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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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元子刘一明解西游原旨

  


  

第五十五回     色邪淫戏唐三藏    性正修持不坏身



  却说大圣正要使法定那些妇女,忽闻得风响处,沙僧嚷闹,急回头时,不见了唐僧。行者道:“是甚人抢师父去了?”沙僧道:“是一个女子,弄阵旋风,把师父摄去也。”行者闻言,呼哨跳在云端里,四下观看。只见一阵风尘滚滚,往西北上去了,急回头叫道:“兄弟们,快驾云,同我赶师父去来!”八戒、沙僧即把行囊捎在马上,响一声,都跳在半空里去。慌得那西梁国君臣女辈跪在尘埃,都道:“是白日飞升的罗汉,我主不必惊疑。唐御弟是个有道的禅僧,我们都有眼无珠,错认了中华男子,枉费了这场神思。请主公上辇回朝也。”女王自觉惭愧,多官都一齐回国不题。
  却说大圣三人腾空踏雾,望着那阵旋风一直赶来,前至一座高山,只见尘静风息,更不知怪向何方。兄弟们按落云雾,找路寻访,忽见一壁厢青石光明,却似个屏风模样。转过石屏,有两扇石门,门上有六个大字,乃是“毒敌山琵琶洞”。八戒上前,就使钉把筑门。行者急止住道:“兄弟莫忙。我们随旋风赶便赶到这里,还不知是也不是。你两个且立等片时,待老孙进去打听打听,察个有无虚实,却好行事。”他二人牵马回头。
  大圣即摇身一变,变作蜜蜂儿,从门缝里钻将进去。飞过二层门里,只见正当中花亭上端坐着一个女怪,左右列几个彩衣绣服的丫髻女童,都欢天喜地,正不知讲论什么。这行者轻轻的飞上去,钉在那花亭格子上。又见两个蓬头女子,捧两盘热腾腾的面食上亭来道:“奶奶,一盘是人肉馅的荤馍馍,一盘是澄沙馅的素馍馍。”那女怪笑道:“小的们,扶出唐御弟来。”几个女童走向后房,把唐僧扶出。那师父面黄唇白,眼红泪滴。行者暗叹道:“师父中毒了!”
  那怪走下花亭,露春葱十指纤纤,扯住长老道:“御弟宽心。我这里虽不比西梁女国的富贵奢华,其实却也清闲自在,正好念佛看经。我与你做个道伴儿,真个是百岁和谐也。”三藏不语。那怪道:“且休烦恼。我知你在女国中赴宴之时,不曾进得饮食。这里荤素馍馍两盘,凭你受用些儿。”三藏想道:“我待不说话,不吃她东西,此怪比那女王不同。女王还是人身,行动以礼;此怪乃是妖邪。亦且我三个徒弟,不知我困陷在这里,倘或加害,却不枉丢性命。”只得强打精神,开口道:“荤的何如?素的何如?”女怪道;“荤的是人肉馅馍馍,素的是澄沙馅馍馍。”三藏道:“贫僧吃素。”那怪笑道:“女童,看热菜来,与你家长爷爷吃。”将一个素馍馍劈破,递与三藏。三藏将个荤馍馍囫囵递与女怪。女怪笑道:“御弟,你怎么不劈破与我?”三藏合掌言:“我出家人,不敢破荤。”
  行者在格子上听着两个言语相攀,恐怕师父乱了真性,忍不住现了本相,掣铁棒喝道:“孽畜无礼!”那女怪见了,口喷一道烟光,把花亭子罩住,叫:“小的们,收了御弟。”她却拿一柄三股钢叉,跳出亭门,骂道:“泼猴惫懒!怎敢私入吾家,偷窥我容貌?不要走,吃老娘一叉!”这大圣使铁棒架住,且战且退。二人打出洞外。
