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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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元子刘一明解西游原旨

  

 

 

第六十七回     拯救驼罗禅性稳    脱离秽污道心清



  却说三藏四众脱离了小西天,欣然上路。行经个月程途,正是春深花放之时。三藏勒马道:“徒弟呵,天色晚矣,往那条路上求宿去?”行者笑道:“师父放心,前行自有宿处。”正讲论间,忽见一座山庄不远。行者道:“好了,那树丛里不是个人家?我们好去借宿。”
  长老至庄前欣然下马,只见那柴扉紧闭,长老向前敲门。里面有一老者,手拖藜杖,开了门问:“是甚人?”三藏合掌躬身道:“贫僧乃东土差往西天取经者,适到贵地天晚,特造尊府借宿一宵,万望方便。”老者道:“和尚,你要西行,却是去不得呵!此处乃小西天,若到大西天,路途甚远。且休道前去艰难,只这个地方,已是难过。”三藏问:“怎么难过?”老者用手指道:“我这庄村西去三十余里,有一条稀柿同,山名七绝。”三藏道:何为‘七绝’?”老者道:“这山径过有八百里,满山尽是柿果,古云:‘柿树有七绝:一,益寿;二,多阴;三,无鸟巢;四,无虫;五,霜叶可玩;六,嘉实;七,落叶肥大。’故名七绝山。我这敝处地阔人稀,这深山亘古无人走到。每年家柿子熟烂,落在路上,将一条夹石胡同尽皆填满;又被雨露霜雪,经历过夏,作成一路污秽,这方人家俗呼为‘稀屎同’。但刮西风,有一股秽气,就是淘东圊也不是这般恶臭。如今正值春深,东南风大作,所以还不闻见也。”三藏心中烦闷不言。
  行者忍不住,高叫道:“你这老儿甚不通!我等远来投宿,你就说出这许多话来唬人!十分你家没处睡,我等在树下蹲一蹲,也就过了此宵,何故这般絮聒?”那老者见了他相貌丑陋,便也拧住口,硬着胆,喝了一声,用藜杖指定道:“你这痨病鬼,不知高低,尖着个嘴,敢来冲撞我老人家!”行者陪笑道:“老官儿,你原来有眼无珠,不识我这痨病鬼哩!相法云:‘形容古怪,石中有美玉之藏。’你若以言貌取人,便就差了。我丑便丑,却倒有些手段,专会降魔捉怪哩!”老者闻言,便回嗔作喜,躬身请进。遂此四众牵马挑担,一齐进去。
  到里面,老者安坐待茶,又叫办斋。少顷,移过桌子,摆设许多素品,师徒们尽饱一餐。吃毕,八戒扯过行者,说道:“师兄,这老儿始初不肯留宿,今返设此盛斋,何也?”行者道:“必有缘故,待我问他。”
  不多时,渐渐黄昏,老者又叫掌灯。行者问道:“公公高姓?”老者道:“姓李。”行者道:“贵地想就是李家庄了?”老者道:“不是。这里唤做驼罗庄,共有五百多人家居住,别姓居多,惟我姓李。”’行者道;“李施主,府上有何善意,赐我等盛斋?”那老者起身道:“才闻得你说会拿妖怪,我这里却有个妖怪,累你替我们拿拿,自有重谢。”行者就朝上唱个喏道:“承照顾了。”八戒道:“你看他惹祸!听见说拿妖怪,就是他外公也不这般亲热,预先就唱个喏。”行者道:“贤弟,你不知我唱个喏,就是下了个定钱,他再不去请别人了。”便问老者道:“你这贵处地势清平。又许多人家居住,有什么妖精敢到这去处来?”老者道:“不瞒你说,我这里久矣康宁。只前三年六月间,忽然一阵风起,那时人家甚忙,打麦的在场上,插秧的在田里,俱着了忙,只说是天变了。谁知风过处,有个妖精将人家牧放的牛、马、猪、羊吃了。见鸡鹅囫囵咽,遇男女夹活吞。自从那次,这二年常来伤害。长老呵!你若果有手段,拿了妖怪,扫净此土,我等决然重谢,不敢轻慢。”
  行者道:“这个却是难拿。”八戒道:“真是难拿。我们行脚僧,借宿一宵,明日走路,拿什么妖精!”老者道:“你原来是骗饭吃的和尚!初见时夸口弄舌,说会降妖缚怪;及说起此事,就推却难拿。”行者道:“老儿,妖精好拿,只是你这方人家不齐心,所以难拿。”老者道:“怎见得人心不齐?”行者道:“妖精搅扰了三年,也不知伤害了多少生灵。我想着每家只出银一两,五百家可凑五百两银子,不拘到那里,”也寻一个法官把妖拿了。却怎么就甘受他三年磨折?”老者道:“若论说使钱,好道也羞杀人!我们那家不花费三五两银子?前年曾访着山南里有个和尚,请他到此拿妖,未曾得胜。”行者道:“那和尚怎的拿来?”老者道:


