有名,其徒仿之者实繁。观杨氏画,大略皆气条耳(新嫁接的小树,所抽直上直下的细嫩枝称作气条)。虽笔法奇峭,去梅实远。唯廉宣仲所作,差有风致。世鲜有评之者,余故拊之谱后云。”文中所说画梅名家廉布,字宣仲,号射泽老农,山阳人,工山水,犹工枯竹木石。汤垕《画鉴》谓其画学苏东坡。此后,淮安画梅者甚多,清代著名诗人鲁一同(字通甫,山阳人),亦擅墨梅。

    淮安种梅的人家很多,几乎所有的园林中都有梅。不知多少人,曾为淡香疏影立尽黄昏。

    相传,北宋初年,有游方僧人自真腊国(柬浦寨)来,挂单于河下湖嘴的大悲庵(康熙四十四年南巡,敕改闻思寺)。和尚也是有心人,千辛万苦,携来一株树苗,栽于院中。长大后,每到冬日则满树放花,深黄如檀,形如金钟,愈冷香愈浓。当地人皆不识,亦未闻其名,姑称之为小黄香(可见元佑间,苏东坡、黄山谷将这种花命名为蜡梅,在此之后)。杨万里过此,乘兴题了一首诗,被庵主勒于石,有句云:“栗玉圆雕蕾,金钟细著行。”“来从真腊国,自号小黄香。”不知何时,这个院子被称作黄香院,现在门前的巷子还叫黄香院巷,但腊梅树早已无踪影。清初山西王姓典商买下寺中部分闲房,带一废园,与黄香院仅隔一花墙。后来王氏在园中构三楹小楼作书斋,名之曰:旧梅花庵,并重刻杨万里诗于石。园主王兆桢,著有《旧梅花庵诗存》。同治年间,江宁世医高月攀避难来淮,买下王氏旧宅。清末,其幼子高行素改旧梅花庵为行素轩,也有《行素轩诗草》。行素四姐(适赵氏)精于《易》学,赵家与高氏后宅相连,园内有古香阁,即黄香院旧址云。

周恩来祖父周攀龙少时来淮习幕,后娶山阳鲁氏女为妻,遂买驸马巷内一宅园,定居下来。周恩来即出生于此园中,八岁时随生母万氏、嗣母陈氏回到她们的出生地清江浦,暂寄居外家。外祖父万青选曾三任清河县令,后升任里河同知,此时已去世。万公馆在西长街,有园亭竹石,藏书画甚丰。万家人口太多,关系复杂,恩来一家又搬入西侧张举人(其生母外公)旧宅。他曾手植一株腊梅,现仍挺立于童年读书处院内,老树岁岁着花,馨香四溢,备受游人珍爱。乡先生谢冰岩有诗赞曰:“铁骨凌霜健,疏影映空阶。年年花劲发,仍为伟人开。”

 

 

 

    月季是原产于中国的古老花卉之一。但是,直到康熙年间所辑的最权威的植物类全书《广群芳谱》,也只记载月季花有红、白及淡红三色,且白者须植于不见日处,见日则变红。其花千叶厚瓣,逐月一开,四时不绝,所以古名长春花、月月红,历来深得淮安人钟爱,几于园种户植。被尊为道德楷模的节孝先生徐积对月季情有独钟,有人称他:“诗人爱花复爱柳,长歌高吟半酣酒。自言二物天下奇,爱之不厌形于诗。”就是指他曾一气写了《长春花五首》,其一云:“谁言造物无偏处,独遣春光住此中。叶里深藏云外碧,枝头常借日边红。曾陪桃李开时雨,仍伴梧桐落后风。费尽主人歌与酒,不教闲却卖花翁。”他的好友张耒也称“月季只应天上物”,推崇备至。倘若七百年后,亲见月季在他们故乡大放异彩,又当如何?

    今天的月季所以能五彩缤纷,奇种不穷,正是从淮安迈出的第一步。是淮安人继青铜冶铸、水利学、中医、数学、船舶制造之后,在园艺植物学上,对祖国古代科学所作出的杰出贡献。

    评花馆《月季花谱》云:“清以前,河南、山东等地虽广植月季,然据王象晋《花镜》、李时珍《本草纲目》记载,当时的月季色泽仅红、白及淡红三色。近得变种之法,越变越多,愈出愈奇,始于清淮,蔓延于大江南北。”陈植《观赏树木学》也称“月季之植,始于江苏清淮。”

刘鹗《老残游记二集》第七回写得更出神:“这淮安月季本来有名,种数极多,大约有七八十个名头,其中以蓝田碧玉为最……”(接着,述其姐夫高维之的小辋川园中,有蓝田碧玉异种,花有碗口大,清香沁人,比兰花的香味还要清些。)“你看,这一朵花总有上千的瓣子。外面看象是白的,细看又带绿色。定神看下去,仿佛不知有若干远似的。平常碧玉,没有香味,这种却有香,而又香得极清,连兰花的香味都显得浊了。”

