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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明版阳本《西游记》六异及其启示

 

 

明版阳本《西游记》卷首第二、三、四行分别题“齐云阳至和编”、“天水赵毓真校”、“芝潭朱苍岭梓”。此书早些年由英国学者杜德桥于牛津宝德廉图书馆发现,并撰文介绍于世,简称阳本。此前,论界只知有辑入《四游记》中题“齐云李致(或作志)和编”的清刊本《西游记》,习惯称杨本。不过,清刊本中亦有题“阳至和”编的,如近文堂版《西游记传》;又胡适早在1931年撰的《跋〈四游记〉本的〈西游记传〉》中亦据所署而简称阳本,只一般论者不加注意罢了。这且不题。自杜德桥氏介绍明版阳本后,多年来,包括台湾学人在内的海外学者在论及《西游记》有关问题时,早已据之来立论。因为明版阳本和清版本虽是同一部书,但文字却多有不同,甚至某些有很大的不同。当然,我国大陆地区捍到阳本较晚。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台北天一版《明清善本小说丛刊》有数部销入大陆,其中《西游记》专辑中即收有此书的影印本。稍后,上海古籍出版社印行《古本小说集成》,明版阳本收入其中,才得以扩大发行。但令人遗憾的是:至今未曾有论者对它作出全面介绍;甚至论及阳本时,一般仍据清刊本甚或它的人文版校点本来立论。

然而,在涉及《西游记》源流演变问题时,阳本的地位无疑非常重要。特别是关于它与百回本《西游记》的关系问题,向为论界争讼不休,异见纷出。据我所见,最有代表性的莫过于如下二说,即:一为陈新氏提出:“杨本作为吴本祖本,甚至上不存在疑问”①;一是张锦池氏提出:“杨本乃硬删世本缩写而成的节本,是可以定谳的”②。引语中“吴本”是指吴承恩著《西游记》,“世本”是指世德堂梓本《西游记》,似有不同,但里实际上是指最早的百回本《西游记》言。以上二说,论者都自持这定论,但因二说完全对立,故决无可能彼此都正确,也不排除二者皆失误。问题是若再涉及另一简本“朱鼎臣编辑”的十卷本《唐僧出身西游记传》即朱本的关系,见解就更为纷杂,分歧也更大了。

所以,现在既然已确认有明版阳本存世,而且我国大陆地区也不难见书,那么,论界理所当然要以明版本为根据来思考问题,建立新论,而且必然要特别关注明版本和清刊本的不同之处,以从中获得启示,调整某些不符合明版阳本实际情况的成说。最近,笔者将明版阳本与有关本作了对读和考察,发现了一些令人诧异的问题。这里拈出以往论坛少有提及的六个问题来作些分析,其中多为明版特有而不见于清刊本的内容。

其一,书名之异。

今见明版阳本缺封面,无序跋和目录。全书四卷四十则。各卷卷首题“新锲唐三藏出身全传”(卷一无“唐”字)。前三卷卷尾各题“三藏传”、“三藏全传”、“唐三藏全传”。卷四尾缺叶。每叶书口上题“唐三藏”或“唐三藏传”,偶题“三藏”。封面因缺不知所题外,全书竟未见“西游”之名。据此,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此书时,与台北天一版一样,定名为《唐三藏出身全传》,而不采以往广泛流行的按清刊本命名的习惯称呼《西游记传》,实属正本清源,符合实际。

但是,令人不解的是明版阳本除卷二第一则写到萧瑀向唐王举荐唐僧即唐僧第一次出场时,有一段文字共153字(容后文引录)简扼介绍他的出身经历外,别无其它完整故事来具体描写唐僧的出身身世。那么,此书书名为什么竟是“唐三藏出身全传”,即特别突出唐僧的“出身”且强调为“全传”呢?而相反,全书四十则中,从卷二第二则《唐三藏起程往西》起,直到结束,也就是全书四分之三的篇幅都是写唐僧西天取经故事,但中所有题署却偏偏不涉“西游”二字,更不像清刊本那样定名为“西游记”或“西游记传”呢?这的确使人煞费猜度,其中肯定有诸多版本演变方面的奥秘在。

