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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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元子刘一明解西游原旨

  



第六十回   牛魔王罢战赴华筵    孙行者二调芭蕉扇


  土地说:“大力王即牛魔王也。”行者道:“这山本是牛魔王放的火,假名火焰山。”土地道:“不是,不是。大圣若肯赦小神之罪,方敢直言。”行者道:“你有何罪?直说无妨。”土地道:“这火原是大圣放的。”行者怒道:“你这等乱谈!我可是放火之辈?”土地道:“是你也认不得我了。此间原无这座山,因大圣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时,被老君安于八卦炉内锻炼。开鼎之时,被你蹬倒丹炉,落了几个砖来,内有余火,到此处化为火焰山。我本是兜率宫守护的道人,老君怪我失守,降下此间,就做了火焰山土地也。”八戒道:“怪道你这等打扮,原来是道士变的土地。”
  行者半信不信道:“你且说,寻求大力王何故?”土地道:“大力王乃罗刹女丈夫,他这向撇了罗刹,现在积雷山摩云洞。有个万岁狐王,那狐王死了,遗下一个女儿,叫做玉面公主。她有百万家私,无人掌管。二年前访着牛魔王神通广大,情愿倒陪家私,招赘为夫。那牛王弃了罗刹,久不回顾。若大圣寻着牛王,拜求来此,方借得真扇。一则扇息火焰,可保师父前进;二来永除火患,可保此地生灵;三者赦我归天,回缴老君法旨。”行者道:“积雷山坐落何处?到彼有多少程途?”土地道:“在正南方,此间到彼有三千余里。”行者闻言,即吩咐八戒、沙僧保护师父,又叫土地陪伴勿回。随即“呼”的一声,腾空而起。
  那消半个时辰,早见一座高山。停立巅峰,观看多时;步入深山,找寻路径。正自没个消息,忽见松阴下有一绝色女子,手折了一枝香兰,袅袅娜娜而来。大圣闪在怪石之旁,定睛观看。那女子渐渐走近石边,大圣躬身施礼道:“女菩萨何往?”那女子猛抬头,忽见大圣相貌丑陋,老大心惊,欲退难退,欲行难行,战战兢兢,勉强答道:“你是何方来者?敢在此间问谁?”大圣假意说道:“我是翠云山来的,初到贵处,不知路径。敢问菩萨,此间可是积雷山?”那女子道:“正是。”大圣道:“有个摩云洞,坐落何处?”那女子道:“你寻那洞做甚?”大圣道:“我是翠云山芭蕉洞铁扇公主央来请牛魔王的。”
  那女子一闻此言,心中嗔怒,彻耳根子通红,泼口骂道:“这贱婢,着实无知!牛王自到我家,未及二载,也不知送了他多少珠翠金银,绫罗缎匹。年供柴,月供米,自自在在受用,还不识羞,又来请他怎的?”大圣闻言,情知是玉面公主,故意掣出金箍棒,大喝一声道:“你这泼贱;将家私买使牛王,诚然是陪钱嫁汉!你倒不羞,却敢骂谁?”那女子见了,吓得魄散魂飞,没好步乱踩金莲,战兢兢回头便走。这大圣吆吆喝喝,随后相跟。原来穿过松阴,就是摩云洞口。女子跑进去,“扑”的把门关了。大圣却才收了棒,停步观看景致。