    乾隆年间,淮安人就以人工杂交育种等方式,不断培育出月季各类花色品种,至咸丰末、同治初,已有百十种之多,红白黄紫竞奇妍、斗芳菲。以严家花园、清晏园、淮关怡园、湖心寺、慈云寺(顺治帝师祖玉琳琇国师坐化于此)等各大寺观及西坝盐商私园为最多。出现了许多以栽培月季著名的园艺世家,如董姓园艺师,两代人被征为颐和园御花匠。同治年间,清江浦刘传绰专门编写了一部《月季群芳谱》,记载了淮安月季品种有一百多个。以蓝田碧玉、桃坞春深、西园蜜波、南海天竺、月下飞琼、春水绿波六种为最佳。书中一一作了生动描述。春水绿波:“磬口圆瓣,白色,在半开时有红晕,纤妍可爱,春秋色皆好,间时见日变红,叶长而尖,花叶枝干无一不佳,完品断推此种。”蓝田碧玉:“花开色为蜻蜓翅,纯是翠蓝色,天然奇种。”另有绿色奇种帝君袍,亦名绿蝴蝶:“乃与寻常月季无异,唯开放时忽然一炸,则成为一簇绿毛如球,花与叶成一色矣。”书中阐述了月季“盛于同治初年,淮扬间始广植之,奇葩异品,多系种出,宜当年群芳谱所未及载也”。漕运总督张之万为之作序曰:“同治庚午岁,余秉节漕河……有月季花一种,争奇斗艳,多至百余品,每赐以嘉名,余极爱之。生平宦辙所经,得未曾见。适抚吴后,乞养家居,吴中尚无此多品。”刘传绰后来作为驻日公使的随员,又将一批月季名优品种带到日本,经东亚传往欧美。

    在千家万户广泛栽培月季的基础上,自乾隆至同治的一百多年间,淮安人通过大胆实践,不断创新,逐步掌握了月季花色花型花茎花香的变异规律,以杂交育种,实现遗传基因重组,对丰富和发展我国月季品种作出了开拓性的贡献,清淮(清江浦、淮城的简称)成为清中叶月季新品种重要发源地。现淮安市月季园仍存有二十余种古典月季,如大富贵、飞阁流丹、双翠鸟、一季粉、睡美人、鹅掌金波、淡云微雨、软香红、一捧雪、云蒸霞蔚、玉玲珑、阳春白雪、金瓯泛绿、四面镜、金粉莲、桔囊、银烛秋光、羽士妆、嫦娥、蜜色莲台、黄鹂、佛衣、绿萼、雨过天晴、金不换等。这些品种不仅耐寒、耐旱、抗病力强,而且瓣多层多,一年内开花不断,极具生命力。这对于今后利用特有的古老月季种质资源优势进行科学育种繁殖,使我国在现代月季品种上有新的突破,也是得天独厚的有利条件。

 

 

 

月季是大众的花,菊则是寒士的花。可是,真能养好菊花亦非易事,淮安人家大多买自花圃。如吴承恩的父亲“晚年特爱菊,自号菊翁,然又不种菊”。胡琏有首诗,“贫家购菊图遮眼,但取盈盆不辨名。怕日逐时移槛,护霜先夜就檐楹。”(《对菊》)写尽贫家玩菊之故态。还有更苦中作乐的,如乾隆时孙浚,是位医道很好但不得时的大夫(曾著《杏庵医余》),尝以卖药为活,得钱沽酒,闭门不出,抱膝长吟,不复知有人间世事。据丁晏说,此人“不仅诗人也,其立身行事自有一番真实学问在”。重阳前一天,“卖药街头,得青蚨四百文,藏过葫芦,买菊花数种,沽村酒一尊。”次早,邀三五友人饮酒赏菊,“自午至夕,大快事也。带醉登文昌楼(在王营),览黄河之千帆,听蛩声于四野,不计仍有初十日之七事。”初十以后接连大雨,以至全家忍饥挨饿数日无炊,然对菊歌吟自若,不向人作乞怜语。

