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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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元子刘一明解西游原旨

  

 

 

第六十九回  心主夜间修药物    君王筵上论妖邪


  话表大圣同近侍宦官,到于皇宫内院,直至寝宫门外立定,将三条金线与宦官拿入里面,吩咐:“光系在圣躬左手腕下,按寸、关、尺三部上,却将线头从窗棂儿穿出。”行者接了线头,以右手托着自己左手三指,看了寸、关、尺三部之脉,调停自家呼吸,分定四气、五郁、七表、八里、九候,浮中沉、沉中浮,辨明了虚实之端。又叫解下左手,系在右手腕下部位,行者以右手指—一看毕,却将身一抖,把金线收上身来,高呼道:“陛下左手寸脉强而紧,关脉涩而缓,尺脉芤而沉;右手寸脉浮而滑,关脉迟而结,尺脉数而牢。夫左寸强而紧者,中虚心痛也;关涩而缓者,汗流肌麻也;尺芤而沉者,小便赤而大便带血也。右寸浮而滑者,内结经闭也;关迟而结者,宿食饮留也;尺数而牢者,烦满虚寒相持也。诊此贵恙,是一个惊恐忧思,号为‘双鸟失群’之症。”那国王在内闻言,满心欢喜,打起精神,高声应道:“指下明白,指下明白!果是此疾!请出外面用药来也。”大圣却才缓步出宫,早有在旁的太监已先对众报知。
  须臾,行者出来,唐僧即问如何。行者道:“诊了脉,如今对症制药哩!”众官上前道:“神僧长老,适才说‘双鸟失群’之症,何也?”行者笑道:“有雌雄二鸟,原在一处同飞,忽被暴风骤雨惊散。雌不能见雄,雄不能见雌;雌乃想雄,雄亦想雌。这不是‘双鸟失群’也?”众官闻说,齐声喝采道:“真是神僧!真是神医!”称赞不已。当有太医官问道:“病势已看出矣,但不知用何药治之?”行者道:“不必执方,见药就用。”医官道:“经云:‘药有八百八味,人有四百四病。’病不在一人之身,药岂有全用之理?如何见药就要?”行者道;“古人云:‘药不执方,合宜而用。’故此全征药品,而随便加减也。”那医官不复再言,即出朝门之外,将药品并一应制药器皿,都送入会同馆内。行者请师又同至馆中制药。
  长者正要起身,忽见内宫传旨,叫阁下留住法师,同宿文华殿。待明朝服药之后,病痊酬谢,倒换关文送行。三藏大惊道:“徒弟呵,此意是留我做当头哩!若医得好,欢喜起行;若医不好,我命休矣。你领仔细上心!”行者笑道:“师父放心,在此间稳坐了受用,老孙自有医国之手。”