  那八戒、沙僧正在石屏前等候,忽见他两个争持,慌得八戒双手举钯,上前叫道:“师兄靠后,让我打这泼贱!”那怪见八戒来,她又使个手段,呼了一声,鼻中出火,口内生烟,把身子抖了一抖,三股叉飞舞冲迎。那怪也不知有几只手,没头没脸的滚将来,这行者与八戒两边攻住。那怪道:“孙悟空,你好不识进退!我便认得你,你却不认得我。你那雷音寺里佛如来,也还怕我哩!量你这两个毛人,到得那里!”三个战斗多时,不分胜负。那怪将身一纵,使出个倒马毒桩,不觉的把大圣头皮上扎了一下。行者叫声:“苦啊!”忍耐不得,负痛败阵而走。八 戒见事不谐,拖着钯,彻身而退。那怪得了胜,收了钢叉。
  行者抱头皱眉,叫声:“利害!利害!”八戒问道:“哥哥,你怎么正战到好处,却就叫苦连天的走了?”行者抱着头,只叫:“疼!疼!疼!了不得!了不得!我与他正然打处,他见我破了他的叉势,就把身子一纵,不知是件什么兵器,着我头上扎了一下,就这般头疼难禁,故此败了阵来。”八戒笑道;“只这等静处常夸口,说你的头是修炼过的,却怎么就不禁这一下儿?”行者道:“正是。我这头自从修炼成真,刀斧锤剑,雷打火烧,俱未伤损。今日不知这妇人用的是什么兵器,把老孙头弄伤也。”八戒道:“我去西梁国讨个膏药你贴贴。”行者道:“又不肿不破,怎么贴得膏药?”八戒笑道:“哥呵!我的胎前产后病到不曾有,你到弄了个脑门痈了。”沙僧道:“二哥且休取笑。如今天色已晚,大哥伤了头,师父又不知死活,怎的是好?”行者哼道:“师父在他洞里没事。他是个真僧,决不以色邪乱性。且就在山坡下坐这一夜,待天明再作理会。”遂此三人安欧不题。
  却说那女怪放下凶恶之心,重整欢愉之色,叫:“小的们,把前后门都关紧了。”又使两个支更防守。却又叫:“女童,将卧房收拾整齐,掌烛焚香,请唐御弟来,我与他交欢。”遂把长老搀出。那女怪弄出十分妖媚之态,携定唐僧道:“御弟哥哥,且和你做会夫妻儿耍子去也。”这长老咬定牙关,声也不透;欲待不去,恐她生心害命,只得跟着他步入香房,却如痴如痖,那里抬头举目。那女怪做出百般的雨意云情,长老俱漠然不见不闻。他两个散言碎语的斗到更深,长者全不动念。直缠到有半夜时候,把那怪弄得恼了,叫:“小的们,拿绳来!”可怜将一个心爱的人儿,一条绳,捆的象个猱狮模样。又叫拖在房廊下去,却吹灭归寝,一夜无词。
  不觉的鸡声三唱,那山坡下大圣欠身道:“我这头疼了一会,到如今也不疼不麻,只觉有些作痒。”八戒笑道:“痒便再叫他扎一下,何如?”行者啐了一口,道:“放!放!放!”八戒又笑道:“放!放!放!我师父这一夜倒浪!浪!浪!”沙僧道:“天亮了,快赶早儿捉妖怪去。”行者道:“兄弟,你在此看守,还等八戒同我去。”两个人遂跳上山崖,径至石屏之下。行者道:“你且立住,只怕这怪物夜里伤了师父,先等我进去打听打听。”
  他即还变个蜜蜂儿,飞入门里,见那门里有两个丫鬟,头枕着梆铃而睡。却到花亭子观看,那妖精原来弄了半夜,却辛苦了,还睡着哩!行者飞来后面,隐隐的只听见唐僧声唤。忽抬头,见那步廓下四马攒蹄捆着师父。行者轻轻的钉在唐僧头上,叫:“师父。”唐僧认得声音,道:“悟空来了?快救我命!”行者道;“夜来好事如何?”三藏咬牙道:“我宁死也不肯如此。他把我缠了半夜,我衣不解带,身未沾床。他见我不肯相认,才捆我在此。你千万救我取经去也。”他师徒们正然问答,早惊醒了那个妖精。妖精虽是下狠,却还有流连不舍之意。一觉翻身,只听见“取经去也”一句,她就滚下床来,高叫道:“好夫妻不做,却取什么经去?”