阳本并非个人的独立创作,它同样是“西游”作品长期演变发展中的一环,而且 从书中大量的内证早经论定,阳本肯定是一部节本,从某部早期“西游”作品节改而来。所以,这部明版阳本决无可能在没有唐僧出身故事具体描绘的情况下,又未受任何其它版本的启示,而自行凭空题上“唐三藏出身全传”的今名来标新立异,以致名实不符达到如此悖谬的程度。

据情推测,阳此书名的由来,不外乎如下三种可能:一是受当时出版界风气之影响,因为在阳本问世时期,曾经有多部描写类似的神魔故事的通俗小说出现,其中就不乏以某某“出身”传这书名者。今见如:由清白堂刊的四卷70则《达摩出身传灯录》、由朱鼎臣编辑的四卷24则《南海观音菩萨出身修行传》、由余象斗编的四卷24则《北游记玄帝出身志传》、由余象斗作序的二卷56则《八仙出处东游记传》等等,阳本受此类风气影响,以“出身”传定名,不无可能;且都是上图下文,半叶十行,以卷则分目,版式类同;二是据朱本而来。以往据朱本卷一、卷十尾和卷四、卷九首四处偶题“唐三藏西游释尼传”,而命名为《唐三藏西游释厄传》,则阳本书名与朱本无关;但现存明版朱本有两部:一藏台湾中央图书馆,北图有缩微胶卷;一藏日本光轮王寺慈眼堂,后者近年由中华书局《古本小说丛刊》第一辑影印发行,翻开原封面书名“全像唐僧出身西游记传”赫然在目(中华书局影印本脊题“释厄传”,加封题“唐三藏西游释厄传”,前者杜撰,后者从俗,显然不符底本实际),阳本是否受其影响而命名呢?三是沿袭其它底本而来,即阳本据以加工节改的底本另有其书,该书书名为什么“出身”传之类。不过,在《西游记》成书史和版本史的今见资料中,除前举朱本外,从未见过此类书名,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今已遗佚之可能。

其二,唐僧身世之异。

前已叙及,明版阳本无唐僧出身故事的具体描写,而只在唐僧被选为主持道场即第一次出场时有153字的说明。这段文字,不但有与其它各种《西游记》版本都不同的特殊内容,而且与清刊本也有重要的差异,这里有全文引述之必要:

 

此人是谁,讳号金蝉。只为无心听佛讲法,押归阴山,后得观音保救,送归东土当朝总管殷开山小姐投胎。未生之前,先遭恶党刘洪,惊散父亲陈光蕊,欲犯小姐。正值金蝉降生,洪欲除根,急令淹死。小姐再三哀告,将儿入匣抛江。流至金山寺,大石挡住。僧人听见匣内有声,收来开匣,抱入寺去,迁安和尚养成。自幼持斋把素,因此号为江流儿,法名唤做陈玄奘。他母幸得刘洪母贤,脱身修行不题。(标点系笔者所加,与通行的新校点清刊本略有不同)

 

通读此段,假若我们不受先入为主即以往所见唐僧出身故事的影响,那么明版阳本所定唐僧父母的遭遇,其实称不上一件杀夫夺妻冒官的天大血案。特别是文中最后一句堪称从未所见,更大大削弱了原来印象中唐僧出身故事中的暴力氛围和伦理意味。

细加体会,明版阳本交代唐僧出身的文字中,只少有如下令人称异:一是殷小姐无名,她与丈夫陈光蕊不知何故外出,路遇恶党刘洪,欲犯小姐,恰值产子,后来幸得刘洪之母贤惠,得以脱身去修行。也就是说,殷小姐虽遭遇种种痛苦,却未曾失身恶贼,当然也就无上吊自杀事;二是陈光蕊身份不明,他是被贼党“惊散”,并非被害落水,因此无被龙王所救和还魂等情,更无合家团圆,再任高官等内容;三是唐僧似乎始终未知自己的身世。因为殷小姐产子后,即被刘洪逼着装匣投江,事在紧急,无法写明婴儿身世,更无处写什么血书,迁安和尚将他取名陈玄奘恰与其父同姓,纯是巧合正因为陈玄奘不知身世,所以后来亦无认亲娘、寻祖母、求外公、报父仇等事。清刊本中此文最后“幸得常供母食”一语,显系明版中“他母幸得刘洪母贤”之误,而非指玄奘长大后“常供母食”;四是多了一个人物,恶党刘洪竟有位贤母,她竟帮助殷小姐脱身修行。