多数人借重阳登高,去人家花圃赏菊。段朝端《跰鲜余话》载:“淮人种菊,以南关杨氏为最古。国初名人集中,多有往杨氏访菊之作。后则东门沈题峰先生宾南,亦耽此事……咸丰中,东门张氏菊畦亦多,无多佳品。惟高至出墙者,曰丈菊;深藕色者,曰墨菊,稍异人。近年以西长街邵子楞茂才元寿家为最。家有小亭,登之可尽见城西南一带,花时多邀人游宴其下。”南关,即军饷口,属淮安榷关下一个收税口,在旧城南角楼河对岸,明清时,处士杨砚农家世代种菊,花事极盛。重九前后,南门外人流如潮。《淮阴竹枝词》云:“军饷关前老屋斜,沿堤西去问陶家。秋来车马纷如织,尽看渊明雨后花。”淮安府学教授盛子履(字大士,太仓人)每逢窘困发牢骚,便想与杨处士结邻:“泛宅浮家狎水鸥,每论生计不胜愁。合移军饷关前住,秋圃黄花插满头。”

    杨家还真有一芳邻,茅斋数椽名梦余草堂,雅有幽致,赏菊足不出户。主人卢蘧(后改名生,字一枕),性豪迈,喜吟咏,所交多名士,诗不下数千首。其《秋居》云:“万花围破屋,得气亦何清。僻境远人迹,寒香移我情。”《闭户》曰:“闭户当深山,浮尘绝往还。晚逢孤月到,秋识一心闲。丛菊开能淡,高槐梦早删。周旋我与我,白首此柴关。”本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楼(南角楼),平淡度过一生,偏偏道光四年,治河官员贪污腐败,玩忽职守,河决十三堡,庐舍荡然,民死近万。钦差来察勘灾情,河、漕二督与两江总督通同一气,上下瞒得铁桶般,卢生终拗不过自家良心,挺身而出,作古风七首,直书其事,揭露真相。虽得以伸张正义,但也招来官府嫉恨。有人笑他痴,卢生不服,其友人曰:君放着南轩北牖一枕高卧的羲皇上人不做,非痴而何?卢生默然,晚年即以大痴为号。

    关天培本是儒将,也与五柳先生同好。老母八十寿诞期,恰值虎门禁烟之时,为遥托思亲怀乡之情,摹水师提督署内盛开之菊,绘了一幅《延龄瑞菊图》,(上有林则徐与邓廷桢题诗)遣仆归淮敬贺高堂。

    淮阴县种菊久有名。张耒《淮阴道中》云:“映日断霞临水尽,出云新月向人来。野塘秋晚无行迹,点点黄花照水开。”清末,小营赵氏有菊园极大,花多种繁,九秋,城中人成群结队来赏花。清江浦谢天然园中满架图书,一庭花木,松藤假山无一不宜,且以菊为主,几乎囊括菊之精品,故称陶园。浦上文人每于此举行餐英会。

 

 

 

淮河自桐柏千里赴海,一过都梁山,极望平畴绿野,再无阻碍,不由载欣载奔、手舞足蹈,撒下遍地珍珠。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城市普查时,清江市(即原清江浦、今清浦、清河两区)尚有大小湖池汪塘七十余处,可谓名副其实的水乡泽国,飘在水上的城市。楚州除著名的城内三湖及城外三湖外,城中大小池汪,亦有好几十处。淮安东南还有在古代号称三百里的射阳湖,南有白马湖,西南有最终汇成洪泽的大湖群。这些水面大多种有荷藕菱芡,成为古今有名的莲藕之乡。

    公私园林中,凡有池,必种荷,无一例外。无池人家,亦备水景缸以植荷。旧梅花庵三至六进院中有三十六口莲花缸,每缸可盛水十担(俗称十篓缸),缸外黄色缠枝莲浮雕,缸内一色绿釉。除赏花外,还有防火功用。

    大面积种植莲藕,主要在山阳城南四十里的白马湖、东南六十里的射阳湖和金湖县闵桥镇。杨日炯《白马湖观荷》云:“西风吹落白云秋,为爱湖光汗漫游。万顷藕花香不断,却忘身在木兰舟。”卢贞吉《淮阴竹枝词》云:“射阳湖边柳弄烟,射阳湖里水涵天。一篙随意草深处,郎打鱼儿侬采莲。”

    射阳湖边很久以前,就流传一则麻姑与何仙姑相问答的童谣:“何仙姑,何仙姑,人人说你有丈夫?”“信者则信,不信则无。”何仙姑的回答模棱两可,原来,她曾化作采莲女,与渔郎邂逅于射阳湖的荷花荡,见其善良勤劳,聪慧俊朗,不禁萌生爱意。于是菱歌互答,渔笛三弄,荷间月下,海誓山盟,几忘天上人间更有何事。后被麻姑得知,怕好友触犯天条,赶来规诫。何仙姑权衡至再,深知天律难违,只得含泪离去。临行赠渔郎一只金瓶,内镌四个阴文小字:非君莫嫁。缺月微明,荷风乍起,何仙姑朗吟一绝飞升云端:“麻姑笑我恋尘嚣,一隔仙凡道路遥。飞去沧洲弄明月,倒骑黄鹤听吹箫。”渔郎苦苦守着金瓶誓言,临殁前将金瓶抛入荷花荡中。后世不断有人在荡中打捞,终无所获,方知是仙家幻术,金瓶早已化为乌有。故荷花荡又称乌金荡。湖边流均镇的老人说得更神奇:每逢农历六月二十四之夜,何仙姑都会来此哭坟,荷风呜咽,如泣如诉。拂晓,满湖藕花莲叶遍缀珠泪。这当然只是美丽凄婉的神话故事。