  行者慌了,撇却师父,急展翅飞将出去,现了本相,叫八戒道:“师父被她摩弄不从,恼了,捆在那里;正与我诉说前情,那怪惊醒了,我慌得出来也。”八戒道:“师父曾说甚来?”行者道:“他只说‘衣不解带,身未沾床’。”八戒笑道;“好!好!好!还是个真和尚!我们救他去。”
  呆子粗卤,举钯望那石门上尽力一筑,呼啦啦筑做几块。吓得那丫鬟跑进去报道:“奶奶,昨日那两个丑男人又来把前门打碎了!”那怪闻言,即忙走出来,举着三股叉,骂道:“泼猴!野彘老大无知!你怎敢打破我门?”八戒骂道:“滥淫贱货!你倒困陷我师父,反敢硬嘴?我师父是你叫将来做老公的?快快送出饶你,敢再说半个‘不’字,老猪一顿钯,连山也筑倒你的!”那怪那容分说,抖擞身躯,依然弄法,鼻口喷烟冒火,举钢叉就刺八戒。八戒着钯就筑,孙大圣使棒相帮。那怪又弄神通,也不知是几只手左右遮拦。交锋三五回合,不知是甚兵器,把八戒嘴唇上也扎了一下,那呆子拖着把,捂着嘴,负痛逃生。行者却也有些怕他,虚丢一棒,败阵而走。那怪得胜而回,叫小的们搬石块垒住了前门不题。
  却说沙和尚正在坡前放马,只听得那里猪哼。忽抬头,见八戒捂着嘴哼将来。沙僧道:“怎的说?”八戒哼道:“了不得!了不得!疼!疼!疼!”说不了,行者也到跟前,笑道:“好呆子呵!昨日咒我是脑门痈,今日却也弄做个肿嘴瘟了。”八戒哼道:“难忍!难忍!疼得好利害!”
  三人正然难处,只见一个老妈妈儿,左手提着青竹篮儿,自南山路上挑菜而来。沙僧道:“大哥,有个妈妈来了,何不问他个信儿?”行者急睁睛看,只见头顶上有祥云盖顶,左右有香雾笼身。行者认得,急叫;“兄弟们,还不来叩头!菩萨来也。”那菩萨即踏祥云,起在半空,现了南海观音鱼篮真象。行者到空中,拜告道:“菩萨,我等努力救师,不知菩萨下降,恕弟子失迎之罪。今遇魔难收,万望菩萨搭救搭救。”菩萨道:“这妖精十分利害。他那三股叉,是生成的两只钳脚;扎人痛者,是尾上一个钩子,唤做‘倒马毒’。本身是个蝎子精。他前者在雷音寺听佛谈经,如来见了,不合用手推他一把,她就转过钩子,把如来左手拇指扎了一下。如来也疼难禁,即着金刚拿他,她却在这里。若要救得唐僧,我也是近他不得,除非去东天门里光明宫告求昴日星官,方能降伏。”言罢,化作一道金光,径回南海。大圣才按云头,对八戒、沙僧道:“兄弟放心,师父有救星了。方才菩萨指示,叫我告请昴日星官,老孙去来。”
  即急驾觔斗云,到东天门里,竟至光明宫,见星官不在,原来奉旨巡扎去了。行者回头就走。只见那壁厢有一行兵士摆列,后面星官来了。那星官还穿的是拜驾朝衣,一身金缕。行者即上前相见,那星官忙施礼道:“大圣何来?”行者道:“专来拜烦,救师父一难。”星官道:“何难?在何地方?”行者道:“在西梁国毒敌山琵琶洞。观音菩萨适才显化,说是一个蝎子精,特举先生方能治得,因此来请。”星官道:“本欲回奏玉帝,奈大圣至此;又感菩萨举荐,不敢迟误。小神且和你去降妖,却再来回旨罢。”
  大圣甚喜,即同出东天门,直至西梁国毒敌山。星官按下云头,同行者至石屏前山坡之下。沙僧见了道:“二哥起来,大哥访得星官来了。”那呆子还捂着嘴,道:“恕罪!恕罪!有病在身,不能行礼。”星官道:“你是个修行之人,何病之有?”八戒道:“早间与那妖精交战,被他着我唇上扎了一下,至今还疼哩!”星官道:“你上来,我与你医治医治。”呆子才放了手。那星官用手把嘴唇上摸了一摸,吹口气,就不疼了。呆子欢喜下拜,道;“妙呵!妙呵!”行者笑道:“烦星官也把我头上摸摸。昨日也曾遭他一下,只是过了夜,才不疼。如今还有些麻痒,只恐发天阴,也烦治治。”星官也把头上摸了一摸,吹口气,也就解了余毒,不麻不痒了。八戒发狠道:“哥哥,去打那泼贱去!”星官道:“你两个引他出来,等我好降他。”