  他即别了三藏,径至馆中。八戒迎着笑道:“师兄,我知道你了。你取经之事不果,欲作生意无本,今日见此处富庶,设法要开药铺哩!”行者道:“医好国王,辞朝走路,开什么药铺?”八戒道:“这八百八味药,只医一人,能用多少?行者道:“那里用得多少!他那太医院官都是些愚盲之辈,所以取这许多药品,叫他没处捉摸,不知我用的是那几味,难识我神妙之方也。”
  正说处,只见两个馆史跪下道:“请神僧老爷进晚斋。”行者欣然登堂上坐,摆上斋来,兄弟们遂自在受用一番。天色已晚,行者叫馆史:“多办油蜡送进。”至半夜天街人静,万籁无声,八戒道:“哥哥制何药?赶早干事,我瞌睡了。”行者道:“你将大黄取一两来,碾为细末。”沙僧道:“大黄味苦,性寒,无毒。其性沉而不浮,其用定而不守。夺诸郁而无壅滞,定祸乱而致太平,名之曰‘将军’。此行药耳,但恐久病虚弱,不可用此。”行者笑道:“贤弟不知,此药利痰顺气,荡肚中凝滞之寒热。你莫管我,你去取一两巴豆,去壳去膜,捶去油毒,碾为细末来。”八戒道:“巴豆味辛,性热,有毒。削坚积,荡肺腑之沉寒;通闭塞,利水谷之道路。乃斩关夺门之将,不可轻用。”行者道:“贤弟,你也不知,此药破结宣肠,能理心膨水胀。快制来,我还有佐使这味辅之也。”他二人即时将二药碾细,道:“师兄,还用那几十味?”行者道:“不用了。”八戒道:“八百八味,每味三斤,只用此二两,诚为起夺人了。”
  行者将一个花磁盏子道:“贤弟莫讲,你拿这个盏儿,将锅脐灰刮半盏过来。”八戒道:“要怎的?”行者道:“锅灰名为‘百草霜’,能调百病,你不知道。”那呆子真个刮了半盏,又碾细了。行者又将盏子递与他道;“你再去把我们的马尿等半盏来。”八戒道:“要他怎的?”行者道:“要丸药。”沙僧笑道:“哥哥,那曾见马尿为丸?那东西腥腥臊臊,脾虚的人,一闻就吐;再服巴豆、大黄,弄得人上吐下泻,可是耍子?”行者道:“你不知就里。我那马不是凡马,他本是东海龙身。若得他肯去便溺,凭你何疾,服之即愈。”
  八戒闻言,真个去到马边,那马斜伏地下睡哩!呆子一顿脚踢起,衬在肚下,等了半会,全不见撒尿。他跑将来对行者说:“哥呵,且莫去医国王,且快去医医马来。那亡人干结了,莫想尿得出一点儿。”行者笑道:“我和你去。”遂同到马边,取了小半盏尿。八戒道:“这样难得,就如金汁。”回至厅上,把前项药饵搅和一处,搓了三个大丸子,收在一个盒儿里,兄弟们连衣睡下。
  早是天晚,那国王耽病设朝,请唐僧见了,即命众官:“快往会同馆参拜神僧孙长老取药去。”多官随至馆中拜领。行者叫八戒取盒儿递与多官。多官启问:“此药何名?”行者道:“此名‘乌金丹’。”多官又问道:“用何引子?”行者道;“药引儿两般都用得。有一般易取者,乃六物煎汤送下。”多官问:“是何六物?”行者道:


  半空飞的老鸦屁,紧水浮的鲤鱼尿。
  王母娘娘搽脸粉,者君炉里炼丹灰。
  玉皇戴破的头巾要二块,还要五根困龙须。
  六物煎汤送此药,你王忧病等时除。


多官闻言道;“此物乃世间所无者,请问那一般引子是何?”行者道:“用无根水送下。”众官笑道:“这个易取。”行者道;“怎见得易取?”多官道:“我这里人家俗论:将一个碗盏到井边或河下舀了水,急转步,更不落地,亦不回头,到家与病人吃药,便是无根水也。”行者道:“井中河内之水,俱是有根的。我这无根水,非此之论,乃是天上落下的,不沾地就吃,才叫做‘无根水’。”多官又道:“这也容易,等到天阴下雨时,再吃药便罢了。”
  遂拜谢了行者,将药持回献上。国王大喜,即命近侍接上来看了,道:“此是什么丸子?”多官道:“神僧说是‘乌金丹’,用无根水送下。”国王便叫宫人取无根水,众臣道:“神僧说,无根水非井河中者,乃是天上落下不沾地的才是。”国王即唤当驾官传旨,叫请法官求雨。众官遵依,出榜不题。
  却说行者在会同馆厅上叫猪八戒道:“适才允他天落之水,方可用药。此时急忙,怎么得个雨水?我看这正倒也是个大贤大德之君,我与你助他些雨如何?”八戒道:“怎么样助?”行者叫他两个左右两边立下,做个辅弼星,他即步罡念咒。早见那正东起,一朵乌云渐近头顶,叫道:“大圣,东海龙王敖广来见。”行者道:“无事不敢相烦,请你来助些无根水,与国王下药。”龙王道:“大圣呼唤时不曾说用水,小龙只身来了,不曾带得雨器,怎生降雨?”行者道:“如今不须多雨,只要些引药之水便了。”龙王道:“既如此,待我打两个喷嚏,吐些津液与他吃药罢。”行者大喜道:“最好!最好!不必迟疑,赶早行事。”
  那老龙在空中渐渐低下乌云,直至皇宫之上,噀一口津唾,遂化作甘霖。那满朝官齐声喝采道:“我主万千之喜!天公降下甘雨来也!”国王即传旨,叫取器皿盛着。你看那文武多官并三宫六院妃嫔,一个个擎杯把盏,举碗持盂,等接甘雨。那老龙在半空运化律涎,不离了王宫前后。将有一个时辰,龙王辞了大圣回海。众臣将杯盖碗盏收来,共合一处,约有三盏之多,总献至御案。
  那国王将着乌金丹并甘雨至宫中,将三丸分作三次送下。不多时,腹中作响,如辘轳之声不绝,即取净桶连行了三五次,服了些米饮,欹倒在龙床之上。有两个妃子将净桶捡看,说不尽那秽污痰涎,内有糯米饭块一团。妃子近龙床来报:“那病根都行下来也!”国王闻言甚喜,又进一次米饮。少顷,渐觉心胸宽泰,气血调和,就精神抖擞,脚力强健。下了龙床,穿了朝服,即登宝殿,见了唐僧,倒身下拜。长老忙忙还礼。拜毕,以御手搀着,便叫阁下:“快具简贴,贴上写‘朕再拜顿首’字样,差官奉请法师高徒三位。一壁厢大开东阁,光禄寺排宴酬谢。”
  多官领旨备办,霎时俱完;遂请他弟兄们入朝,众官接引,上了东阁,早见唐僧、国王都在那里。这行者三众对师父唱了个喏,随后众官都至。只见那荤素桌面,真个排得整齐。那国王御手擎杯,先与唐僧安坐。三藏道:“酒乃僧家第一戒,贫僧从不敢饮,着顽徒们代饮罢。”国王却转金卮,递与行者。行者接了酒,吃了一杯。国王又奉一杯,行者又吃了。国王笑道:“吃个三宝盅儿。”行者不辞,又吃了。国王又命斟上:“吃个四季杯儿。”
  八戒在旁见酒不到他,忍不住就叫将起来道:“陛下吃的药,也亏了我,那药里有马……”这行者听说,恐怕呆子走了消息,却将手中酒递与八戒。八戒接着就吃,便不言语。国王问道;“神僧说药里有马,是什么马?”行者接过口来道:“我这兄弟是这般口敞,但有个经验的好方儿,他就要说与人。陛下早间吃药,内有马兜铃。”国王问众官道:“马兜铃是何品味?能医何症?”时有太医院官在旁道:“主公:


  兜铃味苦寒无毒,定喘消痰大有功。
  通气最能除血蛊,补虚宁嗽又宽中。”


国王笑道:“用得当!用得当!猪长老,再饮一杯。”却也吃了个三宝盅。国王又递了沙僧三杯,方各叙坐。
  饮宴多时,国王又斟巨觥奉行者。行者道:“陛下请坐,老孙依巡痛饮,决不敢辞。”国王道:“神僧恩重如山,寡人酬谢不尽。好歹进此一巨觥,朕有话说。”行者道:“有甚话说了,老孙好饮。”国王道:“寡人有数载忧疑病,被神僧一贴灵丹打通,所以就好了。”行者笑道:“昨日老孙看了陛下,已知是忧疑之疾。但不知忧疑何事?”国王道:“古人云;‘家丑不可外谈。’奈神僧是朕恩人,方敢奉告。”行者道;“请说无妨。”国王道:“神僧东来,不知经过几个国土?”行者道:“经有五六处。”又问:“他国之后,不知是何称呼?”行者道:“国王之后,都称为正宫、东宫、西宫。”国王道:“寡人不是这等称,将正宫称为金圣宫,东宫称为玉圣宫,西宫称为银圣宫。现今只有银、玉二后在宫。”行者道:“金圣宫因何不在?”国王滴泪道:“不在已三年矣。”行者道:“向那厢去了?”国王道:“三年前,正值端阳之节,朕与嫔后都在御花园海榴亭下解粽饮酒,看斗龙舟。忽然一阵风至,半空中现出一个妖精,自称‘赛太岁’,说他在麒麟山獬豸洞居住,洞中少个夫人,访得我金圣宫生得美貌娇姿,叫朕快快送出。如若不献出来,就要先吃了寡人,次吃众臣,将满城黎民尽皆吃绝。那时节,朕却忧国忧民,无奈将金圣宫推出海榴亭外,被那妖精一声摄将去了。寡人为此着了惊恐,把那粽子凝滞在内;况又昼夜忧思不息,所以成此疾苦三年。今得神僧灵丹,服后泻了数次,尽是那三年前积滞之物,所以这会体健神清,精神如旧。今日之命,皆是神僧所赠也。
  行者闻言,满心喜悦,将那巨觥之酒,两口吞之,笑问国王道:“陛下原来是这般惊忧!今遇老孙,幸而获愈。但不知可要金圣宫回国?”那国王滴泪道:“朕切切思思,无昼无夜,但只没一个能降得妖精的,岂有不要她回国之理?”行者道:“我老孙与你去伏妖何如?”国王跪下道:“若救得朕后,联愿领三宫九嫔出城为民,将一国江山尽付神僧,让你为帝。”八戒在旁,见出此言行此礼,忍不住呵呵大笑道:“这皇帝失了体统,怎么为老婆就不要江山,跪着和尚?”行者急将国王搀起,道:“陛下,那妖精自得金圣宫去后,这一向可曾再来?”国王道:“他前年五月节摄了金圣宫,至十月间,来要取两个宫娥,去伏侍娘娘,朕即献出两个。至旧年三月间,又来要两个宫娥;七月间,又要去两个;今年二月里,又要去两个。不知到几时又来要也。”行者道:“似他这等频来,你们可怕他么?”国王道:“寡人见他来得多次,一则惧怕,二来恐有伤害之意,旧年四月内,是朕命工起了一座避妖楼。但闻风响,知是他来,即与二后、九嫔入楼躲避。”行者道:“陛下不弃,可携老孙去看那避妖楼一番,何如?”那国王即携着行者出席,众官亦皆起身。八戒道:“哥哥,你不达理!这般御酒不吃,摇席破坐的,且去看什么哩?”国王情知八戒是为嘴,即命当驾官:“抬两张素桌面,看酒在避妖楼外俟候。”呆子却才不嚷,和师父、沙僧同行。
  一班文武官引导,那国王并行者相搀,穿过皇宫,到了御花园后,更不见楼台殿阁。行者道:“避妖楼何在?”说不了,只见两个太监拿两根红漆扛子,往那空地上掬起一块四方石板。国王道;“此间便是。这底下有三丈多深,挖成的九间朝殿。内有四个大缸,缸内满注清油,点着灯火,昼夜不息。寡人听得风响,就入里边躲避,外面着人盖上石板。”行者笑道:“那妖精还是不害你,若要害你,这里如何躲得?”正说间,只见那正南上呼呼的吹得风响,播土扬尘,唬得那多官齐声报怨道:“这和尚盐酱口!讲什么妖精,妖精就来了!”慌得那国王丢了行者,即钻入地穴,唐僧也就跟入,众官亦躲个干净。
  八戒、沙僧也都要躲,被行者左右手扯住他两个道:“兄弟们,不要怕。我和你认他一认,看是个什么妖精。”那呆子挣不得脱手,被行者拿定多时,只见那半空里闪出一个妖精。行者见了道:“你两个可认得他?”八戒、沙僧都道:“不认得。”行者道:“他却像东岳天齐手下,把门的那个蘸面金睛鬼。”八戒道:“不是!不是!鬼乃阴灵,交申酉时方出。今日还在已时,那里有鬼敢出来?就是鬼,也不会驾云。纵会弄风,也只是一阵旋风而已,那有这等狂风?或者他就是赛太岁也。”行者笑道:“既如此说,你两个在此,等老孙去问问他来。”行者即纵祥光,跳将上去。正是:


  安邦先却君王病,守道须除爱恶心。


  毕竟不知去到于空中事体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悟元子曰:上回因假悟真,则知假之不可不去,真之不可不归也。然欲去假归真,莫若先除吾心固必之病,心病一除,真假显然,而大道易成。故此回叫人尽心知性,以为造命起脚之根本耳。
  “大圣将三条金线,系于国王三部脉上,将线头,从窗棂儿穿出,左右诊视。”是以真性为体,以精气神为用,内外相通,而左右逢原,所以诸般病疾,—一诊出,而识国王是惊恐忧思,“双马失群”之症。人生世间,为幻化所误,非入于惊恐之乡,即登于忧思之地,无一时不忧思,无一日不惊恐。一经惊恐忧思,则乖和失中,而阴阳相隔,已受大症,莫可救治。此等病根,若非明师指破,谁肯承当?“国王闻行者说出病源,高声应道:‘指下明白,指下明白!’”此直下承当,而无容疑议者,从此对症用药,何病不除。
  “不必执方,见药就用。”执中用权,择善固执也。“药有八百八味,人有四百四病。岂有全用之理?”法以去弊,弊去则法无用也。“药不执方,合宜而用。全征药品,随便加减。”因时制宜,加减得法,明损益而知昏晓也。“八百八味,只医一人,能用多少?”二八一斤,阴阳得类,圆陀陀,光灼灼,净倮倮,赤洒洒,不多不少也。
  噫!一些天机,至神至妙,知之者,立跻圣位,修之者永脱苦恼。其如愚盲之辈,不识此神妙之方何哉!神妙之方为何方,即调和阴阳之方,即三家合一之方。天街人静,万籁无声,此亥未子初,阴极生阳,天心复见之候,正宜赶早干事,调掣药物,而不容有缓者。药物即阴阳二味,调和者即阴中取阳,阳中取阴也。
  大黄性寒,为阴,无也,故无毒;巴豆性燥,为阳,有也,故有毒。每味一两,一阴一阳之谓道也。百草霜为锅脐灰,火中之物,阳中之阴,具有己土,故能调百病。龙马尿同于金汁,水中之物,阴中之阳,具有戊土,故能治诸疾。
  “各用半盏”,自《坤》至《兑》,阴中阳金八两。自《巽》至《坤》,阳中阴水半斤。金丹之道,取阴阳二味之药,采金水两弦之气,水火相济,成已成圭,三家相见,合而为丹。此等药物,须要真知灼见,心中大彻大悟,方可下手。倘不知有无阴阳之理,必至认假为真,落于后天滓质之物,不但不能治病,而且有以受毒。“碾为细末”,是极深研几,不得少有一毫着于滓质也。
  所谓“乌金丹”者,是心领神会,顿悟圆通之意,即提纲“心主夜间修药物”之旨。虽然金丹之道,全赖指引,若不遇明师指引,只于自心中摸索,即药物现前,当面不识,未许我食。
  两般引子,一用六物汤,一用无根水。引一而已,何至有两?此不可不知。盖一引其全形,一引其延命。全形者,无为之道,去其病;延命者,有为之术,还其丹。六物汤:“老鸦屁”,为《离》火;“鲤鱼尿”,为《坎》水;“王母脸粉”,为己土;“老君炉火”,为戊土;“玉皇破巾”,为《兑》金;“困龙五须“,为《震》木。攒此六物,烹煎融化而为一气,有作有为也。“无根水”,守中抱一,无修无证也。“功”者,均为世间希有之事,岂可易得?亦岂可轻传?苟非有大贤大德之大丈夫,此事难逢。故“行者对八戒道:‘我看这国王,倒也是个大贤大德之君,我与你助他些雨。’两个两边站下,做个辅弼星。”言果遇大贤大德者,不得不度引,以辅助其成道也。
  “行者唤来龙王,唾一口津液,化为甘露,国王收水服药,即时病根行下,心胸宽泰,气血调和。”此“附耳低言玄妙旨,提上蓬莱第一峰”。如醍醐灌顶,甘露洒心.一口道破,疑团解散,忧从何来?即古人所谓“始悔从前颠倒见,枝枝叶叶外头寻”者是也。噫!此道至尊至贵,匪人不与.倘道听途说,则为轻慢大道,而非守道君子,必遭不测之祸。仙翁于八戒争嘴,说“有马”将露消息处,借行者现身说法,以戒闻道之后,当缄口藏舌,不得口厂将好方儿说与人也。既云不说,何以又说“马兜铃”?读者至此,未免疑为掩饰之说;既曰掩饰,何必又细问药性?此中又有深意,不可不知。
  盖金丹之道,有可说者,有不可说者。可说者,以道全形之道;不可说者,以术延命之道。以道全形之道,乃打通道路,尽性之一着,即学者不亲身来求,不妨向彼而开导,虽中人亦可授之,为其无大关系也。至于以术延命之理,乃盗天地之造化,窃阴阳之璇玑,天人所秘,万劫一传,苟非真正出世丈夫,视天下如敝屣,视富贵如浮云者,不可传,为其传之匪人遭天谴也。“马兜铃”,即以道全形之事;马尿金对,即以术延命之事。马而曰兜,则马不行,不行则无为而静定。“铃”者,圆通空灵之物,言以道全形之事,乃顿悟圆通,无为静养之道也。行者治国王病,即以道全形,而不使受其害。其曰“马兜铃”,非是掩饰,乃因病用药耳,故曰“用的当”。