  却说那女子跑得粉汗淋淋,踩得兰心吸吸,径入书房里面。原来牛魔王正在那里静玩丹书。这女子没好气,倒在怀里,抓耳挠腮,放声大哭。牛王满面陪笑道:“美人,休得烦恼,有甚话说?”那女子跳天索地,口中骂道:“泼魔,害杀我也!”牛王笑道:“你为甚事骂我?”女子道:“我因父母无依,招你护身养命。江湖中说你是条好汉,原来是个惧内的慵夫!”牛王将女子抱住道:“美人,我有那些不是处,你且慢慢说来,我与你陪礼。”女子道:“适才我在洞外闲步花阴,折兰探蕙。忽有一个毛睑雷公嘴的和尚,猛地前来施礼,把我吓了个怔。及定定性,问是何人,他说是铁扇公主央他来请牛魔王的。被我说了两句,他倒骂了我一场,将一根棍子赶着我打。若不是走得快些,几乎被他打死。这不是招你为祸,害杀我也!”牛王闻言,却与他整容陪礼。温存良久,女子方才息气。魔王却发狠道:“美人,不敢相瞒。那芭蕉洞虽是僻静,却清幽自在。我山妻自幼修持,也是个得道的女仙,却是家门严谨,内无三尺之童,焉得有雷公嘴的男子央来?这想是那里来的妖怪,或者假绰名声,至此访我。等我出去看看。”
  他即出了书房,上大厅取披挂,结束了,拿一条混铁棍,出门高叫道:“是谁人在我这里无状?”行者见他那模样与五百年前又大不同,忙整衣上前,深深的唱个大喏。道:“长兄,还认得小弟么?”牛王答礼道:“你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么?”大圣道:“正是,正是。一向久别未拜,适才到此,问一女子,方得见兄丰采胜常,真可贺也。”牛王喝道:“且休巧舌。我闻你闹了天宫,被佛祖降压在五行山下。近解脱天灾,保护唐僧西天求经,怎么在火云洞把我小儿牛圣婴害了?正在这里恼你,你却怎么又来寻我?”大圣作礼道:“长兄,勿得误怪小弟。当时令郎捉住吾师,要食其肉,小弟近他不得,幸观音菩萨劝他归正。现今做了善财童子,比兄长还高,享极乐之门堂,受逍遥之永寿,有何不美,返怪我耶?”牛王骂道:“这个乖嘴的猴狲!害子之情,被你说过;你才欺我爱妾,打上找门何也?”大圣笑道:“我因拜谒长兄不见,向那女子拜问,不知就是二嫂嫂。因他骂了我几句,是小弟一时粗卤,惊了嫂嫂,望兄长宽恕宽恕!”牛王道;“既如此说,我看故旧之情,饶你去罢。”大圣道:“既蒙宽恩,感谢不尽,但尚有一事奉渎,万望周济周济。”牛王骂道。“这猴狲不识起倒!饶了你,倒还不走,反来缠我。什么周济?”大圣道:“实不瞒兄长,小弟因保唐僧西进,路阻火焰山,不能前进。访知尊嫂罗刹女有一柄芭蕉扇,欲求一用。昨到旧府奉拜嫂嫂,嫂嫂坚执不借,是以待来叩求。望兄长开天地之心,同小弟到大嫂处一行,千万借扇。扇灭火焰,保得唐僧过山,即时完壁。”牛王闻言,心如火发,骂道:“你说你不无礼,你原来是借扇之故!一定先欺我山妻,山妻想是不肯,故来寻我,且又赶我爱妾。常言道:‘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妾,不可灭。’你既欺我妻,又灭我妾,多大无礼!上来,吃我一棍!”大圣道;“哥要说打,弟也不惧,但求宝贝是我真心,万乞借我使使。”牛王道;“你若三合敌得我,我着山妻借你;如敌不过,打死你,与我雪恨。”说罢,掣混铁棍,劈头就打。这大圣持金箍棒,随手相迎。两个斗经百十回合,不分胜负。