    金湖县闵桥其实是个半岛,三面为荷荡环绕,有万亩莲藕。亭榭远浮于碧水,廊桥蜿蜒蛇行于莲田中,如阡陌然。这里还流传许多荷花仙子的动人传说。至今仍是长夏旅游观光的好地方。

 

牡丹、芍药

 

明代,淮安府最出名的花卉,要数盐城卞氏的枯枝牡丹。相传:元末卞元亨曾佐助张士诚,屡谏不听,遂归隐盐城南便仓,园中有手植牡丹一本。明初,屡次征召不肯出仕。作诗言志,有“恐使田横客笑人”之句,明太祖大怒,将其发配千里。遣戍将行,以酒酹牡丹曰:“待我南还花再开。”从此牡丹便真的岁岁无花。十年后,花忽然盛开,卞元亨恰巧赦还,复作诗云:“牡丹原是手亲栽,十度春风九不开。多少繁华零落尽,一枝犹待主人来”。后为淮南盐运使强夺去,移至扬州署中,花即枯萎而死。卞氏辗转托人取回枯枝,植之园中,竟复活,遂以枯枝名。阮葵生曾去卞氏园中赏奇卉,亲见花开数百朵,红紫各色。或云,秋冬亦着花,有红有白,倔强犹似主人。

清代,淮安种植牡丹规模最大、名品最多的要数程氏谁庄。程坤身为长子,在与其弟程埈的竞争中败下阵来,未能继承曲江楼,便自号退翁,隐居城南石塘之中桥(今朱桥镇),买废田万亩,掘渠四千余丈,灌溉其中,遂成沃壤。遍植万本牡丹、芍药以环其居,名曰谁庄,取王维“来者复为谁,空悲昔人有”之意。

李时震《花犯·石塘看牡丹》云:“问东郊姚黄魏紫,朝来可全放?举头一望,喜疏叶繁花、娉婷难状。绿绯摇曳金盘,丰神更雅畅……”

    许志进《看芍药长句赠谁庄主人》云:“君不见广陵芍药天下稀,旧谱争夸金带围。六百年来风景异,曹州亳州花最奇。谁庄主人老好事,名园丽锦花纷披。牡丹千朵十日尽,殿春芍药翻宜迟。夜来风雨大作恶,拂晓尚有三千枝。主人兴发招宾友,花间觞同淋漓。佳名锡旧多种,一一变态从所为。王刘品列三十九,古无今有谁能知?主人种花极花趣,薄暮更为花催诗。……名园高会列万本,维扬盛事仍依稀。诸君但醉不须辞,好花常恐东风吹。”看来园中培育了不少新品种。

    沈归愚离淮归吴后,《晤程莼江得淮上诸友消息》云:“风物谁庄费梦思,殿春花药放千枝。”谁庄牡丹、芍药争妍怒放之盛景,还常萦绕心头,扰其清梦。

    后来,退翁之子程茂(字蒪江)又返回河下,在萧湖东南角建晚甘园,四面环水,楼台山石花木皆为一时之胜,与堂兄弟们打起擂台,一比高下。

 

桃花、紫藤

 

古人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而唐玄宗却道:“萱草忘忧,桃花销恨。”姑妄听之。皮日休《桃花赋》云:“我欲修花品,以此花为第一……其花可以畅君之心目,其实可以充君之口腹。”道出寻常百姓种桃的真意所在:既能赏花怡情,又能以实果腹。鲍照《拟行路难其六》云:“中庭五株桃,一株先作花。”是淮人庭院种桃的最早文字记载。张耒有句云:“双桃栽罢还惆怅,忆昨淮阴旧种花。”《淮阴阻雨》又云;“晓天暖日生波光,桃杏家家半出墙。”则北宋时淮阴普遍种桃。

    吴之榕《过涟城》云:“纵棹夹涟水,桃花满渡头。”山阳除桃花营外,盐河北至钵池山,更有十里桃花。《淮阴竹枝词》云:“盐河一带柳湾环,行到莲亭意自闲。十里桃花红似锦,游人又上钵池山。”李元庚也有《三月初八日,盐河北看桃花,归途过湛真寺小憩,分体得七绝四首》,其一曰:“闻说桃园花盛开,诗人结伴共低徊。隔林未识花枝笑,先觉东风拂面来。”