  行者与八戒跳上山坡,又至石屏之后。呆子一顿钉钯,把那洞门里的石块爬开,闯至二门,筑得粉碎。那怪正叫解放唐僧,讨茶饭与他吃哩!听见打破二门,即便跳出花亭子,轮叉来刺八戒。八戒使钯迎架,行者在旁又使棒来打。那怪赶至身边,要下毒手。行者与八戒识得方法,回头就走,引那怪赶过石屏之后。行者叫声:“昴宿何在?”只见那星官立于山坡之上,现出本相,原来是一只双冠子大公鸡,昂起头来,约有六七尺高,对着妖精叫了一声,那怪即时就现了本像,原来是个琵琶来大小的一个蝎子精。这星官再叫一声,那怪浑身酥软,死在坡前。八戒上前,一只脚踩住那怪的胸前,道:“孽畜!今番使不得倒马毒了!”那怪动也不动,被呆子一顿钉钯,捣作一团烂酱。那星官复聚金光,驾云而去。
  行者与沙僧朝天称谢毕,却才都进洞里,见那大小丫鬟两边跪下,拜道:“爷爷,我们不是妖邪,都是西梁国女人,前后被这妖精摄来的。你师父在后边香房里坐着哭哩!”行者闻言,仔细观看,果然不见妖气,遂入后边寻着师父。那唐僧见三众齐来,十分欢喜,道:“贤徒,累你们了!那妇人何如也?”八戒道:“那厮原来是个大母蝎子。幸得观音菩萨指示,大哥去天宫里请得昴日星官下降,把那厮收伏,才被老猪筑做个泥了。”唐僧谢之不尽。又寻些米面,安排了饭食,吃了一顿。把那些摄将来的女子叫下山,指与回家之路。点上一把火,把那洞宇烧毁干净。请唐僧上马,找寻大路西行。正是:


  割断尘缘离色相,推干金海悟禅心。


  毕竟不知前去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悟元子曰:上回言女色之来于外,此回言邪色之起于内。然外者易遏,而内者难除。故仙翁于此回,写出金丹妙旨,使学者寻师以求真耳。
  篇首“大圣正要使法定那些妇人,忽闻得风响处,不见了唐僧。”盖色魔之兴,兴于己而非出于人,倘不能戒慎恐惧于内,而徒施法强制于外。胸中早有一妇人在,是未取于人,闻风已被妖精摄去,有失于已矣。“行者云端里四下观看,见一阵风尘滚滚,往西北上去,急回头叫道:‘兄弟,快驾云赶师父去。’响一声,都跳在半空里去。”言当此至危至险之处,急须看的破,打的开,借假修真,人找共济,即可跳出罗网,平地腾空,而呼吸灵通,其应如响也。
  “慌得西梁国君臣女辈,跪在尘埃,都道是白日飞开的罗汉,我们都有限无珠,错认了中华男子,枉费了这场神思。”言此女国为邪正分判之处,圣凡相隔之乡,能于此不染不着,在尘出尘,方是超凡入圣、白日飞升的真罗汉。若于此而以假认真,借女求阳,即是枉费神思,有眼无珠的真瞎汉。说到此等分明处,一切迷徒,认人种为仙种,误女子为他家者,可以不必惊疑,自觉惭愧,一齐回头矣。
  《黄鹤赋》云:“当在尘出尘,依世法而修道法;效男女之生,发天机而泄天机。”即女国假亲脱网,哄出信宝,上西天而取真经之妙音。噫!无情之情为真情,不色之色为真色。全以神交,而不在形求,不遇真师,此事难知。倘未晓个中机关,稍存丝毫色相之见,即被妖精一阵旋风,摄入毒敌山琵琶洞矣,可不惧哉?