从现存版本资料看,与明版阳本唐僧出身文字言,与之有关联者不外世本和朱本。

就世本而论,世本无唐僧出身故事的具体描写;与阳本一样,即在唐僧被选为主持道场,也就是在全书中第一次出场时有简单交代,不过它是一篇七言二十四句的词话。若将它与阳本细加对照,的确也有相类的痕迹。如世本说:“灵通本讳号金蝉,只为无心听佛讲”,“池字江流古佛儿,法名唤作陈玄奘”;阳本为:“讳号金蝉,只为无心听佛讲法”,“因此号为江流儿,法名唤做陈玄奘”。世本的这篇词话,据其形式,极有可能是由早期的说唱本《西游记》如词话中沿袭而来;那么,难道阳本的这篇唐僧出身文字就是据世本修改而成?

就朱本而论,朱本卷六中当唐僧被选出主持道场时,除同样有类似世本的那篇词话以外,这之前尚有整整一卷文字即卷四共9500字(不含标点)来具体描写唐僧的出身经历。当然,朱本所写与阳本更大有不同,即那篇词话中与世本类似的四句犹存,也同样表明它与阳本的某些文字仍有对应之痕迹。

当然,我们也不妨据情推测,阳本的这则唐僧出身文字,会不会是直接从说唱本《西游记》即词话甚或比世本更早的百回本中承袭改编而不呢?无论如何,这也是一种不该不考虑的可能吧。

其三,卷首诗之异。

今见各种《西游记》都有卷首诗一首。明清版百回本都排在第一回回目之后。以世本为例:

 

诗曰:

混沌未分天地开,茫茫渺渺无人见。

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

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

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除个别字或有小异,明清版十种百回本皆同。据此,有论者以为世本的底本就是《西游释厄传》;但亦有论者不赞成此说,认为诗中所说“须看”的“西游释厄传”,不过是为自己做广告,指的是该部《西游记》本身而已。

朱本此诗则排在第一则目录《大道育生源流出》之前,在卷一各占一行的书名、编者和刻者的题署之后,第四行为“右言古调”即诗题,接着排此诗,但末句为“须看西游释尼传”。句中的“尼”字,一般都察院以为是“厄”字之误。据此,亦有论者认为朱本亦是从名为“西游释厄传”的古本翻刻而来;当然,同样亦有论者不赞成此说,认为诗中所说的“须看”者,亦是指朱本本身,为自己做广告而已。

令人诧异的是阳本这首卷首诗。它的编排版式虽同朱本,但末句竟是“须看三藏释尼传”。且不论句中的“尼”字是否正确,我们就按朱本之例,认定它是“厄”字之误刻;但阳本之“三藏释尼传”,当然不可能是“西游释尼传”之误刻。因为“尼”和“厄”虽形似易误,而“三藏”和“西游”二词则无论如何不可能是出错误植!

所以,据情推测,阳本卷首诗中的“三藏释尼传”之由来,不外乎如下数端:一是据朱本翻刻节改时,将“西游释尼传”修改为“三藏释尼传”;二是据世本节改翻刻时将“西游释厄传”修改为“三藏释尼传”。三是阳本据以翻刻节改的底本即某一古本卷首诗末句就是“三藏释尼传”,当然,也不排除或者是“西游释尼传”或“西游释厄传”,阳本作了修改和吸收。除此以外,恐无其它来源。

其四,批语之异。

明版阳本卷一第一则《猴王得仙赐姓》中,写到猴王访道,山上遇樵夫询问,樵夫说:

 

此山叫做灵台方寸山,山中有座斜月三星洞。斜月是心勾,三星是三点。那洞中有个神仙,称名须菩提祖师。

 

其中,“斜月是心勾,三星是三点”十个字,排成双行小字,嵌入行中。据文意当非樵夫所言,而是一则批语。人民文学出版社版新校点本将此十字两端用破折号括定,但字体与正文一样,已难悟出是什么意思,也难以引起读者注意。不过,据此却可知人文本据以校点的那部“道光十年新镌,绣像《西游记全传》”原刻本中当然亦有此条批语。因无此书,我未曾捡翻,但想必亦排成双行小字于行中,以示与正文相区别,校点者才据以用破折号括定。