  那个僧伽,披领袈裟。先谈《孔雀》,后念《法华》。香焚炉内,手把铃拿。正然定处,惊动妖邪。风生云起,径至庄家。僧和怪斗,真实堪夸。一递一拳捣,一递一把抓。和尚还相应,相应没头发。须臾妖怪胜,径直返烟霞。和尚却不见,原来晒干疤。我等众人近前看,光头打的似个烂西瓜!


行者笑道:“这等说,吃了亏也。”老者道:“他也只舍得一命,还是我们吃亏,与他买棺殡葬,又把些银子与他徒弟。那徒弟心还不歇,至今还要告状,不得干净。”行者道:“再可曾请什么人拿他?”老者道:“旧年又请了一个道士。”行者道:“那道士怎么拿他?”老者道:“那道士:


  头带金冠,身穿法衣。令牌敲响,符水施为。驱神使将,拘到妖魑。狂风滚滚,黑雾迷迷。即与道士,两个相持。斗到天晚,怪返云霓。乾坤清朗朗,我等众人齐。出来寻道士,淹死在山溪。捞得上来大家看,却如一个落汤鸡。”


行者笑道:“这等说,也吃亏了。”老者道:“他也只舍得一命,我们也又使够没数钱粮。”行者道:“不打紧,不打紧,等我替你拿他。”老者道:“你若果有手段拿得他,我请几个本在长者与你写个文书。若得胜,凭你要多少银子相谢,半分不少。如若有亏,切莫和我等放赖,各听天命。”行者笑道:“这老儿被人赖怕了。我等不是那样人,快请长者去。”
  那老者满心欢喜,即命家僮请了八九位老者,都来相见。言及拿妖一事,无不欣然。众老问:“是那一位师父去拿?”行者叉手道:“是我小和尚。”众老惊然道:“不济!不济!那妖精神通广大,身体狼犺。你这个长老,瘦瘦小小,还不够他填牙齿缝哩!”行者笑道:“老官儿,你估不出人来。我小自小,结实,都是吃了磨刀水的——秀气在内里!”众老见说,只得依从,道;“长老拿住妖精,你要多少谢礼?”行者道:“何必说要什么谢礼!我等乃积德的和尚,决不要钱!”众老道:“既不要钱,岂有空劳之理?我等各家俱以鱼田为活,若果降了妖,我等每家送你两亩良田,共凑一千亩,坐落一处。你师徒们在上起盖寺院,打坐参禅,强似方上云游。”行者又笑道:“越不停当!但说要了田,就要养马当差,纳粮办草;黄昏不得睡,五鼓不得眠。好倒弄杀人也!”众老道:“诸般不要,却将何谢?”行者道:“我出家人,但只是一茶一饭,便是谢了。”众老喜道:“这个容易。但不知你怎么拿他?”行者道:“他但来,我就拿住他。”众老道:“那怪大着哩!上拄天,下拄地;来时风,去时雾。你却怎生近得他?”行者笑道:“若论呼风唤雾的妖精,我把他当孙子罢了!若说身体长大,一发不难。”
  正讲处,只听得呼呼风响,慌得那八九个老者战战兢兢道:“这和尚盐酱口!说妖精,妖精就来了!”那老李开了腰门,把几个亲戚连唐僧都叫:“进来!进来!妖怪来了!”唬得那八戒、沙僧也要进去。行者两只手扯住道:“你们忒不循理;出家人怎么不分内外!站住!不要走!同我去看看.是个什么妖精?” 遂一把拉在天井里站下。那阵风越发大了,慌得那八戒战兢伏地,把嘴拱开土,埋在地下,却如钉了钉一般。沙僧蒙着头脸,眼也难睁。