    北宋乔维岳开沙河直接入淮,以避山阳湾之险,入淮处在马头镇北磨盘口,到了明清时,这里春日四望皆桃花,“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燃”。南朝陈将吴明彻在淮阴城南建吴城,一片古战场,血沃原野,千载后颇饶果木之利。有数处桃园,不仅花艳,远望如蒸霞一片,其果实名一线红,从桃嘴里吐出一丝红线,每只百余克,尤甘甜味美,胜过水蜜桃。

    园林中种桃最多的,当数河下菜市桥的怡园。刘愈《忆家园桃花》云:“植得桃园千树花,花开两度未还家。于今正值春光好,红溪桥酒旆斜。”

    淮安人好植紫藤,几乎各园皆然。大多有数十年或上百年,数百年的也屡见不鲜。

曾任武昌知府,江西盐法道的丁兆祺,宅园在河下湖嘴大街,主建筑为引翼堂,其南深房曲室甚多,最佳者为留荫山房,院中藤花一架,绿荫紫萼旑旎可人。……堂后轩窗洞启,修竹数百竿,寒碧萧然。清颸吸入,几不知世上有炎蒸。

    茶巷程昌龄宅中花圃称南藤花书屋,有环云阁、春华秋实之馆等。中有土山,紫藤一架清荫可爱。原为淮商萧在宽故宅,旧有片石山房。除古藤外,尚有竹数十竿,冰梅一株。荻庄紫藤亦古,黄均宰曾饶有兴致地《月夜舟过荻庄观紫藤》。

    咸丰初,苏州蒋清翊来淮定居,在城中水巷口买旧宅地,构怡园,其中抱布新筑,收藏古泉刀(钱币)甚富,人称蒋公馆。其子蒋伯斧,为罗振玉少年挚友。甲午战争失败后,为了以实业、教育救国,两人曾一起赴上海,合办《农学报》和东文馆。1945年底,双十协定签订后,中共中央曾拟由延安迁淮安,当时驻淮城内的华中分局,奉命作迎接中央机关的准备,将城内保存最好的两处大宅腾出,修缮整洁一新,这就是蒋公馆与丁家花园。蒋公馆现为区人武部,院中一棵紫藤,已阅人间三百年春色,至今依然生机勃勃,清芬怡人。楚州区政府特辟建古藤园,供游人清赏。

 

樱 桃 园

 

    樱桃又称含桃。去山阳城东十里许,有樱桃园,其北为古淮堤,沿堤东行约二里,即刘伶台。西有荷塘百顷,菱芡交植。唐代即为春日宴赏地。《山阳县志》载陆龟蒙《樱桃园》诗云:“佳人芳树杂春溪,花外烟月渐低。几度艳歌清欲转,流莺惊起不成栖。”南宋建炎中,曾在这里歼灭李成叛军,故张九霞《樱桃园》云:“樱桃犹发昔年红,春色芳芬古郡东。花里藏兵能退贼,至今人说楚王功。”明嘉靖三十八年,又曾在园中与倭寇发生激战,杨绰园《访樱桃园故址》云:“郁郁城东门,灵源通海。土风既雄杰,山水亦清妙。一径入幽闲,樱桃园窈窕。三春乍气蒸,花发红如烧。……一时倜傥人,游宴资饮爵。更闻御侮神,寇散原无燎。即今风雨晨,鸟飞犹嫖姚。乃知灵杰区,非仅供瞻眺。

    另有一处樱桃园,两千年流传于淮人之口:秦王政17年,韩国被秦所灭,韩桓惠王之女身怀六甲,只身流落淮干,在一片樱桃林中生下一子,以国为姓,取名信。樱桃庄善良的女主人收留了她们,韩母便定居下来,靠针指女工哺养儿子。庄主王太公之女樱桃娘,即韩信青梅竹马的恋人,后来成了淮阴侯夫人。韩信被吕后萧何合谋杀于长乐宫钟室后,下旨夷三族,樱桃庄园遂毁。这则传奇本来无可稽考,世世代代妄言妄听而已。不料,1978年,在韩母墓所在地高庄(属今淮安市清浦区),发掘出一座大墓,当时命名为战国墓。墓椁内置两棺,主棺雕刻云雷纹,内无任何骨殖遗存。陪葬棺为独木棺。整个墓穴内发现14具人骨,椁内11具,椁外3具,有男有女,有成人也有幼童,且大多身首离异,骨骸零乱,属解肢杀殉。棺下还埋有一犬。共出土随葬物品226件,以战国时期青铜器为主,铜器上所刻神人怪兽与《山海经》中所述相仿佛。还有不少兵器与农具。尤其是有一套大型车舆铜饰件,系王侯专用享器,为国内所罕见。一些文史、考古学家认为,此墓即韩信妻族被诛后的合葬墓:不仅因为离韩母墓极近,出土的器物特别;且战国时,淮地也没有如此显赫并受诛而鸡犬不留的家族,汉初距战国末仅数十年,有战国器皿随葬,也不足为奇;正因韩信死后未能归葬故里,所以主棺内空空如也……