那么,这则批语是出于阳编者阳至和之手,是他的创作呢?还是阳至和加工节改成阳本据底本翻刻的呢?一般地说,似乎二者皆有可能;但若结合《西游记》版本情况作具体分析,则极有可能甚至就是后者,即承袭底本而来。因为此则批语非仅见于阳本,明版百回本“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语下多有类似批语。

以世本为例。世本第一回樵夫所说的上述引语外,除“有个神仙”为“有一个神仙”外,其它全同。但批语有两段:一在“灵台方寸山”后,批“灵台方寸,心也”;一在“斜月三星洞”后,批“斜月像一勾,三星像三点,也是心,言学仙不必在远,只在此心”。此二则批语,在明版杨闽斋梓本和李卓吾评本《西游记》中都有,可见影响之大。作为明代末年梓刻的李评本,批点文字已自成体系;但这之前梓刻的世本和杨闽斋本虽有相同的数条批语,一般都是释义注音。唯独上引的关于“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的批语,却关涉到当时人对《西游记》主旨的理解,十分精扼地点出了以“心”论《西游》的本意。李评本在“灵台方寸山”一语还加旁批说:“一部《西游》,此是宗旨”,则更为明确地加以揭出。

阳本与之相对照,批处稍异,字数亦不同,但勾出一个“心”字却既具体又明确。问题是勾出“心”字后说明什么意思呢?却不得而知了。阳本既没有像世本那样指明“言学仙不必在远,只在此心”;也未像李评本那样揭示“一部《西游》,此是宗旨”。可见,阳本该批语并非阳至和的原批,而是承袭某底本批语又加简化而来,故含意不具体不明确如此。但阳本之所以简化,也并非完全出于无意,因为阳本并不突出以“心”论《西游》的主旨,在这一点上,它和明代的百回本批点者有很明显的差异。

如此看来,阳本批语之异不外乎如下可能:一是据世本改写,一是沿袭今已遗佚的某种古本而来。那么,难道与朱本一无关联?因为朱本无批语,故不可能从朱本袭取。

其五,西海龙王大名之异。

《西游记》中有四海龙王,各有其名。若设计为一个龙王,也许会成为小说中重要人物之一;现分列为四,不免笔墨分散,只能算跑龙套。作为科本的阳本,居然也未能超脱。

令人惊异的是其中的西海龙王;奇在他的大名,在阳本中时而为敖闰,时而为敖顺,时而又变为敖广。

在阳本卷一第三则《猴王勒宝勾簿》,写孙悟空在东海龙宫索宝,东海龙王敖广曾向孙悟空介绍,其弟为南海龙王敖钦,北海龙王敖顺,西海龙王敖闰。各有其名,清清楚楚。对于西海龙王敖闰,后来又曾加以确认。如卷一第八则《观音路降众妖》中,玉龙自称:“我是西海龙王敖闰之子”;卷二第五则《唐三藏收伏龙马》时,还提到此玉龙是敖闰龙王的三太子。

但是,到卷四第二则《唐三藏收妖过黑河》时,黑河中鼍龙是西海龙王的外甥,文中一再提到西海龙王是敖顺,敖顺还派遣其太子摩昂去黑河讨伐鼍龙。而到卷四第九则《三藏历尽诸难已满》,写孙悟空大战犀年精,三头犀牛精逃入西海,文中说:“西海龙王敖广与太子摩昂领水兵助阵”。错乱如此,简直不可思议。

不过,有关西海龙王大名的错失,现存明清各种〈西游记〉版本中普遍存在,而且更为严重。由此可知这一错失由来已久,决非阳本一书之事或首先出现。

以世本为例,就在第三回东海龙王敖广向孙悟空介绍其弟之名后,接着其弟应召而来。当时,龙王四兄弟有一番对话,此时的西海龙王已经不是敖闰而错成敖顺,相应地敖闰却变成了北海龙王。差错发生在同一回甚至同一叶,真正可说在眨眼之间。不过,阳本此处虽同样有四海龙王兄弟之间的对话,但因删去了他们的衔头,所以隐去了这一严惩错失。世本此错失被稍后梓刻的李评本发现而局部有所纠正。但包括李评本在内的所有以往版本对全书中多处出现的这一龙王大名的错失,却始终未曾发现而改正,包括西海龙王变成敖顺后,敖闰又变成了北海龙王之名。即使作为简本的朱本也是这样。