  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只听得山峰上有人叫道:“牛爷爷!我大王多多拜上,幸赐早临,好安座也!”牛王闻说,使混铁棍支住金箍棒,叫道:“猴狲!你且住了,等我去一个朋友家赴会来者。”言毕,按下云头,径至洞里,对玉面公主道:“美人,才那雷公嘴的男子,乃孙悟空猴狲,被我一顿棍打走了,再不敢来。你放心耍子,我到一个朋友处吃酒去也。”他才卸了盔甲,出门跨上辟水金睛兽,着小的们看守门庭。半云半雾,一直向西北方而去。
  大圣在高峰上看着,暗想道:“这老牛不知又结识了什么朋友,往那里去赶会。等老孙跟他走走。”他将身幌一幌,变作一阵清风赶上,随着同走。不多时,到了一座山中,那牛王寂然不见。大圣聚了原身,入山寻看。那山中有一面清水深潭,潭边有一座石碣,碣上有六个大字,乃“乱石山碧波潭”大圣暗想道:“老牛决然下水去了。水底之精,定是蛟龙鼋鼍之类,等老孙也下去看看。”
  即捻诀念咒,变作一个螃蟹,“扑”的跳在水中,径沉潭底。忽见一座玲珑剔透的牌楼,楼下拴着那个辟水金睛兽。进牌楼里面,却就投水。大圣爬进去,仔细观看。只见那壁厢一派音乐之声,那上面坐的是牛魔王,左右有三四个蛟精,前面坐着一个老龙精,两边乃龙子、龙孙、龙婆、龙女。正在觥筹交错之际,大圣一直走将上去,老龙看见。即命:“拿那野蟹来!”龙子、龙孙一拥上前,把大圣拿住。大圣忽作人言,叫:“饶命!饶命!”老龙道:“你是那里来的野蟹,怎敢在尊客之前横行乱走?快早供来,免汝死罪!”大圣即对众供道:“念小蟹呵,


  本是横行介士,从来未习行仪。
  不知法度冒王威,状望尊慈恕罪。”


坐上众精闻言,都对老龙道:“蟹介士初入瑶宫,不知王礼,望尊公饶他去罢。”老龙即叫:“放了那厮,且记打,外面伺候。”
  大圣应了一声,往外逃命,径至牌楼之下。忽然心生一计,即现本象,将金睛兽解了缰绳,“扑”一把跨上雕鞍,径直骑出水底。到于潭外,将身变作牛王模样,打着兽,纵着云。不多时,已至翠云山芭蕉洞口,叫声:“开门!”女童开了门,看见是牛魔王,即人报:“奶奶,爷爷来家了。”那罗刹听言,忙整云鬓,急移莲步,出门迎接。这大圣下雕鞍,牵进金睛兽。罗刹女认他不出,“即携手而入,着丫鬟设座看茶。一家子见是主公,无不敬谨。
  须臾间,叙及寒温。“牛王”道;“夫人久阔。”罗刹道:“大王万福。”又云:“大王宠幸新婚,抛撇奴家,今日是那阵风儿吹你来的?”大圣笑道:“非敢抛撇,只因玉面公主招后,家事繁冗,朋友多顾,是以籍留在外,却也又治得一个家当了。”又道:“近闻孙悟空那厮保唐僧,将近火焰山界,恐他来问你借扇子。我恨那厮害子之仇未报,但来时可差人报我。等我拿他,分尸万段,以雪我夫妻之恨。”
  罗刹闻言,滴泪告道:“大王,常言说:‘男子无妇财无主,女子无夫身无主。’我的性命险些地被那猴狲害了。”大圣听得,故意发怒骂道:“那泼猴儿时过去了?”罗刹道:“还未去。昨日到我这里借扇子,叫我做嫂嫂,说大王曾与他结义。”大圣道:“是五百年前曾拜为七兄弟。”罗刹道:“被我骂也不敢回言,砍也不敢动手,后被我一扇子扇去。不知在那里寻得个定风法儿,今早又在门外叫唤,是我又使扇扇,莫想得动;急轮剑砍时,他就不让我了。我走入洞里,紧关上门,不知他又从何处钻在我肚腹之内,险被他害了性命!是我叫他几声叔叔,将扇与他去也。”大圣又假意捶胸道:“可惜!可惜!