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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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元子刘一明解西游原旨

  

 

  

第五十三回  神主吞餐怀鬼孕      黄婆运水解邪胎



  话说那大路旁叫唤者谁?乃金□左“山”右“兜”山山神、土地,捧着紫金钵盂,叫道:“圣僧呵!这钵盂饭是孙大圣向好处化来的。因你等不听良言,误入妖魔之手,致今大圣劳苦万端,今日方救得出。且.来吃了饭,再去走路,莫辜负孙大圣一片恭孝之心也。”三藏道:“徒弟,万分亏你!言谢不尽。早知不出圈子.那有此杀身之害。”行者道:“只因你不信我的圈子,却叫我受别人的圈子。多少苦恼,可叹!可叹!”骂八戒:“都是你这个夯货!弄师父遭此大难,着老孙翻天覆地,请天兵水火与佛祖丹砂,都不能降。亏如来指示根原,才请老君来收伏,原来是个青牛作怪。”三藏闻言,感激不尽,道:“贤徒,今番经此,下次定然听你吩咐。”遂此四人分吃那饭。那饭热气腾腾的,行者道:“这饭多时了,却怎么还热?”土地跪下道:“是小神知大圣功完,才自热来伺候。”须臾饭毕,收拾了钵盂,辞了土地、山神。那师父才攀鞍上马,过了高山。正是:


  涤虑洗心皈正觉,餐风宿水向西行。


  行够多时,又值早春天气。正行处,忽遇一道小河,澄澄清水,湛湛寒波。长老勒马观看,远见河那边有柳阴垂碧,微露着茅屋几椽。行者遥指道:“那里人家,一定是摆渡的。”八戒放下行李,高叫道:“摆渡的!撑过船来!”连叫几遍。只见那柳阴里面,咿咿哑哑的撑出一只船儿。不多时,已顶东岸。那梢子叫道:“过河的,这里来。”三藏纵马近前看处,那梢子原来是个老妇人。行者道:“你是摆渡的?”那妇人道:“是。”行者道:“艄公如何不在,却着艄婆撑船?”妇人微笑不答。三藏师徒和白马行李都上了船,那妇人撑开船,摇动桨,顷刻间过了河。
  身登西岸,长老叫沙僧,解开包,取几文钱钞与她。妇人更不争多寡,将缆挂在树上,笑嘻嘻径入屋里去了。三藏见那水清,一时口渴,便着八戒:“取钵孟,舀些水来我吃。”那呆子道:“我也正要些吃哩!”即舀了一钵,递与师父。师父吃了有一少半,还剩了多半,呆子接来,一气饮干,却扶侍三藏上马西行。
  不上半个时辰,那长老在马上呻吟道:“腹痛。”八戒随后道:“我也有些腹痛。”沙僧道:“想是吃冷水了。”说未毕,师父声唤道:“疼得紧!”八戒也道:“疼得紧!”他两个疼痛难禁,渐渐肚子大了。用手摸时, 似有血团肉块,不住的咕容咕容乱动。三藏正不稳便,忽然见那路旁有一村舍,树梢头挑着两个草把。行者道:“师父,好了,那厢是个卖酒的人家。我们且去化他些热汤与你吃,就问可有卖药的,讨贴药与你治治腹痛。”三藏闻言甚喜。
  不一时,到了村舍门口下马。但只见那门儿外有一个老婆婆,端坐在车墩上绩麻。行者上前问讯道:“婆婆,贫僧是东土大唐来的,我师父乃唐朝御弟。因为过河吃了河水,觉肚腹疼痛。”那婆婆哈哈的笑道:“你们在那边河里吃水来?”行者道:“是那!”婆婆道:“好耍子!好耍子!你都进来,我与你说。”
  行者即搀唐僧,沙僧即扶八戒,两人声声唤唤,腆着肚子,一个个只疼得面黄眉皱,入草舍坐下。行者只叫:“婆婆,是必烧些热汤与我师父,我们谢你。”那婆婆且不烧汤,笑嘻嘻跑进后边,叫出两三个半老不少的妇人,都来望着唐僧嘻笑。行者大怒,把牙一错,唬得那一家子跌跌跄跄,往后就走。行者上前,扯住那老婆子道:“快早烧汤,我便饶你!”那婆子战兢兢的道:“爷爷呀.我烧汤也治不得他两个肚疼。你放了我,等我说。”行者放了他,她说:“我这里乃是西梁女国。我们这一国尽是女人,更无男子,故此见了你们欢喜。你师父吃的那水不好,那条河,唤做‘子母河’。我那国王城外。一还有一座迎阳馆驿,驿门外有一个‘照胎泉’。我这里人,但年登二十岁以上,方敢去吃那河水。吃水之后,便觉腹痛有股,至三日之后,到那迎阳馆照胎泉边照去。若照得有了双影,便就降生孩儿。你师父吃了子母河水,已是成了胎气,不日也要生孩儿,热汤怎么治得?”
  三藏闻言,大惊道:“徒弟啊!似此怎了?”八戒扭腰撒胯的哼道:“爷爷呀!要生孩子,我们却是男身,那里开得产门,如何脱得出来?”行者笑道:“古人云:‘瓜熟自落。’到那个时节,一定从胁下裂个窟窿钻出来也。”八戒见说,战兢兢忍不得疼痛道:“罢了!罢了!死了!死了!”沙僧笑道:“二哥,莫扭!莫扭!只怕错了养儿肠,弄做个胎前病。”那呆子越发慌了,眼中噙泪,扯着行者道:“哥哥,你问这婆婆,看那里有手轻的稳婆,预先寻下几个。这一会一阵阵的动荡得紧,想是摧阵疼。快了!快了!”沙僧又笑道:“二哥,既知催阵疼,不要扭动,只恐挤破浆包耳。”
  三藏哼着道:“婆婆啊,你这里可有医家?叫我徒弟去买一贴堕胎药吃了,打下胎来罢。”那婆子道:“就有药也不济事。只是我们这正南上有一座解阳山,山中有一个破儿洞,洞里有一眼‘落胎泉’,须得那井里水吃一口,方才解下胎气。却如今取不得水了,向年来了一个道人,称名如意真仙,把那破几洞改作聚仙庵,护住落胎泉水,不肯轻赐与人。但欲求水者,须要花红表礼,羊酒果盘,志诚奉献,只拜求得他一碗儿水哩!你们这行脚僧,怎么得许多钱财买办?但只可挨命,待时而生产罢了。”行者闻言,满心欢喜道:“婆婆,你这里到那解阳山,有几多路程?”婆婆道:“有三千里。”行者道:“好了!好了!师父放心,待老孙取些水来你吃。”即问那婆子取了一个瓦钵,出草舍,纵云而去。那婆子才望空礼拜道:“爷爷呀!这和尚会驾云!”才叫出那几个妇人来,对唐僧磕头礼拜,都称为罗汉菩萨;一壁厢烧汤办饭,供奉唐僧不题。
  却说大圣觔斗云起,少顷便见一座山头,即按云光,睁睛观看,又只见背阴处有一所庄院。大圣下山,径至庄门,见一个老道人盘坐在绿茵之上。大圣放下瓦钵,近前道问讯。那道人欠身还礼道:“那方来者?至小庵有何勾当?”行者道:“贫僧乃东土大唐钦差西天取经者。因我师父误饮了子母河之水,如今腹疼难禁,问及土人,说是结成胎气,无方可治。访得宝山有落胎泉,可以解得胎气,故此特来拜见如意真仙,求些泉水,救我师父。烦老道指引。”那道人笑道:“此间就是破儿洞,今改为聚仙庵了,我即是如意真仙的徒弟。你叫做什么名字?我好与你通报。”行者道:“我是唐三藏法师的大徒弟,贱名孙悟空。”那道人问曰:“你的花红酒礼都在那里?”行者道:“我是个过路的挂搭僧,不曾办得来。”道人笑道:“你好痴呀!我老师父护住山泉,并不曾白送与人。你回去办将礼来,我好通报,不然,请回。莫想!莫想!”行者道:“人情大似圣旨。你去说我老孙的名字,他必然做个人情,或者连井都送我也。”道人闻言,只得进去通报。