  观于药歌中,“苦寒定喘”、“消痰’”、“通气”、“除蛊”、“补虚”、“宁嗽”、“宽中”,而知无为之道乃是苦定而除污消积,虚中而宁静圆通也。所可异者,打通病根,既是以道全形,何以行者修“乌金丹”而用一阴一阳之道乎?此理不可不辨,盖道一而已,而用各不同,师引入于无为,则打通病根而全形;师引入于有为,则返还先天而延命。两般引子,行者仅以无根水作引,并未以六物汤作引;仅示其马兜铃为药,并未示其马尿金汁等为药,于此可以晓然矣。以上言除病之根,以下言修真之事,学者于此等处,须当具只限,不得忽过。
  “国王道:‘寡人有数载忧疑病,被神僧一帖灵丹打通。’行者道:‘但不知忧疑何事?’”既云灵丹打通,何以又云不知忧疑何事?岂不令人难解?若不将此分个明白,埋没仙翁苦心,天下后世无有识者。吾观今世缁黄,多负有道之名,数十年仅能打通病根,而究其病根因何事而发者,百无一二。此仙翁不得不出过辨才,借行者一问,国王一答,为学人开一线之路也。正宫娘娘称“金圣”’,东宫称“玉圣”,西宫称“银圣”,以见金丹大道,乃执两用中,刚健中正,纯粹至精之道。若失中正,则非至精,正是妖精。
  端阳节,赤帝行南,日中之候,在卦为《丰》,在月为午,《丰》者……大也,以明而动,盛大之象。然盛极当衰,大极则小,明处即有不明,又有忧道,故国王忧疑之病,生于端阳节。端阳者,阳极生阴之时,故国王与嫔妃御花园海榴亭解粽饮酒,看斗龙舟之际,而忽有麒麟山獬豸洞赛太岁,空中现身矣。麒麟有文明之象,明积而成山,则明而误用,无所不爱。獬豸能别曲直之兽,钻而成洞,则别而太甚,即有所恶。爱恶一生,恣情纵欲,自赛其大,为害滋甚,所以为妖。
  噫!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爱恶妖生,本性有昧,以明入暗,真为假蔽。阴阳循环,无有阴而不阳,阳而不阴,此亦人之无可如何者。真性一味,从此人心用事,百优感其心,万事劳其形,忧思不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积久成盅,凝滞心胸,而莫可救解。于斯时也,若非有明师开示大道,泻尽积滞旧染之污,其不为富贵所迷,弃天爵而要人爵,人于死地也,有几人哉?国王筵上论妖邪,即此爱富贵而恶贫贱之妖邪,然积滞未泻之先,而此病根犹未可知。盖以若无师指人知的,天上神仙无住处也。
  噫!仙翁已将灵丹付于后人,叫泻积滞,不知有肯泻者否?或有泻去积滞者,则是虚中而心虚矣。然虚心须要识心,能识其心,方能虚心;能虚其心,方能实腹,此千古不易之定诀。《悟真》云:“虚心实腹意俱深,只为虚心要识心。不若炼铅先实腹,且叫守取满堂金。”“国王病除,感行者活命之恩”,是能虚心而识心矣;“行者欢喜吞酒”,是欲虚心而实腹也。行者道:“但不知可要金圣回国?”正是“不若炼铅先实腹,且叫守取满堂金”也。盖金丹之道,以虚心为体,以炼铅为用。方其虚也,则炼铅以实之;及其实也,则抱一以虚之。虚心实腹,实腹虚心,毋劳尔形,无摇尔精,形全精足,则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粹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
  “国王哭跪行者,求救金圣降妖。八戒忍不住呵呵大笑道:‘这皇帝失了体统,怎么为老婆,就不要江山?跪着和尚?”非根心生色而何?观此而心可不识乎?倘不能识心,而一味虚心,则得药忘年,炼铅无计,仍是在人心上作活计,而妖精之来去不定,出入无时,虽能返观内照,昼夜不息,终久入于地穴,被人盖上石板,而不得出矣。故行者道:“那妖精还是不害你,若要害你,这里如何躲得?”真是蛰雷法鼓,震惊一切,何等醒人?
  及“妖精来,行者左右扯住八戒、沙僧道:‘我和你认他一认。’”人只一心,并无二心,知此心者此心,昧此心者此心。“着有终成幻,去妄不入真。”着有则为爱心,去妄则为恶心;爱恶之心,俱非真心,真心非有非无。曰:“却像天齐王手下把门的蘸面鬼”;鬼乃无形之物,是已着于无;曰:“就是鬼,那有这等狂风,或是赛太岁”,赛乃示有之义,是已着于有。“行者道:‘你两个在此,等我问他来’。即纵祥云,跳将上去。”有无俱不立,内外悉归空。故结云:“安邦先却君王病,守道须除爱恶心。”虚心识心之旨尽于此,从此可以炼铅矣。
  诗曰:
  虚灵不昧有神方,清夜良心大药王。
  如果打通真道路,忧疑尽去可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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