夫人错了,怎么就把这宝贝与那猴狲?恼杀我也!”罗刹笑道:“大王息怒。与他的是假扇,但哄他去了。”大圣问:“真扇在于何处?””罗刹道:“放心,放心,我收着哩!”叫丫鬟整酒,接风贺喜,遂擎杯奉上道:“大王燕尔新婚,千万莫忘结发,且吃一杯乡中之水。”大圣不敢不接,只得笑吟吟举觞在手,道:“夫人先饮。我因图治外产,久别夫人,早晚蒙护守家园,权为酬谢。”罗刹复接杯斟起,递与“大王”道:“自古道:康者,齐也。’夫乃养身之父,谢什么。”他两人谦谦讲讲,方才坐下巡酒。大圣不敢破荤,只吃几个果子,与他言言语语。
  酒至数巡,罗刹觉有半酣,色情激动,就和大圣挨挨擦擦。搭搭拍拍;携着手,软语温存;并着肩,低声俯就。将一杯酒你呷一口,我呷一口,却又哺果。大圣假意虚情,与她相倚相偎;见她酣然,留心挑斗道。“夫人,真扇子你收在那里?早晚仔细。但恐孙行者变化多端。却又来骗去。”罗刹笑嘻嘻的口中吐出,只有一个杏叶儿大小,递与大圣道:“这个不是宝贝?”大圣接在手中,却又不信,暗想着:“这些儿,怎生扇得火灭?怕又是假的。”罗刹见他看着宝贝沉思,忍不住上前将粉面温在行者脸上,叫道:“亲亲,你收了宝贝吃酒罢,只管出神想什么哩?”大圣道:“这般小小之物,如何扇得八百里火焰?”罗刹酒陶真性,就说出方法,道:“大王,与你别了二载,你想是昼夜贪欢,被那玉面公主弄伤了神思,怎么自家的宝贝事情也都忘了?只将左手大指头捻着那柄儿上第七缕红丝,念一声‘咽、嘘、呵、吸、嘻、吹、呼’,即长一丈二尺。这宝贝变化无穷,那怕他八百里火焰,可一扇而消也。”
  大圣闻言,切记在心,却把扇儿也噙在口里,把脸抹一抹,现了本像,叫道:“罗刹女,你看看,我可是你亲老公!就把我缠了这许多丑勾当,不羞!不羞!”那罗刹一见是行者,慌得推翻桌席,跌倒尘换,羞愧无比,只叫:“气杀我也!气杀我也!”
  这大圣不管他,拽步径出了芭蕉洞。将身一纵,踏祥云,跳上高山,将扇子吐出来,演演方法。将左手大指头念着那柄上第七缕红丝,念了一声“咽、嘘、呵、吸、嘻、吹、呼”,果然长了有一丈二尺。拿在手中,仔细一看,比前番假的果是不同,只见神光艳艳,瑞气纷纷,上有三十六缕红丝,穿经度络,表里相联。原来行者只讨了个长的方法,不曾讨他个小的口诀,左右只是那等长短,没奈何,只得搴在肩上,找旧路而回。
  却说那牛魔正在碧波潭底与众精散了筵席,出得门来,不见了辟水金睛兽。老龙王问道;“是谁偷放牛爷的金睛兽?”众精跪下道。“没人敢偷。我等俱在筵前供酒捧盘,更无一人在外。”老龙道:“家乐儿断乎不敢,可曾有甚生人进来?”龙子、龙孙道:“适才安坐之时,有个蟹精到此,那个便是生人。”牛王闻说,顿然省悟,道:“不消讲了。早间贤友着人邀我时,有个孙悟空保唐僧取经,路遇火焰山难过,曾问我借芭蕉扇,我不曾与他。他和我赌斗一场,未分胜负,我却丢了他,径赴盛会。那猴子千般伶俐,断乎是那厮变作蟹精,来此打探消息,偷了我兽,去山妻处骗芭蕉扇也。”众精见说,一个个胆战心惊,问道:“可是那大闹天宫的孙悟空么?”牛王道:“正是。列公,若在西天路上,有不是处,切要躲避他些儿。列公且别,等我赶他去来。”