 

严 家 花 园

 

    严氏迁淮始祖,人称严武郎,其后人也说不清楚是名讳还是官职。本籍江西,精于造船备料,于永乐年间来淮,供职于清江督造船厂。尝随河下牙商去桃花营小宴,结识了月波楼胡兰娘,与之相恋。月波楼主是蒙古兵掳来的色目人,代代都称作“兰娘”,擅长琵琶与歌舞。朱元璋于洪武初年,命所有在大明定居的外国人一律改姓中国姓,其家便被官府硬派姓了胡,且永世为贱民,不许与汉人通婚,不许从事娱乐业以外的职业。胡家信奉一种古老的宗教,不育男婴只留女儿,且终身不嫁。后楼设一净室称圣庐,白色帘幕四垂,中央一拜月几,几上供一朵象牙雕成的蓓蕾,每日早晚焚香礼拜甚是虔诚。严武郎曾偷窥过一次,不知是何宝物。后随三宝太监下西洋,在爪哇国(印度尼西亚)见到一种开白花的灌木,其蕾与月波楼圣庐中所供极为相似,就设法带了几株回来。返淮后,恋人已香消玉殒,他万念俱灰,就用出洋的积蓄在河下湛真寺之北、古花市三元宫之南购了几十亩菜园蒲田,请了一位年轻的小伙子作帮手,改种各种花木,并建温房培植带回来的树苗。第二年开花后,送去月波楼,新兰娘(传说是他生女,但严氏家族坚决否认)告诉他,这叫白兰花。此后,所栽花卉越来越多也越好,且最擅长提前或推迟各种花期,富贵人家争相购买,严家花园在江淮一带声名大振。严武郎终身未娶,晚年将助手收为义子,就将产业传给了他。正德十四年,胡闹到极致的明武宗,自封威武大将军,携刘芙贞(大同青楼女子)巡幸南方,次年九月返京过山阳,驻跸金濂(永乐进士,历任刑、工、户部尚书)故第,以园中后楼居其“大将军夫人”。这位花魁娘娘,有簪戴鲜花的癖好,“供顿必进鲜花百十朵,各种悉具,日凡数进”。此楼后人呼之为“刘美人簪花楼”。当日所供之花皆取自严家花园。白兰花本不外售,大概就是此时传出来的。后来严氏子孙繁衍,便向徐杨一带扩展,直至今天,仍以种植、销售花木为主业。

 

古石、盆景

 

    石者,大地之骨也。形成于太古,令人重之敬之。赏石,犹如西方园庭中的雕塑,也是中国园林中不可或缺的要素。可惜淮安不产美石。都梁山虽是石山,特点是泉多且甘,但山石一经采下,多只能烧石灰,打地基。园林中掇峰叠岭,皆采自他山之石。倘非明清五百多年间,盐商巨贾、达官贵人荟居于此,又有漕舟盐船放空载重之便,断不可能有如许令人古意盈然的佳石名峰翩然来淮。

    当年黄氏梅花岭的美人峰,曾令多少人惊赞而留连。徽州巨商曹锡侯(道光年间大学士曹振镛的祖父),一见此石,垂涎不已,必得之而后快,购到手后,“惜江行遇风,沉入水中,不复见天日矣。”从此,泛舟萧湖,少了一个重要的景眼,仅剩无峰之峦发人浩叹。

    邱氏桐园的太湖石假山垒于明末,出自名家之手,惜后人竟一片片凿下卖给了别人。吴进亲见于途,作《咏物诗·桐园山石》感叹之:“奇姿透瘦坚且苍,车任辇载纷路旁。玲珑非由到公宅,定然徙出平原庄。端问由来是何处,邱迟故宅颓山冈。典过琴书卖文石,此石一去余空堂……上出重檐尽磈礧,下见水底皆琳琅。片片凿取过他氏,臭味未必差相当。园芜苍凉缺点缀,老桐百尺空颓唐。”

  山阳高士魁(号紫峰,道光进士)在四川蓬州任上曾遇奇石,作为案头清供,本打算携归娱老,无奈为不知趣的友人夺爱,有诗四章记其事,不胜惋惜感慨。《署中购得上水石数块,其一最佳,玲珑透剔,高仅一尺,背上松生七寸,是吾宝也。海介必为左香雨取之去,惝怅久之,爰割赠焉,而系以诗云》:“未别先愁别不堪,瓣香手爇(ruò)再和南。江乡恨有元章在,不爱琼瑶爱碧岚。”“自怜拙宦橐无金,与尔同归拟郁林。舍我径从江左去,故人谁赏岁寒心。”“断峰剩有案头环,品格都非姑射颜。遥想冰姿辉两岸,巫夔羞倒万重山。”“自古奇才耻自媒,况君瑰异轶蓬莱。山人相见应惊喜,蜀国烟云万里来。”