  行者闻风认怪,一霎时,风头过处,只见那半空中隐隐的两盏灯来,即抵头叫道:“兄弟们,风过了,起来看!”那呆子扯出嘴来,抖抖灰土,仰着脸,朝天一望,见有两盏灯光,忽失声笑道:“好耍子!原来是个有行止的妖精,该和他做朋友!”沙僧道:“这般黑夜,怎么就知他好歹?”八戒道:“古云:‘夜行以烛,无烛则止。’你看他打一对灯笼引路,必定是个好的。”沙僧道:“你错看了。那不是灯笼,是妖精的两只眼亮。”那呆子就唬矮了三寸,道:“爷爷呀,眼有这般大,不知口有多少大哩!”行者道:“贤弟莫怕。你两个护持着师父,待老孙上去讨他个口气,看他是甚妖精。”
  行者纵身,打个呼哨,跳到空中,执铁棒,厉声叫道:“慢来!慢来!有吾在此!”那怪见了,挺住身躯,将一根长枪乱舞。行者问道:“你是那方妖怪?”那怪更不答应,只是舞枪。行者又问,又不答。行者笑道:“好是耳聋口哑!不要走!看棍!”那怪更不怕,乱舞枪遮拦,在那半空中,一来一往,斗到三更时分。八戒、沙僧在李家天井里看得明白。原来那怪只是舞枪遮架,更无半分儿攻杀。行者一条棒,不离那怪的头上。八戒笑道:“沙僧,你在这里护持,让老猪去帮打帮打,莫叫那猴子独干这功,领头一盅酒。”
  呆子即便跳起云头,举钯就筑。那怪又使一条枪抵住,两条枪就如飞蛇掣电。八戒夸奖道:“这妖精好抢法!不是‘山后枪’,不是‘缠丝枪’,也不是‘马家枪’,想是个‘软柄枪’。行者道:“那里有个什么‘软柄枪’?”八戒道:“你看他使出枪尖来架住我们,不见枪柄,不知收在何处。”行者道:“或者是个‘软柄枪’。但这怪物还不会说话,想是还未归入道,阴气还重。只怕天明时阳气胜,他必要走。但走时,一定赶上,不可放他。”八戒道:“正是!正是!”
  又斗多时,不觉东方发白。那怪不敢恋战,回头就走。这行者与八戒一齐赶来,忽闻得那污秽之气触人,乃是七绝山稀柿同也。八戒道:“是那家淘毛厕哩,臭气难闻!”行者捂着鼻子,只叫:“快赶!快赶!”那怪物撺过山去,现了本象,乃是一条红鳞大蟒。八戒道:“原来是这般一个长蛇!若要吃人啊!一顿也得五百个,还不饱足。”行者道:“那‘软柄枪’乃是两条信舔。我们赶他困了,从后打出去。”这八戒纵身赶上,将钯便筑。那怪物一头钻进窟里,还有七八尺长尾巴露在外边。八戒放下钯,一把挝住道:“着手!着手!”尽力气往外乱扯,莫想扯得动一毫。行者笑道:“呆子,放他进去,自有处置,不要这等倒扯蛇。”八戒真个撤了手,那怪缩进去了。八戒怨道:“才不放手时,半截子已是我们的了。是这般缩了,却怎么得他出来?这不是叫做没蛇弄了!”行者道:“这厮身体狼犺,窟穴窄小,断然转身不得,一定是个照直撺的,定有个后门出头。你快去后门外拦住,等我在前门外打。”
  那呆子真个一溜烟跑过山去,果见有个孔窟,他就扎住脚。还不曾站稳,不期行者在前门外使棍子往里一捣,那怪物护疼,径往后门撺出。八戒未曾防备,被他一尾巴打了一跌,挣扎得起,睡在地下忍疼。行者见窟中无物,搴着棒跑过来叫:“赶妖怪!”那八戒听得吆喝,自己害羞,忍着疼,爬起来,使钯乱扎。行者见了,笑道:“妖怪走了,你还扑甚的?”八戒道:“老猪在此‘打草惊蛇’哩!”行者道:”“活呆子,快赶上!”