  “毒敌山”,状阴毒之莫比;“琵琶洞”,象蝎子之可畏。言女色之毒害伤人,如蝎子之锋芒最利,倘不知而稍有所着,为害不浅。此行者不得不见洞,察个有无虚实也。盖色魔之种根甚深,为害甚大,若不知妖之有无虚实,而冒然下手,则妖乘间而遁,枉费功力。察之正所以欲知之,知其有无虚实而后行事,则不着于色,不着于空,而色魔可除矣。
  “大圣变蜜蜂儿,从门缝里钻进去,见正当中花亭之上,端坐着一个妖魔。”是叫在宥密不睹不闻处,探望贪花好色之心妖也。“两盘面食,一盘是荤馍馍,一盘是素馍馍。”“荤漠馍”,人心也;“素馍馍”,道心也。遂心人心,荤素两盘,显而易见,凭你受用,在人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耳。
  “三藏想道:‘女王还是人身,行动以礼;此怪乃是妖邪,倘或加害,却不枉送性命。’只得强打精神。”均是色也,而人怪不同。女王为人中之色,人中之色,全以礼运,故用假亲之计,即可以脱网;妖邪为怪中之色,怪中之色,暗里作弊,必须强打精神,方能以保真。
  “女怪将一个素馍馍劈开,递与三藏。三藏将一个荤馍馍,囫囵递与女怪。女怪道:‘你怎么不劈破?’三藏道:‘出家人不敢破荤。”’妙哉!荤馍素馍指出邪正不同。劈破囫囵,明示圣凡各异,素可以破,道心不妨随手拈来;荤不可破,人心须当一概推去。此等密秘天机,不着于幻相,不落于空亡,须当在不睹不闻处辨别真假,不直向视听言动中打探虚实。
  “行者在格子上,听着两个言语相攀,恐师乱了真性,忍不住现了本相,执铁棒喝道:‘业畜无礼!”’是未免疑于假之摄真,皆由视听言动之错所致,而必一定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而后可。殊不知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倘一着于视听言动,便是在色身上起见,即被女怪一道烟光,把花亭罩住,真者掩而假者出矣。
  “女怪拿一柄三股钢叉,出亭骂道:‘泼猴惫懒!怎敢私入我家,窥我容貌?”’言在色身上用功夫者,是未得师传,私窥小见,误认人心为道心,以心制心,股股叉叉,非特不能救其真,而且反以助其假。特以金丹大道一得永得,天关在手,地轴由心,点化群阴、如猫捕鼠,毫不着力。若股股叉叉,慌手忙脚,顾头失尾,顾前遗后,势必呼的一声,发动焦燥,鼻中出火,口内生烟,全身股叉,不知有几只手可以捉摸,有多少头脸可以照顾乎?