  遂而分开水路,跳出潭底,驾黄云,径至翠云山芭蕉洞,只听得罗刹女跌脚捶胸,大呼小叫。推开门,又见辟水金睛兽拴在里边。牛王高叫:“夫人,孙悟空那厢去了?”众女童看见牛魔,一齐跪下道:“爷爷来了。”罗刹女扯住牛王,磕头撞脑骂道;“泼老天杀的!怎么这般不谨慎,着那猴狲偷了金睛兽,变作你的模样,到此骗我!”牛王切齿道:“猴狲那厢去了?”罗刹捶胸骂道:“那泼猴赚了我的宝贝,现出原身走了。气杀我也!”大王道:“夫人,勿得心焦。等我赶上猴狲,夺回宝贝,拿住他,剥皮剉骨,摆出心肝,与你出气。”叫:“拿兵器来!”女童道:“爷爷的兵器不在这里。”牛王道:“拿你奶奶的兵器来罢!”待女将两把宝剑捧出。牛王双手绰剑,走出芭蕉洞,径奔火焰山上赶来。
  毕竟不知此去吉凶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悟元子曰:上回言复真阳而调假阴之功,此回言勾取真阴之妙。
  篇首土地说“大力王”,即牛魔王。何为大力?牛为丑中己土,已土属于《坤》,已土宜静不宜动,静则真阴返本,动则假阳生燥,为福之力最大,为祸之力亦不小,故曰大力。欲得真阴,莫若先返己土,己土一返,真阴斯现;真阴一现,亢阳可济,大道易成也。
  “大圣疑火焰山是牛魔放的。土地道:‘不是!不是!这火原是大圣放的。’”夫火者,亢阳之气所化,牛魔正属阴,大圣属阳,宜是大圣放,而非牛王放可知。原其故,大圣五百年前大闹天宫,老君八卦炉煅炼,蹬倒丹炉,落下几块砖,余火所化。先天之气,阳极生阴,落于后天,无质而变有质,失其本来阴阳混成之性,水火异处,彼此不相济矣。“兜率宫守护道人失守,降下为火焰山土地。”道不可离,可离非道,由水火不济,而遂天地不交为《否》矣。
  “牛王撇了罗刹,在积雷山摩云洞,招赘狐女。”是弃真就假,静土变为动土,狐疑不完矣。积雷山比真阳而有陷,摩云洞喻真阴之无存,阳陷阴假,火上炎而水下流,即《未济》卦爻图略之义。“玉面公主”,《离》中一阴也。“有百万家私无人掌管,访着牛王把赘为夫”者,是贪财而好色。“牛王弃了罗刹,久不回顾”者,是图外而失内。“若寻来牛王,方借的真扇者”,是运其《离》中一阴,而归于《坤》宫三阴也。“一则扇息火焰,可保师父前进”者,取《坎》而填《离》也;“二来永灭火患,可保此地生灵”者,以《离》而归《坎》也;“三则叫我归天,回缴老君法旨”者,地天而交《泰》也。仙翁说到此处,可谓拔天根,而凿理窟,彼一切师心自用,知有己而不知有人之辈,可晓然矣。
  “行者至积雷山,问玉面公主路径,又问摩云洞坐落。”即《未济》“君子以慎辨物居方”也。辨物居方,是于《未济》之中,辨别其不济之消息,居方以致其济耳。“女子骂罗刹贱蝉无知,又骂牛王惧内庸夫。行者骂女子赔钱嫁汉”,皆示阴阳不和,《未济》之义。
  “牛王闻女子说雷公嘴和尚骂打之言,披挂整束了,拿一根浑铁棍,出门高叫道:‘是谁在我这里无状?’行者见他那模样,与五百年前大不相同。”先天真土变为后天假土,浑黑如铁,牢不可破,非复本来模样,稍有触犯,大肆猖狂,而莫可遏止。故欲制亢躁之火性,英若先返假土,假上一返,方能济事。经云:“将欲取之,必固与之。”苟不能先与而即取,则是无礼;无礼而土不归真,真阴难见,强欲求济,终不能济。故牛王见行者,始而提火云洞害子,正在这里恼你,既而闻借扇之故,骂其欺妻灭妾,大战之所由来也。然何以两个斗经百十回合,正在难分难解之际,而欲往朋友家赴会乎?此即《未济》之极,“有孚于饮酒”之义。饮酒之孚,《未济》之极,亦有可济之时,乘时而济,亦未有不济者也。