但是,阳本将西海龙王时而说成敖闰,时而说成敖顺,又时而说成敖广这一特殊错失,却是所有明清《西游记》版本中所未曾出现的。如世本,当时三头犀牛精逃入西海,西海龙王是敖顺,闻报即唤太子摩昂助战擒拿。各种《西游记》百回本皆同。当然,百回本此处所写亦错,因为小说中早就交代过西海龙王是敖闰。这就表明:百回本和朱本所写西海龙王大名之错,是在他时而为敖闰,时而为敖顺,即与北海龙王大名相混;而阳本之错则在他有三个名字相混,即有时是敖闰,有时是敖顺,有时又是敖广,是把东、西、北三海的龙王大名搞得混乱不堪。

阳本为什么会出现这一严惩错失的呢?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它所承袭翻刻的底本关于龙王大名并无错失的话,那么阳本在节改中决不可能造成如此荒唐的错失;阳本的这一错失是承袭底本而来,甚至又有所发展的结果。那么,它的底本又是哪一本书呢?据情推测,不外乎三种可能:一是世本,二是某一遗佚的《西游记》古本,三是朱本。

其六,图像之异。

明版阳本上图下文,半叶一图。首图无题词,左侧有双行小字:“书林彭氏□,图像秋月刻”,从第二图始,图像两侧各有二字题词,点出图意,图古朴简洁,今见凡288幅。

笔者将阳本图像偶与朱本相比较,惊异地发现,其中竟有完全相同或相似者。如:

阳本第2图题词为“天地”,“轮回”;朱本第2图题词为:“太极初分”,“三皇治世”。图中盘石上踞坐盘古氏,双手左右上举,手托“日”,“月”;人像有异,造意全同。阳本第5图题词为“众猴”,“拜王”;朱本第13图题词为“众拜为王”,“美猴称帝”。不但构图一模一样,细部竟有完全相同者。图右侧猴王端坐于三脚凳上,双手捧胸前,腰围草裙,肚脐洞然;左侧跪两小猴。猴脸为尖嘴缩腮,身毛茸然。画面上用粗或细斜线,勾出一座平台。阳本第10图题词为:“仙童”,“开门”;朱本第26图题词为“仙童开门”,“石猴施礼”。图右侧为道童束手斜身让进状,猴王立左侧拱手还礼。图中两人所穿长衫和腰带上勾勒的线条极为类似。阳本第11图题词为:“猴王”,“拜师”;朱本第29图题词为“祖师问性”,“天地生成”。图中左侧猴王跪地束手施礼;右侧祖师端坐靠背方椅上,侧立一道童。祖师身后有大画屏,屏上有两条Π状画线,疑为远山,恰在祖师头部左右。阳本第102图题词为:“行者”,“剿贼”;朱本第377图题词为:“大圣取棒”,“打死六贼”。图下正文说明是打死六贼,但图面实际都只画了二名:一爬伏在左侧,身形较大;一爬伏在下方,身形略小;大圣双手斜持铁棒,作戮下方之贼状;图左上方有粗大树干斜出;图中从贼臀部至大圣臂部,勾有一线条,当是地平线,线上中部有数小点,当是草棵或石块。

这一情况,足以说明阳本和朱本之间的某种特殊关系,即不是朱本构图时参考过阳本,便是阳本制画中参考过朱本;若说阳本和朱本构画中共同参考过另一更早的《西游记》版本,可能性很小。因为一则这之前的古本中决无如此多的插图可供参考,二则这之前的古本中即使有多幅插图,如世本,风格亦大不相同,朱本和阳本决无可能从另一版本参考而来的构图,恰巧相似者。

综观阳本六大异处及其由来的分析,我们可从中获得某些启发。当然,需要说明的是对于这六大异处由来的逐个分析,未必都良全面或毫无遗漏;且称得上阳本异的也未必只以上六条,这且存而不论。这里且先按如前所述作些综合和概括,或许于版本演变方面会有的发现。