  二人赶过涧去,见那怪盘做一团,竖起头来,张开巨口,要吞八戒。八戒慌得往后飞跑。这行者反迎上前,被他一口吞之。八戒捶胸跌脚,大叫道:“哥耶,倾了你也!”行者在妖精肚里支着铁棒道:“八戒莫愁,我叫他搭个桥儿你看!”那怪物躬起腰来,就似一条路东虹。八戒道:“虽是像桥,只是没人敢走。”行者道:“我再叫他变做船儿你看!”在肚里将铁棒撑着他肚皮。那怪物肚皮贴地,翘起头来,就是一只赣保船。八戒道:“虽是像船,只是没有桅篷,不好使风。”行者道:“你让开路,等我叫他使个风你看!”又在里面尽着力,把铁棒从脊背上搠将出去,约有五七丈长,就似一根桅杆。那厮忍疼挣命,往前一蹿,比使风更快,蹿回旧路,下了山,有二十余里,却才倒在尘埃,动荡不得,呜呼丧矣。八戒随后赶上来,又举把乱筑。行者把那物穿了一个大洞,钻将出来道:“呆子,死也死了,你还筑他怎的?”八 戒道:“哥呵!你不知道,我老猪一生好打死蛇。”遂此收了兵器,抓着尾巴,倒拉将来。
  却说那驼罗庄上李老儿与众等对唐僧道:“你那两个徒弟一夜不回,断然顾了命也。”三藏道:“决不妨事,我们出去看看。”须臾间,只见行者与八戒拖着一条大蟒,吆吆喝喝前来,众人却才欢喜。满庄上老幼男女都来跪拜,道:“爷爷,正是这个妖精在此伤人。今幸老爷剿除,我辈庶各得安生也!”众家都感激,请各各酬谢。师徒们被留住五七日,苦辞无奈,方肯放行。又各家见他不要钱物,都办些干粮果品,花红彩旗,尽来饯行。此处五百人家,个个相送。
  一路上喜喜欢欢,不一时,到了七绝山稀柿同口。三藏闻得那般秽气,又有路道填塞,道:“悟空,似此怎生过得?”行者捂着鼻子道:“这个却难也。”三藏见行者说难,便就眼中垂泪。李老儿与众上前道:“老爷勿得心焦。我等送到此处,都已约定主意了。令高徒与我们降了妖,除了一方祸害,我们各办虔心,另开一条好路,送老爷过去。”行者笑道:“你这老儿,言之欠当。你初然说这山径过有八百里,你等又不是大禹的神兵,那里会开山凿路!若要我师父过去,还得我们着力,须是还从旧胡同过去,只恐无人管饭。”李老儿道:“长老说那里话!凭你四位担阁多少时,我等俱养得起,怎么说无人管饭?”行者道:“既如此,你们去办两石米的干饭,再做些蒸饼馍馍来。等我那长嘴和尚吃饱了,变了大猪,拱开旧路,我师父骑在马上,我等扶持着,管情得过去了。”
  八戒闻言道:“哥哥,你们都要图个干净,怎么独叫老猪受臭?”三藏道:“悟能,你果有本事拱开胡同,领我过山,注你这场头功。”八戒笑道:“师父在上,我老猪本来有三十六般变化,若要变大猪不难。只是身体变得大,肚肠越发大。须是吃得饱了,才好干事。”众人道:“有东西!有东西!我们都带得有干粮烧饼在此,原要开山相送的,且都拿出来,凭你受用。待行动之时,我们再着人回去做饭送来。”八戒满心欢喜,脱了皂直裰,丢了九齿钯,对众道:“休笑话,看老猪干这场臭功!”
  好呆子,捻着诀,摇身一变,果然变做一个大猪。真个是:


  刚鬛身长百丈饶,白蹄千尺赛神獒。
  一时僧俗齐称赞,争羡天蓬法力高。


  孙行者见八戒变得如此,即命那些人:“快将干粮等物堆积一处,叫八戒受用。”那呆子一捞食之,即上前拱路。行者叫沙僧脱了脚挑担,请师父稳坐雕鞍。他也脱了□左“革”右“翁”鞋,吩咐众人回去:“若有情,快早送些饭来,与我师弟接力。”那些人一半有骡马的,飞星回庄做饭,及至取饭来,他师徒们已去远了。众人不舍,催进骡马,连夜赶至。次日方才赶上,叫道:“取经的老爷,慢行!我等送饭来也!”长老谢之不尽,叫:“八戒住了,再吃些饭食壮神。”那呆子拱了两日,正在饥饿之际,他尽量饱餐一顿,又上前拱路。三藏与行者、沙僧谢了众人,分手两别。正是:


  千年稀柿今朝净,七绝胡同此日开。
  六欲尘情皆剪绝,平安无阻拜莲台。


  这一去不知又到甚地方,且听下回分解。

 

 

悟元子曰:上回结出空言无补,非三教一家之理,而真履实践,乃性命双修之功矣。然炼已待时,仙真之要诀;存心养性,圣贤之首务。若不先除去心中之瘴碍,则随缘逐境,性乱心迷,欲向其前反成落后矣。故此回叫学者,去其旧染之污,打彻道路,尽性至命,完成大道耳。
  “三藏脱离了小西天,欣然上路。”是已去假境而就实地,正当任重道远,死心忘机之时。故行者道:“放心前进,自有宿处。”言放去一切妄想之心,脚踏实地,下学上达,自卑登高,功到自成;不得畏难逡巡,自阻前程。何则?妄心一生,禅性不定,道心不清,无以救真而除假;真假相混,与道相远,仍是空而不实,出不得小西天境界,焉能造到大西天佛地也。故老者道:“此处乃小西天,若到大西天,路途甚远。且休道前去艰难,只这地方也难过。”言修道由小以及大,小处不能过,而大事未可卜出。《了道歌》云;“未炼还丹先炼性,未修大药且修心。性定自然丹信至,心清然后药苗生。”则是稳禅性而清道心,所不容缓者。虽然,欲隐其性,必先去其害性之物;欲清其心,必先却其迷心之事。
  “稀柿同”,稀者,希求;柿者,市利。“七绝”者,七情。言情欲能绝灭其真性也。人生世间,惟货利是图,而锢蔽其灵窍;惟情欲所嗜,而堆积其尘缘。填满胸怀,积久成虫,其污秽恶臭,尚言哉?“西风臭”者,情动必溃也。“东南风不闻见”者,和气致祥也。“驼罗庄五百多人家,别姓居多,惟老者姓李。”驼罗者,净土真性所居之处。“姓”与性同,“李”为木,即性也。“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性相近而习相远,任其气质之性,而乱其天命之性矣。天命之性,性之善者,故曰“李施主有何善意?”气质之性,性之恶者,故曰“我这里有个妖精。”若能知去恶性而养善性,此便是照顾驼罗,当下禅性稳当。“下了个定钱,再不必去请别人。”更求妙方也。
  “驼罗庄久矣康宁,只因忽然一阵狂风天变,有一个妖精,将牧放的牛马猪羊吃了,见鸡鹅囫囵咽,遇男女夹活吞。”人性本善,因天风一《姤》,先天入于后天,真性变为假性,见之即爱,遇之即贪,恣情纵欲,无所不至。原其故,皆由不能一性一心,贪财忘义无法可治,所以妖精难拿,甘受折磨。古人云:“凡俗欲求天上事,寻时须用世间财。若他少行多悭吝,千万神仙不肯来。”即此之谓也。然拿妖之法,非谈《孔雀》,念《法华》,烂西瓜之和尚所能知;非敲令牌,施符水,落汤鸡之道土所能晓。盖此等之辈,借仙佛之门户,哄骗愚人,舍命求财,惟利是计,有虚名而无实学。焉知得真正修行之人,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秀在内而不在外,所积者德,所轻者财;诸般不要,但只是一茶一饭而已乎?最提醒人处,是行者扯住八戒沙僧道:“出家人怎么不分内外?”夫德者本也,财者末也,本宜内而末宜外,外本内末,是内外不分,大失出家人之本分,乌乎可?