  “牛王跨上辟水金睛鲁,一直向西北而去。”辟水金睛兽者,《兑》卦卦爻图略
(上一阴,下二阳)二阳一阴,《兑》属金,又为泽也。《兑》为《坤》之少女,其性主悦,意有所动,而即欲遂之。故金睛兽为牛王之脚力。“向西北而去”者,西北为《乾》,《坤》土统《巽》、《离》、《兑》之三阴,以《坤》之三阴,去配《乾》之三阳,亦隐寓阴阳相济之义。然虽有相济之义,而入于乱石山碧波潭,不济于内,而济于外,是有孚失是,悦非所悦,未济终不济。“乱石”者,喻意乱而迷惑;“碧波”者,喻静中而起波。意乱起波,是顺其所欲,狐朋狗党,无所不至矣。
  “行者变一阵清风赶上,随着同行。”妙哉此变!后之盗金睛兽,会罗刹女,得芭蕉扇,皆在此一变之中。“清风”者,形迹全无,人所难测;“随着”者,顺其所欲,人所不忌。仙翁恐人不知顺欲随人之妙用,故演一《随》卦以示之。《随》卦卦爻图略上《兑》下《震》。“上边坐的是牛魔工”,上之一阴爻也;“左右有三四个蛟精”,三为《震》木,四为《兑》金也;“前面坐着一个老龙精”,初之一阳爻也;“两边乃龙子、龙孙、龙婆、龙女”,中二阳爻,二阴爻也。《随》之为卦,我随彼而彼随我之义。惟其大圣能随牛王,故又变螃蟹,纵横来往于乱波之中。不但为群妖所不能伤,而且能盗彼之脚力,以为我之脚力;出乎波澜之外,变彼之假象,以藏我之真相;入于清幽之境,借假诱真,以真化假矣。
  “金睛鲁”者,《兑》也;“芭蕉洞”者,《巽》也。以《兑》来《巽》,其为风泽《中孚》乎。《中孚》卦卦爻图略上《巽》下《兑》,外四阳而中二阴,外实内虚,其中有信。《彖》辞曰:“中孚,豚鱼吉。”豚鱼为无知之物,信能感豚鱼,无物而不可感。“大圣下雕鞍,牵进金睛兽”,是借彼所信之物,为我之信,我以信感,而彼即以信应。故“罗刹认他不出,即携手而入,一家子见是主公,无不敬谨”矣。
  大圣叙离别之情,罗刹诉借扇之事,或喜或怒,或笑或骂,挨擦搭拈,呷酒哺果,相依相偎,皆是顺其所欲,以假钩真,我随彼而彼随我,外虽不信,内实有信。所以罗制不觉入于术中,笑嘻嘻口中吐出宝贝,递与大圣之手矣。宝贝“只有杏叶儿大小”者,“杏”字,木下有口。仍取《巽》象。《巽》卦卦爻图略
(上二阳,下一阴)上实下应,实为大,虚为小,虽大而究不离小,明示宝贝即《巽》也。但这真阴之宝,有体有用,须要口传心授,方能知得运用方法。若不得传授口诀,虽真宝在手,当面不识,势必以假为真,将真作假,暗想沉思,疑惑不定,自家宝贝事情也都忘了也。
  其口诀果何诀乎?“只将右手大指头,捻着那柄儿上第七缕红丝,念一声‘□
(左“口”右“四”)、嘘、呵、吸、嘻、吹、呼’,即长一丈二尺。这宝贝变化无穷,那怕他八百里火焰,可一扇而息。”“左手大指头”者,左者,作也;指者,旨也。言作手之大旨也。“捻着那柄儿上第七缕红丝”者,七为火数,红为火色,丝者思也。言捻住心火之邪思也。“念一声‘□(左“口”右“四”)、嘘、呵、吸、嘻、吹、呼’者,七字一声,言一气运用,念头无二也。“即长一丈二尺”者,六阴六阳,阴阳调和,以阴济阳也。总言作手之大旨,捻住心火之邪思,一气运用,念头不二,阴阳调和,火焰即消,不待强制。其曰:“那怕他八百里火焰,可一扇而息”者,岂虚语哉?