  那真仙不听说便罢,一听得说个“悟空”名字,部就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急起身,脱了素服,换上道衣,取一把如意钩子,跳出庵门,叫道:“孙悟空何在?”行者见了,合掌作礼道:“贫僧便是孙悟空。”那先生笑道:“你真个是孙悟空?你可认得我么?”行者道:“我因归正释门,这一向登山涉水,把那幼时的朋友也都疏失,未及拜访。适间问道,子母河西乡人家,言及先生乃如意真仙,故此知之。”那先生道:“你走你的路,我修我的真,你来寻我怎的?”行者道:“因我师父误饮了子母河水,腹疼成胎,特来仙府求一碗落胎泉水,救解师难也。”先生怒目道:“你师父可是唐三藏么?”行者道:“正是。”先生咬牙恨道:“你们可曾会着一个圣婴大王么?”行者道:“他是火云洞红孩儿妖怪的绰号,真仙问他怎的?”先生道:“那是我之舍侄,我乃牛魔王的兄弟。前者家兄处有信来报我,说唐三藏的大徒弟孙悟空惫懒,将他害了。我这里正没处寻你报仇,你倒来寻我,还要什么水哩!”’行者赔笑道:“先生差了。你令兄也曾与我结拜弟兄,但只是不知先生尊府,有失拜望。如今令侄得了好处,现随着观音菩萨,做了善财童子,我等尚且不如,怎么反怪我也?”先生喝道:“这泼猴狲!不弄巧舌!我舍侄还是自在为王好,还是与人为奴好?不得无礼!吃我这一钩!”大圣使铁律架住道:“先生莫说打的话,且与些泉水去也。”那先生骂道:“泼猴狲不知死活!如若三合敌得我,与你水去;敌不过,只把你杀了,与我侄子报仇。”大圣骂道:“你这不识起倒的孽障!既要打,走上来。看棍!”那先生如意钩劈手相迎。战经十数合,这大圣一条棒似滚滚流星,着头乱打。先生败了筋力,倒拖着如意钩,往山上去了。
  大圣不去赶他,却来庵内寻水。那个道人早把庵门关了。大圣拿着瓦钵,赶至门前,一脚踢破庵门,闯将进去。见那道人伏在井栏上,大圣举棒要打,那道人往后跑了。却才寻出吊桶来,正要打水,又被那先生赶至前边,使如意钩子把大圣钩着脚一跌,跌了个嘴啃地。大圣爬起来,使铁棒就打。他却闪在旁边,执着钩子道:“看你可取得我的水去!”大圣道:“你上来!我直打杀你便罢!”那先生也不上前,只是禁住了,不许大圣打水。大圣却便左手轮棒,右手使吊桶,将索子才放下,又被他一钩钩着脚,扯了个躘踵,连索子通掉下井去了。大圣道:“这厮却是无礼!”爬起来,双手轮棒,没头没脸的打将去。那先生依然走了,不敢迎敌。
  大圣要去取水,奈何没有吊桶,又恐怕来钩扯.心中暗想道:“且去叫个帮手来。”即拨转云头,径至村舍,叫一声:“沙和尚。”那里边三藏忍痛呻吟,猪八戒哼声不绝,听得叫唤,沙僧连忙出门接着。大圣进门,对唐僧备言前事。三藏滴泪道:“徒弟啊!似此怎了?”大圣道:“我来叫沙兄弟与我同去,到那边等老孙和那厮斗敌,叫沙僧乘便取水来救你。”三藏道:“你两个都去了,丢下我两个有病的,叫谁伏侍?”那老婆婆道:“老罗汉只管放心,我家自然伏侍你。你们早间到时,我等实有爱怜之意;却才见这位菩萨云来雾去,方知你是罗汉菩萨,我家决不敢复害你。”
  行者“咄”的一声道:“汝等女流之辈,敢伤那个?”老婆子笑道:“爷爷呀!还是你们有造化,来到我家。若到第二家,你们也不得囫囵了。”八戒哼哼的道:“不得囫囵,是怎么的?”婆婆道:“我一家儿四五口,都是有几岁年纪的,把那风月事尽皆休了,故此不肯伤你。若还到第二家,那年小之人,那个肯放过你去?就要与你交合。假如不从,就要害你性命,把你们身上肉都割了去做香袋儿。”八戒道:“若这等,我决无伤。他们都是香喷喷的,好做香袋。我是个膘猪,就割了肉去,也是臊的,伤我怎的?”行者笑道:“你不必说嘴,省些力气,好生产也。”行者即问婆子取了吊桶绳索,同沙僧驾云而去。
  那消半个时辰,早到解阳山,按下云头,径至庵外。大圣吩咐沙僧;“且在一边躲着,等老孙与他交战之时,你乘机取水就走。”
  沙僧依命。大圣掣了铁棒,高叫:“开门!”那道人急入里通报。那先生大怒,即挺如意钩子出门喝道;“泼猴狲!你又来做甚?”大圣道:“我来只是取水。”真仙道:“泉水乃吾家之井,凭是帝王宰相,也须表礼羊酒来求,况你又是仇人,擅敢白手来取?”大圣道:“真个不与?”真仙道;“不与!不与!”大圣轮起棒,着头便打。那真仙使钩子,急架相还。这一场在庵门外交手,直斗到山坡之下,恨苦相持。
  那沙和尚提着吊桶,闯进门去,只见那道人在井边挡住道:“你是甚人,敢来取水?”沙僧放下吊桶,取出宝杖,一下把道人左臂膊打折。道人叫天叫地的爬到后面去了。沙僧却将吊桶向井中满满的打了一桶水。走出庵门,驾起云雾,望着行者喊道:“大哥,我已取了水去也!饶他罢。”
  大圣听得,方才使铁棒支住钩子,道:“你听老孙说,我本待要打杀你,争来你不曾犯法;二来看你令兄牛魔王的情上。我师弟已是取了水去了,且饶你。以后有取水者,再不许勒掯他。”那妖仙不识好歹,演一演,就来钩脚;被大圣闪过,赶上前,推了一交,夺过如意钩来,折为两段;总拿着又一抉,抉作四段,掷之于地,道:“泼孽畜!再敢无礼么?”那妖仙战战兢兢,忍辱无言。这大圣笑呵呵,驾云而起。诗曰:


  真铅若炼须真水,真水调和真汞干。
  真汞真铅无母气,灵砂灵药是仙丹。
  婴儿枉结成胎象,土母施功不等闲。
  推倒旁门宗正教,心君得意笑容还。


大圣纵着样光,赶上沙僧,得了真水,喜喜欢欢,径来村舍。只见猪八戒腆着肚子,倚在门枋上哼哩!行者上前道:“呆子,几时占房的?”呆子道:“哥哥,莫取笑,可曾有水来么?”沙僧随后就到,笑道:“水来了!水来了!”三藏忍痛欠身道:“徒弟呀!累了你们也。”那婆婆却也欢喜,几口儿都出礼拜,道:“菩萨呀!却是难得!难得!”即忙取个花磁盏子,舀了半盏儿递与三藏,道:“老师父,细细的吃,只消一口,就解了胎气。”八戒道:“我不用盏子,连吊桶等我喝了罢。”那婆子道:“老爷爷,吓杀人罢了!若吃了这桶水,好道连肠子肚子都化尽了。”吓得呆子不敢胡为,也只吃了半盏。
  那里有顿饭之时,他两个腹中绞痛,只听咕噜咕噜三五阵肠鸣。肠鸣之后,那呆子忍不住,大小便齐流;唐僧也要往静处解手。行者道:“师父呵!切莫出风地里去。怕人子一时冒了风,弄做个产后之疾。”那婆婆即取两个净涌来,叫他两个方便。须臾间,各行了几遍,才觉住了疼痛,渐渐的消了肿胀,化了那血团肉块。那婆婆家又煎些白米粥与他补虚。八戒道:“婆婆,我不用补虚。你且烧些汤水与我洗个澡,却好吃粥。”沙僧道:“哥哥,洗不得澡,坐月子的人,弄了水浆致病。”八戒道:“我又不曾大生,左右只是个小产,怕他怎的?”真个那婆子烧汤,与他两个净了手脚。唐僧才吃两盏儿粥汤,八戒就吃了十数碗,还只要添。行者笑道:“夯货!少吃些!莫弄做个‘沙包肚’,不相模样。”那家子又去收拾煮饭。
  老婆婆对唐僧道:“老师父,把这水赐了我罢。”行者即叫他拿去,那婆婆谢了行者,将水盛于瓦罐之中,埋在后边地下,对众老小道;“这罐水,够我的棺材木也。”众老小无不欢喜。整顿斋饭,唐僧们吃了,息了一宿。次日天明,师徒们谢了婆婆,出离村舍,找路西行。这才是:


  洗净口孽身干净,销化凡胎体自然。


  毕竟不知前去到何地方,且听下回分解。

 

 

悟元子曰:上回结出修道者,须要遇境不动,正心诚意,攻苦前进,方能无阻无挡,了性了命矣。而不知者,反疑为修性在内,修命在外,或流于红铅梅子,或疑为采阴补阳,丑态百出,作恶千端,深可痛恨。故仙翁于此回,合下四五篇,借假写真,破迷指正,以见金丹乃先天之气凝结而成,非可求之于人者也。

篇首“金 左“山”右“兜”山山神、土地,棒钵孟叫道:“圣僧啊!这钵盂饭,是孙大圣向好处化来的,因你等不听良言,误入妖魔之手,且来吃了饭再去,莫辜负孙大圣一片恭孝之心。”据理而论,金丹正理,以金公为养命之源,衣食财物,俱金公所运,是金公所化之食,在好处化来,足以生法身,而脱幻身。迷徒不知就里机关,图谋世味外衣,重幻身而轻法身,以故误入魔手,多生苦难。“莫辜负孙大圣一片恭孝之心”,正提醒学者,保性命而完大道,须知得金公有一片恭孝之心,足以成仙作佛,而不容逐于外诱,自暴自弃也。“三藏道:‘早知不出圈子,那有此杀身之害。’行者道:‘只因你不信我的圈子,却叫我受别人的圈子,多少苦恼。’”盖出此圈,即入彼圈;出彼圈,即入此圈。邪正不两立,忠好不同朝,理所必然。倘能于此处,知之真而见之确,回光返照,致虚守静,则意诚心正,整顿鞭鞍,上马登程,而可渐达极乐矣。故曰:“涤虑洗心皈正觉,餐风宿水向西行。”释典云:“百尺竿头不动人,虽然得人未为真。百尺竿头更进步,十方世界是全身。”即此“归正觉”“向西行”之妙旨。然正心诚意,虽为修道之要着,而非大道之究竟。古圣仙师,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不弗违,后天而奉天时。了性了命,形神俱妙,与道合真。正心诚意,犹是一己之阴,而非人我两济,阴阳交通之理。故紫阳叫人“认取他家不死方”也。但他家不死之方,密秘天机,万劫一传,非同一切旁门外道可比。更有一等地狱种子,闻“他家”二字,遂认为妇人女子,竟将古人普渡之法船,变为铁围之路引,我思古人,忧心有伤矣。请明此篇之意。

“四众正行处,忽遇一道小河。”此乃修行人不期而遇,邂逅相逢之境界。“一道小河”,一小道而非大道可知。“澄澄清水,湛湛寒波”,写秋波动人之尤物;“那边柳阴垂碧,微露茅屋几椽”,状柳巷易迷之花乡。“行者指人家是摆渡”,乃误认红铅可以接命;“八戒放行李叫撑船”,是错视娇娃而为慈航矣。噫!道为何物,岂可于妇女求哉?若一认妇女,行李马匹仅上妇人之船,全身受疚,无一不在妇人之域,可不畏哉?奈何世有无知之徒,以首经为壬水,以梅子为金丹,采取吞飨,秽污百端,以要作真,望结仙胎,是何异唐僧八戒见子母河水清而吃乎?殊不知妇女乃世间纯阴之物,经水乃后天浊中之浊,安有先天至阳之气?若谓男子得女子之经可以长生,何以女子得男子之精终归于死?男得女,女得男,不过顺欲而取其欢喜,安能超凡入圣而完大道?