  “风过处,空中隐隐的两盏灯来。八成道:古人云:‘夜行以烛,无烛则止。你看他打一对灯笼引路,必定是个好的’。沙僧道:“是妖精的两只眼亮。’八戒道‘眼有这般大,不知口有多少大哩!’”骂尽世间贪财好利之徒,眼见好物,心即欲得,日谋夜算,不顾行止,其所谓一对灯笼引路,曲肖其形,如见其人矣。“八戒、行者与怪相斗,那怪两条枪,如飞蛇掣电抵住。”不知戒行,左右惟利是计,即孟子所谓“有贼丈夫焉,必求陇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是也。“使出枪尖,不知枪柄收在何处。”尖算无比,机谋暗运,虽明眼者亦所难窥。谓之“软柄枪”,外君子而内盗贼,小人谋利有如此。“不会说话,未归人道,浊气还重。”人道不知,利心最重,伤天害理,利己损人,则近于禽兽矣。
  “东方发白,那妖回头就走。八戒、行者赶至七绝山稀柿同,臭气难闻。行者捂着鼻子,只叫;‘快赶。”’噫!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瞒心昧己,悭贪吝惜,见财起意,见利忘义,其胸中秽污,不堪言矣。有戒行者,安忍闻之耶?“现出本相,乃是一条红鳞大蟒长蛇。”蛇者,至毒之物,蛇至成蟒,毒莫大焉。喻人利心一动,诡谲百出,其毒之伤人,与蟒蛇之伤人无异。昔吕祖见参禅僮,鼻出小蛇,谓僧珍曰:“此僧性毒,多贪恨,熏蒸变化以成蛇相,他日瞑目,即受生于蛇矣。”观此而仙翁以蟒蛇讥利徒,岂虚语哉?
  “那怪钻进窟内,尾巴露在外边。”大凡利徒作事,掩其不善,而著其善,装出一片道学气象,暗中取事,自谓人不及觉,谁知藏头而究露尾,可以哄得呆子,到底难瞒识者。何则?贪图心重,种根已深,有诸内,必形诸外,无利于搜,转身不得,虽能前边掩饰一时,难禁后边仍复出头。吁!如此举止,既不能瞻前而回头,又不能顾后而知戒,终必打一跌,挣扎不起,睡在地下窟穴中,带不去一物,强爬乱扑,而罔费精神,祸发害己,何益于事乎?《悟真》所谓“试问堆金如岱岳,无常买得不来无?”即此意。学者若不先将此稀柿七绝之毒蛇除去,而欲望成道难矣。
  《阴符经》曰:“绝利一源,用师十倍;三反昼夜,用师万倍。”盖利心一绝,无不可绝者;利心能反,无不可反者。昔给孤长者,金砖铺地,请佛说法,卒得皈依妙法,财非不可用,特用之得当与不得当耳。愚人每以此而杀身,圣人恒借此而成道,世财法财,内外相济,而大事易就。说到此处,未免起人惊疑,认以为怪,利足伤人,慌得退后,不敢向前矣。佛云:“若说是事,诸天及人皆当惊疑。”或误为闺丹炉火中用财,便是毁谤圣道,当入拔舌地狱。殊不知大修行人之作用,别有天机,非愚人所可识。
  “行者反向上前,被怪一口吞之。”入虎穴而探虎子,可谓大机大用,真知下手矣。“八戒捶胸跌脚道,倾了你也。”是未明个里之消息,而恐惧难前。“行者在妖精肚里支着铁棒,道:‘八戒莫愁,’”是已得袖,袖里之机关,而把柄自牢。“叫他搭桥”,羊肠利路,不妨为渡迷之桥梁;“一条东虹”,贪图邪心,直可作上天之阶梯。“肚皮贴地变船儿”,死心忘机,刹那间烦恼结成慈航;“脊梁搠破现桅杆”,去暗度明,转运时内外尽归一气。“那怪挣命前蹿,比风还快,回旧路,死于尘埃。”死心妙谛,正在于此,驼罗庄人家,从此可以安生无忧,而禅性可于此而稳定。禅性一稳,,道心可清。
  然秽污不脱,而道心犹未易清,脱离秽污之法,秽污自何而生,还自何而脱,不必另开好路,拱开旧路,方能清其道心,而不为秽污人心所阻滞。最妙处,是八戒道:“看老猪干这场臭功。”盖香从臭出,甜向苦来。不在至臭处干来,不知香之实;不在大苦处作出.不知甜之佳。此欲其清心,必先脱其秽污也。“八戒变作大猪,将众人干粮等物,一捞食之。”任重道远,非巨富大力食肠如天蓬元帅者,不能过得秽污,清得道心。八戒拱路,众人送饭,以见人我共济,彼此扶持,利己利人。禅性稳而道心清,拯救驼罗,脱离秽污之大法门,真道路,放心前行,自有宿处。故结曰:“六欲尘情皆剪绝,平安无阻拜莲台。”
  诗曰:
  清静门中意味深,贪图货利秽污侵。
  急须看破寻真路,大隐廛林养道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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