首先,阳本六大异处的由来中,与朱本的关系似乎最密切,共有五条,即阳本的书名、唐僧身世、卷首诗、西海龙王大名和图像等五异,都可能受朱本直接或间接的影响而形成。所谓直接影响,如书名和图像之异,袭取即成;所谓间接影响,如唐僧身世、卷首诗和西海龙王大名之异,均可有意无意地据之作某些改动而成。但是,必须注意的是:阳本批语之异,却与朱本了无关涉。因为朱本无任何批语,它不可能给阳本的批语之异以任何影响;阳本的批语之异也决非受朱本的影响而出现。同时,前已明确指出:阳本该批语并非阳至和的原批,而是承袭某底本而来;换句话说,肯定是受别一本《西游记》批语的影响。据此,阳本其它五异受朱本影响的推测,也就不免要被置疑,而须另作更深入更全面的思考。这是不足为奇的。因为从总的说,阳本其它五异受朱本影响形成的推测,说到底也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并无必然性,而且还不能否认存在着一定的排斥性或某种否定因素。具体说,这种排斥性否定因素,从阳本该五异中,有如下方面的表现:一则有的异处还存在受别书启示而出现的多种可能性,如书名之异,极有可能受当时多种神魔小说取名什么“出身”传之类的风气的影响;二则,有的异处本身情况复杂,其中某些内容在朱本中尚有失却对应之处,如西海龙王大名之异中,阳本卷四第九则《三藏历尽诸难已满》描写孙悟空追击犀牛精入西海,西海龙王敖广率太子摩昂助战一节,在朱本相应部分即卷十第五则《三藏历尽诸难已满》中却无犀牛精故事,故也无西海龙王大名之错为敖广的文字;三则,如唐僧出身之异受朱本影响较小的可能性更形突出,朱本卷六唐僧被选为主持道场时的那篇七言二十四句词话中,笼统地说似与世本相似,其实细析之尚大有不同,如词话中金山寺和尚叫法明而非迁安,又词话中“只为无心听佛讲经”、“小字江流三藏儿”等均与世本有异,所以与阳本的对应性显得较世本为差;四则,阳本五异中,还有一种是双向性的关系,即不是阳受朱本的影响,也可能恰恰相反,是朱本受阳本的影响,如图像之异就存在这种双向性;批语之异既非朱本之影响,图像之异受朱本影响的这一推测也就随之否定。阳本和朱本某些图像类似的现象,其实是朱本受阳本的影响而出现;阳本图像署“秋月”刻而朱本无刻者署名亦可作旁证。

基于以上分析,我们只能说:在《西游记》作品的演变史上,阳本并非据朱本改编,也就是说,朱本不是阳本加工翻刻时的底本。

其次,阳本六大异处的由来中,世本似也占据重要地位,具体说,即唐僧身世、卷首诗、批语和西海龙王大名等四异,都有可能受世本的影响而形成。就唐僧身世而言,阳本和世本有多处对应,如都无具体描写而只作简单介绍,都在唐僧第一次出场即被选为主持道场时作说明,介绍的形式虽有世本为词话,阳本为散文之别,但后者明显残留有词话句子的痕迹;就卷首诗而言,阳本“请看三藏释尼传”与世本“请看西游释厄传”明显有异,但也不难理解,因为阳本全书回避“西游”一词,而代之为“三藏”,这从书中各处题署都为“三藏”传之类,以及目录中处处突出三藏为主可证,故世本稍作修改而成卷首诗之异亦颇顺理成章。至于阳本的批语之异和西海龙王大名之异,系受世本影响痕迹更为明显。阳本中批语仅“斜月是心勾,三星是三点”一条,若孤立起来看,其实毫无意义,只暗示一个“心”字而已,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且阳本是一个简本,加此批语何为?若受世本同处批语影响,便很可理解。世本的这一批语言简意赅,意在明确点出《西游记》主旨;看来,阳至和欣赏此则批语,却未必领悟和赞成其意,于是只吸收其形,点出一个“心”字,而抹却其它点明要义之语了事。西海龙王大名之错失,阳本由于是简本,已较世本大为减弱,但错失处与世本皆对应,承袭的痕迹宛然;至于把西海龙王大名之误为敖广,虽使人有大为意外之感,但“广”非一般错字,敖广是东海龙王之名的错植。