“西梁国尽是女人,并无男子。”女人无阳,显而易见,何待细辨?“国中人年登二十岁以上,方敢去吃那河水,吃水之后,便觉腹痛有胎,至三日之后,到迎阳馆照胎泉边照去,若照得有了双影,便就降生孩儿。”古者女子二十岁方嫁,三日经过之后,男女交媾,女得男精结胎,而号为双身。是特世间生人之道则然,至于成仙之道,取灵父圣母先天之气,凝结而成圣胎,其理虽与生人之道相同,其用实与生人之道大异。一圣一凡,天地悬隔。彼饮子母河有质之法水,而妄想结无形之仙胎,则所结不过是血团肉块,不但不能成仙佛之胎,适以结地狱之种。提纲云:“怀鬼孕”,情真罪当,骂尽一切迷徒。

“八戒道:‘要生孩子,我们却是男身,那里开得产门,如何脱得出来?’行者道:‘一定从胁下裂个窟窿钻出来。’沙僧道:‘莫扭莫扭,只怕错了养儿肠,弄做个胎前玻’八戒道:‘那里有手轻的稳婆,预先寻下几个。’沙僧道:‘只恐挤破浆包耳。’三藏道:‘买一服坠胎药,吃了打下胎来罢。”’此等闲言冷语,棒喝敲打,足令顽石点头矣。

“婆子说出正南上解阳山,破儿洞,一眼落胎泉,那井里水,吃一口方才解下胎气。”“正南”者,《离》明之地。“解阳山”,解说真阳之理。“破儿洞”,开破无知之妄。“一眼”者,为正法限藏。“落胎”者,为涅槃妙心。“泉”者,源头活水,至清而不混,有本而流长。“井”者,《坎》水之象。“吃井水一口,方才解下胎气”,是榷坎》中一阳,填《离》中一阴也。榷坎》填《离》,水火相济,阴阳相合,中悬先天一气,白无而有,凝结至胎。是谓男儿有孕,不着于形象,不逐有无,光明正大。佛祖教外别传者即此道,道祖龙转还丹者即此道,解阳者即解此道,破儿者即破不是此道。若有解得破得者,则结圣胎之道得矣。

“道人称名如意仙,破儿洞改作聚仙庵。”《坎》中一阳为生物之祖气,是为真乙之水,三元八卦皆本于此,天地人物皆出于此,能得之者,一得永得,无不如意,足以空幻身,而归正觉,非聚仙而何?然此真乙之水,最不易得,亦须由我亦由天。上阳子云:“天或有违,当以财宝精诚求之。”又.丹经云:“欲求天上宝,须用世间财。”此丹诀中最为要紧之法程。缁黄之流,千人万人无有知者。御女邪徒,用钱钞以买鼎;烧炼贪夫,骗金银而置药。此等愚迷,当入拔舌地狱。殊不知求实之财,乃世间之法财,而非铜铁之凡财。若无此财,则真宝不得,而仙佛遥远,焉能成其大道?故曰:“落胎泉水,不肯轻赐与人,须要花红表礼,羊酒果盘,志诚奉献,方可求得。”学者若能于此处打的透彻,则金丹有望。否则,不辨法财,天宝不得,只可挨命待时而死,再转来世生产罢了。

行者到解阳山取水,道人要花红酒礼。行者道:“不曾办得。”道人笑道:“你好痴呀。”又曰:“莫想!莫想!”又臼:“不得无礼。”又曰:“不知死活。”夫礼者,所以表真心,而示真意,倘无礼而求真水,则心不真而意不诚,强求强取,无礼之至,是我欲如意,而彼得以如意之物制我,虽真水现前,未为我有。

“大圣左手轮棒,右手使桶。”是左右恃强,予圣自雄,只知有已,不知有人也。“被道人一钩,扯了一个躘踵,连索子通掉下井去了。”未取于人,早失其己也。“行者回至村舍,叫沙僧同去,乘便取水。”此有人有已,人已相合,不倚自强,真水可得之时。“大圣与真仙在门外交手,直斗到山坡之下,恨苦相持”,此外而勤功锻炼,努力以御客气,所以除假也;“沙和尚提着吊桶,闯进门去,取出宝杖,一下把道人左臂膊打折,向井中满满的打了一桶水”,此内而防危虑险,乘间以祛杂念,所以救真也。除假救真,内外相济,取彼《坎》中之一阳,填我《离》中之一阴,还于《乾》蕉坤》顺之本面,圣胎有象,可以弃有为而入无为矣。故曰:“我已取了水去也,饶他罢。”真者已得,假者自化,住火停轮,正在此时,不饶何为?