  “大圣闻言,切记在心。”口传心授,神知默会也。“把宝贝也噙在口中”,得了手,闭了口,不露形迹也。既知真宝,又得真传,可以摸转面皮,抹去其假,现出其真,以前假夫妻之作为丑,勾当之运用,一概弃去,置于不用而已。彼一切不辨真假、认假为真、失去真宝之辈,闻此等法言,见此等行持,能不慌的推翻桌席、跌倒尘埃、羞愧无比,只叫“气杀我也”乎?
  噫!金丹之道,特患不得真传耳,果得真传,依法行持,一念之间,得心应手,躁性不起,清气全现,浊气混化,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纵横逆顺,表里内外,无不一以贯之。但这个真阴之宝有个长的方法,又有个小的口诀。着只讨的个长的方法,未曾讨他个小的口诀,只知顺而放,不知逆而收,纵真宝在手,未为我有。“左右只是这等长短,没奈何只得搴在肩上,找旧路而回。”能放不能收,与未得宝者相同,非回旧路而何?
  噫!药物易知,火候最难,差之毫厘,失之千里,须要大悟大彻,既知的生人之消息,又要知的生仙之消息。生人之消息,顺行也;生仙之消息,逆用也。知得顺逆之消息,方能遂心变化,顺中用逆,逆中行顺,假中求真,真中用假。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
  “众精个个胆战心惊,问道:‘可是那大闹天宫的孙悟空么?’牛王道:‘正是,列公若在西天路上,有不是处,切要躲避些儿。’”以见顺中用逆,窃夺造化。能闹天官者,正是道。一切在西天路上,只顺不逆,着于声色,成精作怪者,俱不是道。是与不是,只在用顺能逆不能逆分之,倘不知此中消息,真假罔分,是非不辨,妄猜私议,任意作为,终是顺行生活,着空事业,鲜有不认假失真,自取烦恼者。
  牛王因失金睛兽,径至芭蕉洞,叫夫人而问悟空;罗刹骂猴狲,偷金睛兽,变化牛魔王而赚宝贝。俱写顺其所欲,不识真假,认假失真之弊。认假失真,真者已去,独存其假,当此之时,若欲重复其真,已落后着,“爷爷兵器不在这里,不过拿奶奶兵器,奔火焰山”,空闹一场而已,何济于事?
  篇中牛王骑金睛兽而赴华筵,行者偷金睛兽而赚宝扇,牛王失金睛兽而赶悟空,总是在顺其所欲之一道,批假示真,叫人辨别其顺之正不正耳。顺之正,则顺中有逆而为圣;顺之不正,则有顺无逆而为魔。为圣为魔,总在此一顺之间。用顺之道,岂易易哉?苟非深明造化,洞晓阴阳,其不为以假失真也,有几人哉?
  诗曰:
  未济如何才得济,依真作假用神功。
  中孚露出真灵宝,能放能收任变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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