  “那怪道:孙悟空,你好不识进退,我便认得你,你却认不得我。你那雷音寺里佛如来,也还怕我哩!’”言不识真空中进退行持,而第于声色中乱作乱为,是以色见我矣。“以色见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原其故,皆由不知在法身根本上穷究,而错向骨头肉皮上认真。
  “倒马毒桩,把大圣头皮上扎了一下。”是耶?非耶?何为倒马毒桩?马属午,火也;桩者,木也。取其木能生火也。《悟真》云:“火生于木本藏锋,不会钻研莫强攻。祸发总由斯害己,要须制伏觅金公。”《阴符》云:“火生于木,祸发必克。”言不知大道,强攻冒钻,如倒马毒桩,火发于木,自害本身,于人无与。“行者抱头皱眉,叫声:‘利害!利害!’”岂非木本藏锋,祸发害己乎?“疼!疼!疼!了不得。”言一切迷徒,不到自知苦楚之时,不知着色了不得命,了不得性也。“疼!疼!疼!了不得。”言一切迷徒,不到自知苦楚之时,不知着色了不得命,了不得性也。
  释典云:“汝识得老婆禅否?汝识得皮壳子禅否?”倘不识得此等禅法,终在鬼窟中作生涯。任你空寂无为,一尘不染,机锋应便,口如悬河,禁不住色心一着;纵你刀斧锤剑,威武难屈,雷打火烧,天神不怕,保不定色魔来伤。彼不知邪火锋利,而妄作招凶,在女色上起见用功夫者,适以成其脑门痈而已。如此举止,黑天乌地,夜晚不辨道路,伤其元本,不知死活,尚欲得好,怎的是好?
  “行者哼道:‘师父在他洞里没事,他是个真增,决不以色邪乱性。”’言真僧心内没事,虽外有色,决不能乱性,非若假僧心里有事,虽外无色,而亦常乱性者同。然则乱性不乱性,不在色之有无,而在心之有事没事耳。
  “女怪放下凶恶之心”,凶恶由心而放也;“重整欢愉之色”,欢愉由心而整也。“把前后门关了”,妖不在外也;“卧房内收拾烛香,请唐僧交欢”,色邪在内也。“恐他生心害命”,害由心生也。“步入香房,那怪作出百般的雨意云情”,心中作出也;“长老漠然不见不闻,全不动念”,心中不动也;“缠到半夜时候,把那怪恼了”,心中着恼也。噫!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正亦由心,邪亦由心,有诸内而后形诸外也。邪在内乎?在外乎?可见色邪戏弄而不能解脱者,总由于将一个心爱的人儿,一条绳捆在内里,不肯开放,如吹灭灯,失去光明。一夜睡觉,糊涂活计,再说甚的?
  仙翁慈悲,度世心切,真是鸡声三唱,惊醒梦汉,天下修行人闻此法言,当亦自知痛痒,悔悟前错,能不啐一口道:放!放!放!丢开人心,去其色相乎?何以八戒道:“放!放!放!我师父浪!浪!浪!”大道以真空为要,真空不空,不空而空。倘放去人心,而不知道心,则空空无为,入于茫荡,未免随放随浪,放之不已,浪之不已,而真者仍未得,假者终难除也。此又不得不在深密处,再打听打听也。
  “行者变蜜蜂,飞入门里,见两个丫鬟,枕着梆铃而睡。入花亭子观看,原来妖精弄了半夜,辛苦了,还睡哩!”梆铃者,中空之物,有声有音,言一切迷徒,罔识真道,百般作为,不着于色,必着于空,着于空则是声音中求矣。“只听得唐僧声唤,行者飞在头上,叫:师父’”,是以声音求我也。“唐僧认得声音,道:悟空来了,快救我命!’”是以声音求我,而着于空也。“行者问:‘夜来好事如何?’三藏咬牙道:‘我宁死也不肯如此。’”是不着于色也。“她把我缠了半夜,我衣不解带.身未洁床。”是乃着于空也。“她见我不肯相从,才捆我在此,你千万救我取经。”是以一空而妄想成道也。“妖精只听见‘取经去’一句,就高叫道:‘好夫妻不作,取什么经去?’”是“以声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也。“行者出洞,道及衣不解带,身未沾床:八戒道:‘好!好!好!还是个真和尚,我们救他去。’”言顽空之徒,直认阴阳造化,我身自有,空空无为,即可还丹,庸讵知人自先天失去之后,一身纯阴无阳,若执一身而修,焉能还元返本,归根复命哉?