“妖仙不识好歹,就来钩脚,被大圣闪过,赶上前推了一交。”噫!以上称先生、称真仙,独此处忽变妖仙,读《西游》解《西游》者,皆将此紧要处,轻轻放过,余所不解。夫上之称先生、称真仙,是采取之功,当真一之水未得,造化在他,须借彼不死之方以结丹,故曰真。此处称妖仙,是温养之事,及真一之水已得,造化在我,只凭我天然真火以脱化,故曰妖。“不识好歹来钩脚”,是若也持盈未已心,不免一朝遭殆辱也。“赶上前推一交”,是“慢守药炉看火候,但安神息任天然”也。

“夺过如意折为两段,又一抉,抉为四段。”两加四为六,隐示《坤》六断之义。何以知之?《坎》中一爻,原是《乾》家之物,因先天《乾》、《坤》相交,《乾》之一阳,走于《坤》宫,《坤》实而成《坎》;《坤》之一阴,人于《乾》宫,《乾》虚而为《离》。取《坎》中之一奇而填于《离》,则《离》变而为《乾》;还《离》之一偶而归于《坎》,则《坎》变而为《坤》。宜抉两段,又抉四段矣。试观掷之于地,而愈知《坎》变为《坤》无疑矣。“再敢无礼”一语,正言不榷坎》填《离》,《乾》、《坤》不合,圣胎不结,则无礼;能榷坎》填《离》,水火相济,玄珠有象,则有礼。

最可异者,篇中屡提“花红酒礼,方与真水”,何以行者沙僧无花红酒礼而得水?岂不前后矛盾?说到此处,天下道人无能达此。殊不知取水时,正有花红酒礼,而人自不识也。“乘机取水而就走”,酒礼也;“庵门外交手,斗到山坡下”,酒礼也;“取出宝杖打道人”,酒礼也;“向井中满打一桶水”,酒礼也;“取了且饶他”,酒礼也;“把妖推了一交”,酒礼也。一棹全礼件件抬出,为天下后世学人个个细看,要取其水,而完成大道,此等礼物,一件件不可缺少。噫!这个天机,悟之者,立跻圣位,迷之者万劫沉沦。到得收园结果,悟者自悟,迷者目迷。“那妖仙战兢兢忍辱无言,这大圣笑呵呵驾云而起。”邪正分途,大抵然也。

诗云:“真铅若炼须真水”者,真铅外黑内白,内藏真一之壬水,炼真铅须用此真水也。“真水调和真汞干”者,真汞外实内虚,内有虚灵之火,用真铅之真水,调真汞之灵火,水火相济,以铝制汞,汞不飞扬而自干矣。“真汞真铅无母气”者,铅汞虽真,若不知调和,铅自铅,汞自汞,灵丹不结,是无母气也。“灵砂灵药是仙丹”者,铅汞相投,其中产出先天之气,温养十月,铅飞汞干,只留得一味紫金霜,名曰灵砂,又曰灵药。虚圆不测,至灵至圣,是所谓仙丹也。“婴儿枉结成胎象”者,若不知灵丹是先天虚无之气结成,误认为女子经元,或吞餐,或采取,妄想结成婴儿之胎,是鬼窟中生涯,而枉用心计也。“土母施功不等闲”者,金丹大道用黄婆真土,钩取真阴真阳以生先天之气,自无而有,凝结圣胎,而非等闭执假相弄后天者,可得窥其一二也。“推倒旁门宗正教,心君得意笑容还”者,有志者若推倒一切旁门之伪,而归于金丹正教,则心有主宰,不为邪说淫辞所惑,步步得意,而还丹不难矣。

“大圣沙僧得了真水,径来村舍。道‘呆子几时占房的?’”此千古不传之秘密,而仙翁泄露于此。夫修道所患者,不得真水耳。若得真水,金丹有象,可以入室下功,以了大事,自不容已。“几时占房”,其意深哉!曰:“只消一口就解了胎气。”曰:“若吃了这桶水,好道连肠子肚子都化尽了。”金丹人口,点化群阴,如猫捕鼠,至灵至圣。仙翁婆心,点化迷途,说到此处,一切采取邪术而怀鬼孕者,当亦解悟矣。故结曰:“洗净口业身干净,销化凡胎体自然。”吾愿同道者,速解阴浊之鬼胎,勿误吞子母河之水,急结真一之圣胎,当即求落胎泉之水可也。

诗曰:

痴迷每每服红铅,怀抱鬼胎妄想仙。

怎晓华池真一水,些儿入腹便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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