    盆景之美在于以小见大,由微知著,甚至一件作品,即可作微型园林观。正因为,“咫尺之内,而瞻万里之遥;方寸之中,乃辨千寻之峻”,能引起人们美妙的错觉和奇特的联想,向来深受人们喜爱与珍惜。严家花园北邻三元宫,是淮安最早的专业花市,其中所卖盆景名色最多,既有花树点景,也有山水点景,后来张嶒又以树石结合的盆景夺人青睐。《淮阴竹枝词》唱道:“白培矾石浅培沙,盆景稀疏一例夸。还向三元宫里买,蜡梅花伴水仙花。”

    翰林编修程晋芳本徽州籍,但世居河下镇干鱼巷口,故号鱼门。园有藏书楼桂宦,贮书五万余卷,以及书斋袭芳轩、勉行斋等,所植花卉盆景甚多。有盆黄山松石景,有幸入了随园老人法眼,主人乃其生死之交,当即割爱,以诗记之,《以盆松赠袁明府简斋,商司马宝意为作移松歌,词意甚古,予因作赠松歌,简斋当补乞松诗,成一佳话也》:“天都岩石屏古,怪石嘘云倏成雨。松欹似石复似云,下吸寒泉饮天乳。作鳞潮涨(liè)张,奋髯直欲凌风霜。忽从石隙几萦折,如蜿蜒路盘羊肠。忆昔先人耽竹木,异种移来凡六六。此本微嫌直少枝,别置墙阴同弃逐。其余耸干如争奇,偃盖潜虬映夕池。古月照来浑有态,淡烟笼处又生枝。十余年来尽摧死,青青犹傍墙阴里。不才臃肿尽天年,古来凡物皆如此。使君访我晓卷,春酌涓涓花满檐。指松一笑盍赠我,楚弓楚得我无嫌。君家随园漾花絮,朴拙聊堪林野助。会须稳护渡江时,莫遣凌空驾涛去。”

乾隆年间,高邮人张嶒(céng),字增山,号素石道人,早岁游京师,近不惑来山阳,遂家焉。曹镳《淮城信今录》称其“工写山水,师黄子久家法,名山胜景,必确有其处”,尤擅掇峰叠石,制作的树木山石盆景名播大江南北。任栋有诗《增山画笔高绝一世,又能巧构盆石,叠峰杂树,如置身康王谷、玉女峰也。贫以种花为业,盖多艺而隐于尘者。作此贻之》云:“画家好手世难逢,纷纷俗子调青红。邂逅原来通灵化,自然一洗胶粉空。张君何处传衣钵,神妙不数营丘工。意象都在蹊径外,寸幅飞动含无穷。余事解作盆石供,巨灵劈踏来眼中。峨嵋横绝萦鸟道,树木低垂山风。是皆根尘久清净,万象摄入一针锋。屠龙技高人莫识,笑指卉圃供飧饔。假合乱真真似假,颠倒莫辨乌雌雄。”

    当年,龚自珍作《病梅馆记》,是对封建时代摧残人才极度不满而借题发挥。与其同时代的高士魁倒是从心底反对制作树木盆景,其《盆松》云:“青青盆中松,花工善缚束。折左更转右,首或翘足。截长补其短,揉直使为曲。贼性戕生机,求悦富人目。如招天下才,缧绁加桎梏。屈体庭阶前,心困身窘辱。吾为解其缚,魂免局促。春雨深宵滋,新枝放缥绿。参天虽有时,扬眉已迅速。碎盆植园中,生遂性可复。”他不是言不由衷的说说而已,不光将人家缠扎好的盆松解缚,还身体力行,一生中只作石盆景,甚至木假山。有《木假山》诗云:“朽质分形似,奇峰错化工。不材宜老寿,有窍必玲珑。丘壑情堪托,风云径欲通。谢家诗可赠,远岫列窗中。”亦算是位特立独行的人。

 

珍 禽 灵 兽

 

    林下文禽,啭声羽色,各有佳趣。淮安园林中,以豢养丹顶鹤为多。一来,淮安府临海,盐城一带是丹顶鹤的故乡,获之极易;二来淮地卑湿,数百年的高堂深屋多,易生蛇,而鹤正是其克星。最重要的当然是审美的需要,鹤的饮姿啄态,飞舞跳跃极能引起人的美感,又是长寿的象征,作为仙人的伴侣与驾骑,与吉祥、柔顺的鹿一样,是古典园林中最富有文化意义的动物形象。