  “呆子举钯望石门一筑,呼啦筑做几块,把前门打破。女怪走出骂道:‘泼猴!野彘!老大无知,怎么敢打破我门?’”言既不以色求,又以声音求,是前执幻相而着于色,既有亏于行。今求声音而归于空,必至伤其戒,大违即色即空,非色非空之妙道,真乃无知之徒,妄行之辈。何则?着色而真即失陷,归空而真难返还,倘谓顿悟禅机,万法皆空,无作无为,说禅道性,即是得真,吾不知所得者何真?其即口头声音之真乎?噫!以声音为真,只图口头三昧,机锋斗胜,而不知已是空中着色,早被邪魔在嘴唇上扎了一下。了不得性,了不得命,却弄作个肿嘴瘟,何益于事?其曰:“只听得那里猪哼”,捂着嘴哼,骂尽世间持经念佛,禅关机锋顽空之辈。《真经歌》云:“持经咒,念佛科,排定纸上望超脱。若是这般超生死,遍地释子作佛罗。又叹愚人爱参禅,一言一语斗巧言。言尽口诀难免死,真个佛法不如此。”顽空之坏事误人不浅,谓之“好利害”,岂虚语哉?观于着色而了不得道,着空而了不得道,则必有非色非空之道在。若非遇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度世之真人,问出个真信因由,何能保全性命?
  “菩萨半空中现身,说出妖精来历,叫往光明宫,告求昴日星官,方能降伏。”是叫人神现密察,以灵明之光,而破色魔之障碍也。“星官把八戒嘴上一摸,吹口气,就不疼。”摸去声音,何疼之有?“把行者头上一摸,吹口气,也不痒。”摸去色见,何痒之有?“行者八戒将二门筑得粉碎”,是打破色空无明之障碍。“那怪解放唐僧,讨饭与吃”,即可解真空养命之根源。“妖精要下毒手,行者八戒识得方法,回头就走”,不着于色也;“那怪赶过石屏,行者叫声:‘昂星何在?’星官现出本相”,不着于空也;“原来是一只双冠子大公鸡,昂起头来,约有六七尺高”,非色非空,内外合一,静则无为,动则是色。色空不相拘,动静无常法,性命双修,大公无私,在源头上运神机,本来处作活计,约而不繁,立竿见影,榷坎》填《离》,水火既济之高着也。“六七尺”,六为水数.七为火数,喻其水火颠倒之义。
  “叫一声,那怪即时现了本相,原来是个琵琶来大小的一个蝎子精。”言了命之道,不过是“大小无伤,执中精一”之一句,而即可返本还元。“再叫一声,那怪浑身酥软,死在坡前。”言了性之功,亦只是剥尽群阴,天人浑化之一着,而即归无声无臭。前后两段功夫,一了命而一了性,总是不二法门,从有为而入无为。
  “八戒一脚踏住那怪胸前道:“业畜,今番使不得倒马毒了。”是戒其不可再在肉团心上,作顽空事业。“那怪动也不动,被呆子一顿钯,捣作一团烂酱。”是不容复向幻皮囊上,作执相活路。“大小丫鬟跪告,不是妖邪,都是西梁国女人。”可知的外边女人,不是妖邪,何伤于我?“前后被这妖精摄来的,师父在香房里坐着哭哩!”明指出内里精灵,自起色欲,最能害真。寻出丹元,三家相会,而圆成无亏,一遇师指,真阳可得,而阴邪易灭。
  “摄来女子,指路回家,琵琶妖洞,烧个干净。”内无所损,外无所伤,上马西行,见佛有望。结云:“割断尘缘离色相,推干金海悟禅心。”其提醒我后入者,何其切哉!
  诗曰:
  色中利害最难防,或着或空俱不良。
  正性修持归大觉,有无悉却保真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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