基于以上分析,我们似有理由说:在《西游记》版本的演变史上,阳本是据世本发展而来,阳本是世本的节本,世本是阳本翻刻节改的底本。

但是,这还远不能成为结论,因为若再加深究,我们就会发现阳本的六异中,还有某些方面与世本明显失却对应处。其中特别是唐僧身世之异。阳本中,明确指出殷小姐遭遇的恶党名叫刘洪;并说明刘洪有母甚贤,竟助殷小姐脱身修行,免遭失节之灾。此等内容,不但完全不见于世本,且使世本述唐僧出身故事中的某些情节的性质完全改变。有的论者认为明版百回本所以删却唐僧出身故事的详细描写,是由于“涉及一个名门妇女的名节,且关系到‘圣僧’的出身”之类的论断,在此全部失据。不过恶党刘洪之名却非阳本杜撰,它虽不见于世本,却见之于早期的西游戏曲作品中,当然亦不排除今已遗佚的《西游记》古本中有此名。所,我我们还不能不同时考虑到另外一种可能性。

这就是,阳本六大异处的由来,从另一已经遗佚的某种《西游记》古本而来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在我们未能充分掌握历史资料来作出否定性结论之前,对这种可能性大可不必轻率地一笔加以抹煞。原因何在?

其一,从阳本六大异处由来的逐条分析中,受某种已经遗佚的《西游记》古本影响,与世本一样也有四条,即唐僧身世、卷首诗、批语和龙王大名等四异;同时,书名之异与世本毫不相关,但与某部遗佚的古本的关系却尚不能排除,因为我们虽然没有资料证明某部遗佚的《西游记》叫“唐僧出身传”,不过同样也没有资料证明历史上从未有叫“唐僧出身传”的古本出现过。同时,世本无唐僧出身故事的具体描写,但不能完全肯定世本之前的百回本和百回本之前的说唱本如词话本中决无此故事;恰恰相反,笔才虽也倾向于百回本中无唐僧出身故事,但百回本之前的说唱本如词话本中是极其可能有此故事的详尽描写。而且该说唱本即使无“唐僧出身”什么传之名,甚至阳本以此为底本时亦不承袭其故事的具体文字,但受此启示而定名“出身”传也不无可能,何况如前所述,恶党刘洪之名极有可能就是在古本中出现的。

二则,从历史资料和《西游》论坛探讨所得,这种已经遗佚的古本,在《西游记》版本演变史上是肯定有的,而且还不止一种。最可靠的当推世本陈元之《序》中所说的由唐光禄购进而“奇之”,并加以翻刻成世本的底本,即笔者称之为“前世本”者。问题是:“前世本”是否西游故事加工改定者的手写本即仅此一部呢?当然很难说。如果它是一部抄本,那么,就只少还有一种“前前世本”的手写本。更何况也有论者认为“前世本”还是一部刻本。同时除此之外,盛于斯在《休庵影语》中提到的百回本、九十九回本之类。当然,从今存的《永乐大典》和《朴通事谚解》中《西游记》片断资料看,《西游记》平话本似无唐僧出身故事,因为该平话中还提到过唐僧是洛州缑氏人,而非海州弘农县陈光蕊和殷小姐的儿子。但正如已有论者指出那样,很可能在百回本之前还另有一种词话本。看来,只有在完全肯定世本中今见的关于唐僧身世、批语、卷首诗以及西海龙王大名之失等与阳本六异有关的文字,都是世在校订和刊刻中造成和出现,而不是受底本即“前世本”的影响,从“前世本”承袭而来,那么,阳本与古本的关系当可排除,至少受古本影响的可能性就小;反之,若上述世本的这些方面也是受其底本即“前世本”的影响而出现,换句话说,“前世本”中同样如此或类似这样,那么,我们决无理由排除阳本受《西游记》某一古本影响的可能性。甚至不妨说,阳本从世本翻刻节改而来的可能性较小,而以《西游记》某一古本为底本进行翻刻和节改的可能性更大。

总括一句,本文只是对明版阳本六异及其启示作出的初步分析,而并未涉及阳本其它方面。但即使就此分初步析看,前引陈新氏的阳本是吴本即百回本 《西游记》的祖本论,决非他所断的“基本上不存在疑问”,而是基本上存在疑问;对前引张锦池氏的阳本是世本节本说也尚可商酌,而还远未达到“可以定谳”;至于多有时贤们论及的诸如阳本在不同程度上承袭朱本之说,恐也堪称提出了挑战。笔者坚信真理越辩越明,不辩难明。何况如阳本源流演变面貌堪称云遮雾障呢!故以此简析,坦陈以就教于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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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陈新:《关于吴承恩〈西游记〉祖本问题》,《文教资料》1999年第4期第53页。

② 张锦池:《西游记考论》,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97年2月版第35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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