淮安许多名人皆喜养鹤。被苏东坡赞作:“恶衣恶食诗愈好,恰似霜松转春鸟”的徐积,一生清贫,但爱养鹤:“醉卧不知云到枕,行吟惟许鹤随身”(《寄朱玉玑》)。吴承恩甚至宁可典当衣物也要买鹤,其《移竹》诗云:“种竹闲人事,谁知转累闲。典衣思买鹤,垒石望成山。”阎修龄在一蒲庵养了一对鹤,晨必接翮,夕则偶影。不幸一只先殁,主人以诗悼之:“鸿爪空留迹,靡芜春水生。前犹迎客舞,忽作断肠声。千岁知尧历,孤飞返蜀城。最怜余只影,翘首暮云平。”(《悼鹤》)

    曾任河阴知县的张素,精于岐黄之术。归卧林下30年,踪迹未尝入城府,冲淡典雅,有陶靖节风。89岁卒于清江浦徐家湖之滨的张园。生平爱鸟护鸟。门前两株古槐,园内松篁苍翠,地僻林幽,百鸟以此为安乐窝,斗春晴,唤秋月;或栖止,或修翎;或饮啄,或飞鸣;纷然闲逸,各适其情。

    枝头好鸟,那多是野生的,来无踪去无影,可遇而不可求。但也有年复一年,宾至如归不爽主人之约的:涟水城里有涟漪湖,湖中有五座岛,岛之一名夕照山,山上林木葱郁,四季常青。每年春暖花开时,“海上飞来万片雪,山头覆遍九重云。”数万只白鹭来此栖息繁衍,其中竟有四万多只系国家二级保护动物黄嘴白鹭,层层叠叠,满山白雪,令人叹为观止。

    清末,山西巡抚丁宝铨在其老家山阳城内丽正书院东建丁家花园,内有一动物园,畜养百多种动物。他创办的私立敬恭学堂章程中,即有条款曰:学生休沐日,可至其园中观赏动物。

 

铁 山 寺

 

    若非亲眼所见,谁都不会相信,两千多年来,一直是“古今之扼塞、九州之钤键”的淮安,历经无数次战乱,境内居然还有一处世外桃源,基本完好地保存着大片原始森林。六十多年前,所幸群山环抱,交通闭塞,人迹罕至,连见树就要砍伐的日本强盗都没摸进去过,不能不说是天意。这处人间仙境,就是离盱眙县城40公里的铁山寺国家森林公园。它总面积35.73平方公里,其中山地面积26.73平方公里,天泉湖水域9平方公里,因有一座建于北宋初的古刹铁山寺而得名。这里东、南、北三面为连绵丘陵,宽谷缓坡,冈峦起伏。有独特的古火山地貌,一条2.5华里长的仙人洞,传说吕洞宾曾在此修炼。玄武岩山体在断层和风化后,形成一座座峭壁危岩。一股股清泉由无数石涧山溪中流出,向西汇成近千公顷的天泉湖,湖面宽阔,大旱不枯。远近岑峦倒映水中,波光岚影,上下错落,与白云青霭相间。春夏日,晴霞远树,鸟韵花香,几于应接不暇。最好是清晨,嫩晴烘微雨,小舸蘸清波,柳丝湿衣染翠,薄雾迷漫西东,空气出奇地新鲜甜润,令人心肺俱爽,几不复在人世矣。森林中自然分布着258种木本植物,既有东北的大叶朴,也有华南的红脉钓樟、羽叶泡花树、中华石楠等,木瓜、银杏等多已生长几百年甚至千年以上。还有大量的野生草本中药材。林中有野生动物46种,如獐、狐、獾、狼、松鼠、刺猬、野兎等。各种鸟类51种,天鹅、翠鸟、鸳鸯、大鸬、鹤等随处可见。蝴蝶等昆虫达258种,其中大尾凤蝶、朴喙蝶等皆是国内珍稀品种。这是大自然留在淮安的最后一方未遭野蛮入侵的神圣领地。

 

  

 

    人类来自自然,生存于自然,最终还将依归于经人类合乎规律改造后的自然。

    昨天的淮安人曾深情地说:“水吾血,石吾骨,土吾肉,风雷吾耳,日月吾目也。万物吾心,人吾手足也。君子以才济万物。”(黄均宰《金壶醉墨》)

今天的淮安人更加懂得:为了更好地生存与可持续发展,应该科学而适度地改造自然,而不是以主人翁的姿态,一味蛮横无尽地向自然索取。必须以敬畏感恩之心,万分珍惜大自然赐与我们的洁净的水与空气,还有那无边的沃土与绿色,地老天荒,与其相亲相伴到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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